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趣

迅翎

鸡趣 母亲一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喂鸡、养鸡、捉鸡。她常说:“小猫、小狗算一口(人口),小鸭、小鸡口上口。”饥荒岁月,母亲养了几只小鸡,黄丽丽的母鸡,芦花大公鸡。每到春天,挑筐溜乡卖小鸡的人,一拨一拨的,那刚出蛋壳的一群黄绒绒的小鸡,鸡头攒动,点染了春意,挠得人心发痒。有钱的当场掏钱,没钱的赊着,等鸡长大了,卖了鸡蛋再还钱不晚。卖鸡人,从腰间掏出个小本子,从耳根取下半截子铅笔,一家一家记上,记得清清楚楚,不会遗漏。<br>母亲没钱,又不见赊帐。她踮着小脚,在那鸡头攒动的鸡筐里,找呀找,挑呀挑,找来找去,挑来挑去,用老蓝粗布围裙一兜,蹬蹬蹬回家,挑一串棉穗子抵钱。一把菜一把米,将小鸡喂大。那时节,村里家家养鸡,户户喂鸡,三五成群,门前门后,院里院外,满眼是鸡。母亲怕混了,认不出来,红的、黄的、蓝的、绿的,染上色。小鸡染上了色,母亲手上染上了,十天半个月色不褪。为这事,父亲常和母亲发生口角:“去,洗手去,你和的面能吃吗?”<br>那时,我七八岁,刚上小学。学校就设在村口,抬腿进校门。一校俩老师,一个姓蔡,一个姓张。姓蔡的蔡和,蔡老师;姓张的张德善,张老师。俩老师,谁是校长,我们当学生的不知。学校设在家门口,大人们和老师非常熟。小鸡常跑进学校,和我们一齐进校,一起听课。公鸡打鸣,母鸡咯咯嗒,两位老师全然不厌。偶尔母鸡将蛋下到窗台下,算是给老师改善下伙食。 俺村村名鸡王庄。<br>鸡王庄,没有姓吉的,也没有姓王的,大概是养鸡的多,人送“鸡王庄”。鸡王庄村不大,三十多户人家,百多口人家。<br>鸡下蛋,好是好,但鸡也糟蹋庄稼。刚露出头的青青麦苗,长势正旺,一群鸡一会儿,踩的踩,挠的挠,叼的叼,眨眼功夫,场广地光,给报销了。生产队长叫护麦员撒药,药死了不少鸡。没药死的,半死不活的,抱来让母亲开刀。<br>母亲给鸡开刀再行不过了。她手持一把剪刀,接过鸡,一手拿鸡,一手将鸡嗉子刀开,顿时,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母亲全然不顾,但她疼的是小鸡,嘴里喃喃道:“小鸡呀小鸡,别怕,别怕,开开刀就好了。”开过刀之后,用清水冲洗几遍,再用针缝上刀口,这一系列动作,母亲眼快手疾,半个小时,救活了一个生命。<br>在村里,时常发生“鸡案”。<br>十月的天(农历),天短夜长,转眼功夫,天就黑了。刚上黑影,村东的李老太,颤颤抖抖的来找母亲,说她家的一只丽花老母鸡没了,几天没见上窝。骂了几天,不见人应,怀疑是屋后姓范的捉去了。<br>李老太前腿刚走,范姓怒气冲冲来到俺家,对母亲说,俺啥时捉她李家的鸡了。又说,俺家一窝鸡,正愁的没法喂了,怎捉她家一只鸡呢? 面对鸡案,母亲中间相劝,劝了李家劝范家。母亲对李老太说:“范家,自打河东到咱村,为人本份,不曾手长,拿过谁家的家什?”转脸对范家说:“打屈骂不屈,一只母鸡,虽不怎么珍贵,毕竟是一把菜一把米喂大,咱村子穷,不就指望卖个鸡蛋换把盐,她又没指名道姓,你吃什么热呀!”范家说:“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她话中有话,骂中有指,指桑骂槐,俺不憨不傻,听不出来?”<br>两家不服,挑名道姓。为了一只鸡,撕打起来,难分难解。左邻右舍都劝母亲,她俩家都不省事,你就甭管了。母亲怕为了一只鸡,闹出什么不测,出人命。就三番五次上门做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结果两家握手言欢,和好如初。事后,各挎一篮子鸡蛋,回报母亲。都说,要不是你中间苦苦相劝,俺俩家非拼个你死我活。<br>冬夜,雪深人静,怕就怕黄鼠狼拉鸡。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我进工作多年,母亲到年都七十好几了。<br>天刚擦黑,“小黑”、“大黑”、“二红”……,一蹦一跃,陆陆续续地上窝去了,唯有小白鸡,东瞅瞅,西瞧瞧,不敢上窝。过了一会儿,从窝里伸了伸脖子,又退了出来。天黑死了,它不得不飞到家中的柳树杈上过夜了。