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县记忆之二 乙速狐

乙速狐

凤县记忆之二 养猪与杀猪 乙速狐 猪,六畜之首。在凤县人的心目中,它更有神一般的地位,被人供奉、膜拜,然后才是享用。 养猪如敬神 凤县地处秦岭腹地,山大沟深,耕地多在山坡上,道路蜿蜒崎岖,种地、出行都得爬坡,山里几乎所有的运输,都要靠人身背肩扛。和平原地区相比,同样的劳作,人要付出更多的体力。因而,凤县人吃肉多就不足为奇。上山下乡到凤县,发现当地乡亲住房简陋,穿着单薄,生活总体上比较贫困,但吃肉却很凶。他们说,三天不吃肉就肋巴骨疼。后来才慢慢知道,在秦岭山里那种异常艰苦的环境,近乎原始状态的高强度繁重劳动,身体超常的消耗之下,人们体能的补充,除粮食以外,肉、蛋、豆制品是重要来源,特别是猪肉的消耗较大,成为维持生命、维系日常生活的基本资源。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凤县,几乎家家都养猪。人住的地方不算宽敞,但猪绝对要有一个比较宽敞的圈。山里边由于地形条件的限制,住户大多是散落的,集中成片居住较少。各家基本都是夯土为墙、茅草做顶的住房,一明两暗,一侧住人,一侧厨房,中间正房是客厅兼活动的地方。室外,房后或侧面一般都有一处面积不小的猪圈,有围栏,有棚子。猪,其实是一种比较聪明、比较干净的家畜,不像人们通常认为的那么笨、那么脏。猪圈里,猪躺卧的地方它会保持干爽,排便排尿一定会离开它躺卧的地方。有的农户没有专门的猪圈,但或许人猪同住一屋。我曾见到一户孤寡老太太养的猪就卧在她住房里的一角,出进同一个门。还有一户人家,他的猪圈在房后靠着土崖边,土崖凹进去一块凿个小窑洞,是猪躺卧的地方。挨着土崖外边有围栏、有棚子,是猪吃食、活动的地方。神奇的是,他在猪圈的土崖立面凿了一个佛龛,用来烧香祭奠,不知敬的哪路神仙。我问他,他说,土地爷和猪神一块敬了。这么看来,现在有人把猪作为宠物饲养也就不足为怪了。 各家厨房的灶台,一般有两个灶口两口锅,外边一口是家人做饭用的,里边一口是用来煮猪食的。给猪喂的饲料如麦麸、包谷糠等,一般要煮后和猪草拌在一起。冷天,猪食要温热,不能太凉,便于猪消化吸收。人们每天下地干活,收工回家的路上,都忘不了要薅猪草。每天晚上,剁猪草,煮猪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家务劳动。 凤县山里人的食物以粗粮玉米为主,细粮较少。凤县的玉米一年一茬,生长期有五个多月,加之山里昼夜温差大,所以积累的养分比起关中的倒茬玉米更优。玉米面、玉米糁经过乡亲们的加工制作,成为各种成品饭食,或糁子,或搅团,或贴饼,或窝头,亦可干,亦可稀,口感都不错。但毕竟粗粮多,细粮少,于是便自然形成了以肉、蛋、豆制品补充人体脂肪、蛋白质不足的生活方式。 每年腊月廾一过,便到了杀猪季。农户们把连续几个月用精饲料催肥的猪杀了,猪板油、花油炼制后儲存在罐里,少量鲜肉除做过年菜外,其余切成丁,加花椒、大料、辣椒等熬制成哨子也儲存起来,可随时享用。大部分猪肉都要做成腊肉,先切成条块,用盐、花椒等调料腌制后,挂到屋里房子上方,由取暖的烟火慢慢熏烤而成。这样,一家人全年的肉、油就都有了。在沒有电的年代,在沒有电冰箱的山里,这大概就是最经济最实用的儲存方法了。 要吃肉,自己养猪 我们到凤县山里的头半年,基本上没有肉吃。”叹缺粮,三月肉不尝•••猎取野猪遍山忙,捉蛇二更长。"陈毅元帅《赣南游击词》里的这几句诗,倒成了我们那段生活的写照。一天,队长带领我们上山干活,在经过一段林子时,发现路边树上盘了一条蛇,足有三、四尺长。对于缺肉和好事的我们,岂能放过这条蛇。晓林、成森等几位很快就将这条蛇捉拿归案。囬去后将其剖开切块,准备炖了解解馋。第二天,按公社事前通知,全体知青要到公社开会。吃完早饭,我们将蛇肉下锅,开锅后灭了明火,让余火慢慢炖着,便出发去公社,心想着回来后就可以吃到美味的蛇肉了。怎料等我们开完会回到队上,揭锅一看,蛇肉已成了一锅焦炭。唉!大家唏嘘不已。 为了解决我们十多名知青的吃肉、吃油问题,我们终于决定自己养猪。在生产队长李仁祥的指点帮助下,我们到邻近的甘肃两当县西坡镇集市上买回一只断了奶的小猪娃。这只小猪一来,便成了我们的宝贝。副队长刘德贵把自己空闲的猪圈让给了我们。小猪在圈里活蹦乱跳,我们十多个人围着猪圈欣赏逗乐。这只小猪无疑将受到高规格的待遇。在随后的日子里,我们不停地给它加草加料,总想让它快快长大。乡亲们指点说,小猪不要喂食太精,要少加料,多稀少干,先吊架子。然而在我们心里,总觉得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宝贝,总想让它多吃点,长快点,便使劲上料。于是,在大家生活还很贫困,人们普遍营养欠缺的穷山沟里,我们却让自己的猪宝宝早早地患上了营养过剩的富贵病。