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早晨，丰盛如许

小雅

那些爬山的早晨，就这样在我的生活中交叉出现，寂然无声，如同血液在人体里流动。

那些早晨，丰盛如许
林正雅(原创)

尾椎二次骨折之前、腿脚也还利索的时候，有五年的时间，我疯狂地爱上了爬山，这得感谢我的吴大叔一直带着我登山。我们两人在体质上是天差地别的那种，他简直可以胜任健身教练，而我是运动神经为零的小白，并且我的身体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不明情况。如果没有他的不离不弃，这么多年我根本坚持不下来。

那段时间，爬山带给我心灵的愉悦远远超过身体的酸疼。差不多每个工作日的早晨，我们都会登附近的吕岙山，山上的花花草草和树木之间露出的白屋的一角深深地吸引着我。“就在眼睛一睁一闭，一开一合的时候，时间仿佛凝固，时光里的事物也仿佛只是定格成蓝天、白云、轻风、松林、鸟雀虫鸣。

其实，四季更替，年复一年，有多少个日子在这座山上都是如此，人在这儿和虫儿草儿一样都是自然的一员，可以洗却人世的铅华，掸尽世间的纷繁。做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心儿贴近自然的人，在此时心灵的清净与天空的纯净必会合而为一。”这是我在《空山秋晨》里写到的吕岙山给予我几近贫瘠心田的滋养。

山上的鸟雀很多，不怕人，和这里来晨练的人们都是朋友了，他们的叫声特别响亮、清脆，各种音调都有，有时猛地一大声，还会把人吓一跳。我记得的有翠鸟、麻雀、白头翁、啄木鸟，还有尾巴长长的像只小凤凰似的不知叫什么名儿的鸟。

“鸟雀的声音和身影伴随着人们，当你愉快地从山顶飞快地跑下来时，他们中调皮的会不经意地从你身后掠到面前，高声叫着消失了，这些小宝贝儿给予了我多少快乐啊！”鸟雀们已经成为我亲密的伙伴，有一年的春天禽流感肆虐，一些本来就有贪念的人借机装鸟弶子来捕鸟。我是心疼加愤怒，写了《放开手中的网罗吧》一文在报纸上发出呼吁，希望人们放过这些弱小的生灵。

爬山的那些早晨，生命在晶莹的汗水和洁净的空气润泽下逐渐丰盈起来，平时走路的步子轻快了，脸色也渐渐红润，有什么烦恼、解不开的压抑，在山上走一圈也都烟消云散。

爬完山刚好可以赶回学校上第一节课，于是，收集落花和蒲公英的种子，折些狗尾草，采摘当季的红艳艳的刺莓……当这些宝贝以它们优美的姿态躺在讲台桌上时，孩子们围拢在我身边，又叫又跳，那一天的课也变得有滋有味。那种状态，怎么说呢，就是一个人的小宇宙爆发的昂扬向上的状态，周围的环境，严寒，酷暑，甚至你所处的时代都无损于这种完美的状态，你可以做到超越于这一切之上的。

除了吕岙山，还有一些早晨，我和吴大叔会去探访一些陌生的绿意盎然的山头。我特别喜欢那种小小的冒险的感觉，在一连串的“历险记”中我会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吴大叔为我默默所做的一切，更加确认他就是与自己共度今生的那个Mr Right；会全身心地投入到陌生环境所激发的对沿途事物的思考和感悟。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感觉，使人的心变得宽广而又柔软。

有一年中秋节清晨，我们照常去爬山，要由龙岗山顶翻过山岭再到东岙长流水山下来。两山之间要穿越一条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山岭，这预示着我将要在半人高的茅草丛中穿行二十分钟左右的陌生路程。那些茅草，密密麻麻的，在风声中“漱漱”地响着，顺着风的来势，整齐地从北倒向南，每一条长长的茅草都有着牙齿似的边缘，虽然绿得发亮，但它们随时会在我裸露的小腿和手臂划过，留下一条条红色的、细细的伤痕。