<br>小白鸡,在大柳树树杈上过夜已不是一天了,约摸二个多月了。两月前的一个晚上,大冬天,天寒地冻,空中飘着雪花。怕冷,我早早上了床,搂着妻子,孩子也都陆陆续续入睡了。半夜时分,“咯咯咯……”屋檐下的鸡窝发生了骚动,“小黑”、“大黑”、“二红”……狂叫起来,其它的也随之惊叫起来,那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起!起!起!”妻子在一旁推推我,“死鬼!黄鼠狼拉鸡了!还不快起!”西屋的儿子、女儿也在敲窗喊我。我自幼胆小,杀鸡闭着眼,听说黄鼠狼拉鸡,象走头魂似的,“起,起,起。”嘴喊着起起起,就是起不来。毕竟,我是家里的男子汉,鼓足勇气,一腚坐起,从门后操起木棒就出了门。<br>风大雪大,冷嗖嗖的。“捉!捉!捉!”捉黄鼠狼啊!我跑鸡窝跟前,映着雪光,只见一条黄影,一溜烟跑了。黄鼠狼让我吓跑了。顿时,全窝的鸡鸦雀无声,恢复了平静。我仔细查看,发现鸡窝门堵的好端端的,上面有一个洞,断定黄鼠狼从上面钻进去的。第二天,撒鸡窝时,发现鸡没少一只,只是小白鸡的爪子,被黄鼠狼咬伤了。<br>伤不大,上点消炎药,用布包了包,不几天,痊愈了。但打那之后,小白鸡受了惊吓,就不敢上窝了,它怕再受伤害。我和妻子、全家人都能理解。也曾抱着小白鸡,对它讲:“小白鸡呀小白鸡,算你命大,虚惊一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br>小白鸡不肯上窝,每天晚上,扑啦扑啦飞到柳树杈上过夜,也不是常法呀!这此,我曾经召开家庭会,专门讨论研究这个问题。我首先提出,小白鸡在柳树杈上过夜安全吗?三岁的孙女红红觉得小白鸡太可怜了。她说,小白鸡半夜打盹,掉下来怎么办?她这一说,全家人都笑了。 小白鸡不敢上窝,在大柳树杈上过夜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全村传的纷纷扬扬。有白灯的,也有白火的。有人说,小白鸡胆也太小了,其它鸡也受了惊吓,人家不都照常上窝,都没有飞到树上过夜呀!马上有人反对,不是小白鸡腿咬伤了,它受的惊吓大,险些丢了性命吗?焦点是,怎样让小白鸡下树,不在树上过夜,象往常一样,安安静静上窝。人可以做心理咨询,不要一日被蛇咬,百日怕草绳。可鸡怎么咨询,做心理测试,心理安慰呢?<br>惊动了新闻媒体。本地本报小记者,闻讯赶至,觉得是一篇很好的社会新闻。经过采访,在三版社会版发表了一篇《小白鸡惊吓之后》大讨论。截止今天发稿,讨论还在继续……<br>母亲爱鸡如命。一天,天下大雨,母亲望望天,第一个想到的是一窝小鸡,怕一窝小鸡被雨淋着,便对刚过门的媳妇说:“他嫂子,风吹得这么紧,雨下的这么大,你出门到外边看看,鸡都躲到哪儿去了?”<br>“鸡怕我!”大嫂不热不冷地扔给母亲一句话。母亲一听不是好话,心想:“是人怕鸡,还是鸡怕人,鸡天天在家门口挠食吃,天天在院子里追逐打闹,锅上锅下,咯咯嗒,咯咯嗒,在鸡窝下蛋,鸡怎么怕你呢?”母亲吃斋行善,心地善良,心善人“面善”。 常说,老邻世交,谁没有头痛脑热,谁不用着谁,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和为善。<br>我家隔壁是二大娘,一墙之隔。两家之间的墙头,是残堵断壁,中间凹凸不平。两家端着碗,一家墙这边,一家墙那边,说话啦呱,就像样板戏《红灯记》的戏词,拆了墙是一家,不拆墙也是一家。<br>两家的小鸡难分难辨,亏得母亲在小鸡身上着了色。可是小鸡渐渐长大,那染色也渐渐地褪去,那黑鸡、白鸡、丽鸡、芦花大公鸡,真的难以分辨了。<br>俺家的鸡下蛋下到二大娘鸡窝里,二大娘的鸡下蛋下到俺家的鸡窝里,那是常事,但从没有因为一个鸡蛋红过脸。<br>母亲就是这么一个大善人,竟被大嫂的“鸡怕我”憋了一肚子火,要向媳妇发,怕媳妇不接受,闹腾起来,难为儿。儿是说娘,还是管媳妇?管媳妇只因一个蛋,说娘更不妥,不就是一个蛋吗?再说,要让四邻知道了,更让人耻笑!哎,走为上策,忍为良策。母亲挺起脖子,忍了。直到她临终那一刻,她都没出口,还是大嫂说了个“不”字,“鸡怕我”这句话是我的不对,娘,你原谅媳妇,一路走好!<br><br><br>2016-12-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