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垂着头发散乱的脑袋,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赤裸的脚背上有一个显眼的疤痕。</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大半夜,狂风怒吼的肆虐,像是要把这个隐藏在深山的小村落硬生生扯开,天空也在为这个皮肤黝黑的村妇,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流一点无奈的眼泪。雨声太大了,淹没了女人小女儿嚎啕的哭声,顺着她指的方向,我们看到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核桃树,可是雨太大了,整片树林就像泡在雾水里,无奈下,我们索性就脱掉了雨衣,一字形的排开沿着地角展开了搜索。</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受伤的男人呈大字型躺在一个小坎边,嘴里发着微弱的呻吟,强光灯下面,依稀看得见满脸的横肉,拉茬着胡子,此时就躺在雨水里,无能为力的挣扎。</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来不及考虑,我们只能马上救人,可山路又陡又窄,加上大雨浇湿的山路一片泥泞,警车根本开不上去,担架只能由两警员轮流着往山下抬,我们都在与死神赛跑,大家都希望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家庭纠纷案件。一路上男人还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女人紧跟在队伍的后面,发出轻微啜泣的声音。</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凌晨,雨终于有了停住的意思。女人趴在派出所询问室的铁凳上, 我看得出,她在瑟瑟的发抖,也许是雨水淋湿的衣服蒸发而致冷,于是我打开了空调,调到最高的温度,她抬起头,轻声道一句:“谢谢,我不冷”。我点了点头,并没有搭话,我想对她来说,这一个夜晚静的可怕,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原本这是一个灯火阑珊,万家安眠的夜,可偏偏一切注定在雨中,或许这场雨已经洗净了过往的悲怆,而接下来该面对的生活,一定让这个女人的内心,经历着痛苦的针扎。</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一夜似乎前所未有的漫长,然而天亮的城市街道依如往常的热闹,女人终于抬起头来:“同志,他怎么样了?” 。我才终于看清楚她的样子,黝黑的皮肤,深陷的颧骨,凌乱枯燥的头发,怎么看也不该是三十多岁的女人该有的样子。</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对她的回答,我装作没听清楚,只回了一句“再休息会,一会儿要做个笔录。”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些动摇,但为了保证工作程序的顺利进行,我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告诉她真相。 </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中午,车子又一次开上了那条崎岖的山路,夜里没有清晰的视觉,这下我才清楚的看到了车窗外的景象。距离县城不远的这个小村庄几乎与世隔绝,路很泥泞,越野车不停地打滑,平时几个爱相互打趣的同事,今天却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情。</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或许是村里少有的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警车刚在路边停下,一些村民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议论开来。从他们的话里,我们依稀听出了故事的原委,男人经常酗酒,动辄无缘无故的暴打女人和孩子。</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女人家的路口停放着男人的棺材,一半漆黑一半深红的棺木,散发着一种凄索的气氛。女人带着我们走进她的卧房指认了现场,偌大的房间,仅一张床,一个衣柜,床上孤零零的卷着一床被褥,衣柜里只挂着一件薄薄的衬衣,……正在我们踌躇之际,她突然跪下来,面对着她的婆婆,她不停的磕头,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令我以为她做此举,是想要祈求婆婆的原谅。当她开口,我才注意到,她身边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子约七八岁,那个约四五岁的女孩子,扯着她的衣角,眼里衔着闪光的眼泪。那是她的儿子和女儿,她跪下是向婆婆祈求在以后服刑的日子里,婆婆能替她照料年幼的孩子。</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时有七八个乡邻站出来,争着喊要帮她作证。她一一笑着回应,只说了一句:“谢谢大家,但是该承担的我自己承担。”然后大步的走向警车,看着她昂首阔步的姿态,像是一个慷慨赴死的英雄,也像是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她像绚丽的花最后凋零那一瞬间,用最合适的角度和颜色展示了自己的美。</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她用一根木棍,在慌乱的扭打中结束了男人的生命。像她自己说的,怨气压抑的太久了,就是一根发丝也变成了一枚坚硬的钢针,怒火像是一条小溪汇成那水库,理智的散失是导致决堤的蚁穴。</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女人说,她终于做了一件这辈子从没想过的事,也终于做了一件曾想做过无数次的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都替她惋惜,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向悲哀的命运抗争,像蛾子扑棱着翅膀想要去扑灭烛火,或许,这么多年的家暴,我们都无法想象她经受了怎样的折磨,又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女人,一直维持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农村,我见过很多诸如此类的例子,男人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在外面受了气,回到家就想找回那一点尊严,然后那个跟着他吃苦的女人,就成了男人的出气筒。懦弱的人最喜欢证明自己,因为在社会上他得不到别人公认的地位,在面对自己弱小的女人时,就用男人先天具有的优势力量占了女人的便宜。</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其实社会也是如此,很多人都活得像这个女人,委曲求全,在社会里苟且的求生,所以当他们所有的压力和愤怒聚满,统一爆发的时刻,往往让看热闹的人感到惊诧。</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生命的律动是一种绚丽多彩的风景,生活的跌宕是一个引人探索的秘境。爱是一生都要学习的课题,懂得爱,也懂得接受爱,或许才能够享有一生的美满和幸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