半年过去了,几户乡亲同时喂养的小猪已吊足了架子,成了一口大猪,而我们那只宝宝个头沒长多少,变成了一个滚圆的小肉球。这时,再想起小时候唱的那首儿歌:"小猪小猪,胖嘟嘟,•••"已经不觉得好玩,反倒成了对自己的调侃和嘲讽。事已至此,为时已晚。待到过年前,乡亲们准备杀猪时,我们这只长不大的猪宝宝是杀还是不杀,成了一个很纠结的问题。 跟队长学杀猪 刘德贵,我们谷家庄生产队的副队长,一个精干的汉中人,不仅地里农活是把式,而且会杀猪。一到年关,四邻八乡都找他约定杀猪的日子,他便成了一个大忙人。 我以前只吃过猪肉,从没见过杀猪。下乡第二年春节前,又是一个杀猪季,我给刘队长打下手,见习了杀猪的全过程。 腊月二十那天,刘队长把收藏的两把杀猪刀找了出来,他说要给灶王爷先秉报一声,把刀放在灶头上,对着灶王爷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地说了几句。事后他说,给灶王爷报个名,要开杀戒了。然后拿刀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起来,将刀磨得锃亮,拿起在自己脸上刮一下胡须,看看是否够锋利。 给谁家杀猪,主人提前烧好大锅开水备用。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几个月来精饲料催肥的猪似乎也有灵感,它好像知道自己将要上断头台,快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变得很敏感,人一走近它,它就朝一边躲。刘队长刚刚抓住它的耳朵,它便开始放声嚎叫,使劲挣扎。刘队长拽着它朝前走,我抓住猪尾巴朝前推,费好大的劲才把它放倒在案子上。猪没命地嚎叫、挣扎,吓得小孩都躲进了屋里。我一只手抓着猪尾巴,一只手摁住猪后腿。刘队长用嘴叼着刀背,抬腿用膝盖顶住猪脖子,倒过双手,换左手抓住猪耳朵,右手持刀,刀尖顶着猪脖子,斜着猛地一刀进去,血就呼呼地涌了出来,地上接猪血的盆里,事先撒上了一些盐,流进盆里的猪血便慢慢凝固。猪虽然还在挣扎,但随着血流尽,它的腿也就慢慢蹬直了。 刘队长说,杀猪讲究的就是这一刀。有人说一刀要捅到猪心上,哪有那么长的刀,怎么能从猪脖子捅到心脏上去?实际是一刀将它主动脉和气管切断,压住它放完血就呜呼了。 他还讲,自己刚学杀猪时,一次,下手太软,刀刚捅进猪脖子半截,猪猛地一挣扎,脱手了,猪带着刀跑了。猪疯了一样狂奔乱窜,人们都吓得直躲,过了约两个时辰,猪才倒在地上。 大木桶里已倒进半桶开水,刘队长又提起凉水桶朝里兑,边兑边用手试水温,烫手即可。我们抬起那只死猪放进大桶里,给它洗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热水澡。把猪在大桶里翻两次身以后,再把猪头、脖子、腿脚等部位反复用热水撩到,身上各处大体都烫匀了。刘队长抓起猪背上一撮鬃拽了一把,说,可以褪毛了。我们便各人一块褪毛用的沙卵石,顺着猪毛生长的方向使劲蹭,很快就将猪身上大片的毛褪了下来。猪头、猪腿一些褶皱多的地方,一次褪不净,再用热水烫烫,直到大体处理干净为止。刘队长说,烫猪褪毛水温最要紧。水温不够,毛褪不下来;水太热,可能把猪皮烫坏了。 我们抬起褪了毛的猪再次放到案子上,刘队长用杀猪刀刀尖在猪后腿小腿内侧切开一个小口,开始给猪吹气。他用嘴对着切口使劲吹,猪全身充气后慢慢鼓起来。然后,勒住切口上方防止洩气,让猪保持鼓起的状态。这时,队长再用刀刃将猪全身刮一遍,把表皮彻底处理干净,那个当初全身乌黑的猪这时变成了一个圆圆的白胖子,完全改变了颜值。 接下来,去头,去蹄,开膛。在猪前小腿穿进两个挂勾,将猪提起挂到架子上,队长的刀从猪脖颈下沿着肚皮中央一刀划下去,猪即被开膛破肚。心、肚、肝、肺等内脏摘出后,胸腔的板油可以整片地剥下来。最为麻烦的就是处理下水,猪肠子之间网状的花油可以一点点摘出,翻肠子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翻,一个人送,慢慢將整套肠子里外翻个个儿。要想清洗干净,还得再费一番功夫了。 内脏、下水摘出后,队长用刀沿着猪脊梁用力砍下去,整猪便被劈开成了两扇。猪脖颈位置的槽头肉砍下一块约四、五斤,便是主人送给杀猪匠的报酬,这是当地约定俗成的规矩。 山里的冬天虽然很冷,但因为跟着刘队长学杀猪,手不停地在热水里翻腾,加上猪油的浸润,那个冬天两只手竟然再也没有冻裂,而且光滑闪亮,抵过了多少美加净的护肤品。俗语说,岁月是把杀猪刀,那是指岁月的沧桑严酷对人的磨砺,而刘队长那把杀猪刀,正好见证了我们那一段难忘的知青岁月,在我的人生路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2016.6.22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