我有些犹豫，从龙岗山脚上来我的体力已明显不支，加上还有头晕，但是未知的长流水山在吸引着我。我爱山上长的花花草草，而且我极想知道长流水的花草和吕岙山上的有什么不同，但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这茅草丛中肯定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怎么办？

抬眼去找吴大叔，只见他已经在前面开路了。他每走一步都用力踩一下，确认脚下的路是实在的，并同时用手里的小树枝敲打着身体两旁的茅草，然后转头叫我跟过去。他每一步都是这样走的，亲爱的吴大叔，他已经为我承担了百分之五十的危险。我不再迟疑了，为了他所做的一切，以及对长流水山的盼望，即使脚下再险恶，也应义无反顾地前进。

我高高地抬起我的脚，踩着茅草和一些带刺的植物，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汗水顺着头发流到眼睛上，鼻子上、嘴巴里，咸咸的，是我喜欢的一种味道。既然已经走进了荆棘之中，我就要享受这份挑战困难的心情。其实，细细一看，这茅草丛中还长着许多蓝色的像蝴蝶一样的小花，长得很矮，仿佛贴着地面似的，一簇簇拥在一起，就像天空撒满了蓝色的星星。最美的是，和茅草一起划过我的手臂的还有一些像狗尾草那样的植物，头上的穗也是软乎乎、毛茸茸的，不过它有着醉人的颜色——淡紫色，对了，还有点像法国薰衣草。我真的好喜欢，一路上有这些花花草草陪伴。

“哎呦”，轻轻的一声，平时耳朵不怎么灵光的吴大叔听到了，忙折回来问我怎么回事。看到我只是膝盖蹭破一些皮，故作责怪地嘀咕“怎么一会儿没看着你就又受伤了，不会小心点吗？”，才放心地又往前开路。原来眼前这个人，他的心思都在我身上呢，不觉一丝丝甜蜜涌上心头。再往脚下一看，茅草上还有很多爬来爬去的、跳跃着的黑色的甲壳虫。最令人心惊肉跳的是看不到什么东西，但茅草分明在动，也许是蜥蜴，是毛毛虫，是蜘蛛……想到这，心跳加快，速度加快，也不管茅草和荆棘会不会划破我的小腿。

长长地嘘了口气，我已经平安地到达了长流水山，转过身来对着这片充满诱惑和危机的茅草丛，想着刚才如果退缩，我就不能站在这山头，也就不能领略这独有的风景；而当我挑战困难，步入困难时，得到的岂止是战胜困难的快乐和满足？更重要的是，在困难之中，也有它自己独特的魅力，有着花香有着美；而这一切，只有当你面对困难时才能体会到。爬山的途中常常会遇到这样的取舍，人生旅途照样如此，关键看我们是退缩不前还是勇于挑战。挑战了也有可能在危险中遭遇不测到达不了彼岸，但是退缩就注定只能望洋兴叹。

下山的路上，只有我们俩，吴大叔在前面走得极快，我撑着阳伞挡着正面照过来的阳光慢慢地尾随。走了一会儿，我把阳伞从眼前移开，糟糕的是我看不到吴大叔了，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恐慌和担忧。急急地向前跑几步，发现他正在我的前面一步一步有节奏地走着，原来刚才是走到拐角处了。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也是由于一件不能脱身的事而晚回家两天，就已经和我的母亲天人之隔，任凭千呼万唤也唤不回这世上最疼我爱我的母亲了。席慕蓉在一篇文章中写到“你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从此和你永诀了。”是啊，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在你还能与亲人团聚时，千万要珍惜这些幸福的时光；同样，要实现梦想，也请果断地抓住眼前的机会，别让它稍纵即逝，空留下终生的遗憾。

那些爬山的早晨，就这样在我的生活中交叉出现，寂然无声，如同血液在人体里流动。尽管清风、时间终将要把它们裹挟而去，但它们赋予我的油膏了的美意，像上帝的手可以将每一个早晨，在我的记忆中，绵延、绵延……

那些早晨，丰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