我是表哥的“小跟班”

杨坚

小姑妈嫁到姑父家后，转眼间，她最小的弟弟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了，于是，她暗暗留意合适的姑娘；而小姑父他发现，姐家的二女儿已由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仔细观察，此女颇有旺夫相，而自己的小舅子也勤劳能干，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这门亲事成的话，也算是一桩不错的“买卖”了。于是，大家一商量，我父母的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外甥女嫁给了自己的小舅子”，只是从此我们家的辈份乱套了：对姑妈姑父来说，原来的外甥女，一跃成为自己平辈的弟媳；他们家那几个孩子一直喊的“表姐”马上要改口喊“舅妈”了；而更有喜感的是，我的奶奶与我的外婆、曾外婆母女俩人同时成为了亲家母……。

也许是亲上加亲的原因吧，姑妈家的几个孩子和我们也特别的亲。小表哥大我两三岁，从记事起，我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要他带着我去山上摘覆盆子，去小溪里捉鱼虾，假装“郑重其事”的去大林村附近的吴都堂（吴时来，明朝人）墓考古，去山上寻宝……，他似乎懂得很多的知识：一朵花能讲出一个故事，一块石头能说出它的前生今世，年纪小的孩子总喜欢跟在大孩子后面跑，那时，小表哥成了我心中的偶像。我成了他的“小跟班”。

我到横溪中学上初一时，小表哥上初三了。那时我们住校，按校规，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小小年纪，心中有一种满目苍凉、背井离乡之感。于是，小表哥让我和他一起同吃一盒饭，同吃一罐咸菜，和他同睡一个被窝。那时年纪小，不知冷暖，他总是及时提醒增减衣裳。晚饭后黄昏的那段课余时间，他经常带着我，拿着一本书，和他的同学们一起去学校外边的大林大桥那边散步边读读英语；我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去横溪电影院看学校包场的电影，他班上的同学老是笑我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他后面。

表哥高高的个子，长得英俊帅气，一表人才，班上总有女生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这时，我总会地站在表哥的身后，挑剔地看着她们：我这么优秀的表哥，你们哪位才能配得上他啊？

小表哥喜欢看书，喜欢看那些文学类的书，他知识渊博，课余时会和同学讨论当时流行的作家:舒婷、张贤亮、史铁生、路遥等人的作品，那时改革开放不久，我们看了太多“高、大、全”的书，而刘心武、史铁生、郑义等人的作品如春风般拂面而来，沁人心脾啊，我在边上也听得入了迷。也许是书看得太多了，他早早就把眼睛看成高度近视，一付眼镜让他文质彬彬的。我不知道从哪本书里看到有人嘲笑戴眼镜的人是“二丙”，于是也冲着他“二丙、二丙”的喊，但背地里，总是学着他的样，经常往学校的图书室跑，看到有好的佳句就在笔记本里抄摘下来，他爱看的《青年佳作》《全国优秀中篇小说选》等书，等他看完后，我就抢过来看，并据为已有，不再还他，他也就有意无意的把这些书默送给我了，史铁生的《我遥远的清平湾》、路遥的《人生》、郑义的《老井》，我是在这个时期看完的，这些书到现在我还都还珍藏着，我想，我的文学之梦应该是那时受他影响并开始萌芽的吧。

小表哥高中毕业后，参加过好几次高考，但好像总是时运不济，几次都是差那么一点点名落孙山。后来，椒江那边有一个化工公司来仙居招工，在大哭了一场告别校门彻底断了大学梦之后，小表哥和仙居的工友一起去位于椒江岩头那家化工公司上班。那时这里一片荒芜，厂里的工作环境和条件都很差，表哥他们干得很辛苦，有一次我去他们厂里看他，在盛夏的烈日下，我看到平素极爱干净的表哥穿着一件肮脏的工作服，戴着眼镜，汗流满面，顶着毒辣辣的阳光，吃力地推着一个个装满化工原料的油桶，车间里化工的恶臭冲天……

我和弟弟上了大学之后，小表哥便不时地给我们汇钱，有次父亲见到了表哥，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你是打工赚来的钱，很辛苦的，也不容易的，以后不要再给他们寄钱了。表哥淡然一笑说，我这辈子是没有上大学命了，我很向往大学校园的生活，有时做梦都是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听教授讲课，醒来后就想哭。现在两个表弟上了大学了，他们终于替我实现了这个梦想了，我真的很高兴。大学生活也是很清苦的，这点钱，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大忙，但希望他们俩在学校里过得好一些吧，他们还没有工作之前，寄点钱给是应该的。听到父亲的转述后，想起那个烈日下辛劳的小表哥，我鼻子酸酸的。

化工行业的生意也不是很稳定，时好时差，有一年，他们公司的老总出事被抓，公司的业务处于停顿状态。没多久，公司员工便作鸟兽散，当年一起从仙居到这家公司的20名员工除了表哥都离开了，但表哥说，感恩当年老总把他从仙居招过来，那时几乎是小表哥前途一片灰色的时期，现在老总出事了，他不能一走了之，企业碰到困难需要共渡难关，他要坚守到最后一天，哪天企业真的不行了要解散了，他将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后来，那位老总放出来了，在生意场上见惯了尔虞我诈、唯利是图的他，看到还在厂里坚守的小表哥，心里非常感动。

这些年，他们厂里的产品适销对路，生意非常红火，规模不断扩大，在其它同行的化工厂业务日益萎缩的情况下，而他们厂却在蒸蒸日上。 现在，成为小股东之一的小表哥，他们一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经常带着姑妈及老婆孩子去国内国外

旅游，每到了一个地方，当地有什么特产，哪位亲友需要的药材，他看到后，总会买下一大堆，回来后，就给各位亲戚们送过来。

时间飞逝，转眼我们进入中年了，前几天，他看到我写的一篇文章，他打电话过来说，想把此文在当年他们学校班级的同学群里转发一下，他说他们班上有很多同学应该认得我的。我回答说，好的，但转发时请注明一下：文章的作者是当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