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文/高成文 图/高成文</b></p><p><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span><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昨夜,突然听见狂风卷起的黄土尘粒把窗户纸打的噼哩啪啦,光秃秃的树枝也跟着“呼哧呼哧”直叫唤,再就没怎么好睡过,而我真真切切地躺在家里的热炕上,鸡叫的三遍都听地清清楚楚,因为上学时不能误了鸡叫的第二遍,否则就赶不上镇上的班车。有时叫上同伴们,从村庄到镇上步行五里后方可搭乘班车,刚上高一时,背着一口装满锅瓢碗筷的大平箱,赶到镇上时,细细的背绳生生给我结实的肩膀上勒了一条血印子,可兴奋的劲冲淡了所有的疼痛;有时我一个人独自步行到镇上,一个人走的时候,总是一边走一边摸着眼泪,心里老是揪着一个结:觉得自己每回一趟家就又犯了一回罪,父母低头哈腰向别人借钱替我赎罪的情景在我脑子里翻过去又翻回来,渐渐又翻到我的梦里了。</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111, 187);"> </span><span style="color: rgb(21, 100, 250);">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很早起来,果真狂风戏虐,父母说太冷执意要叫车,被我拒绝,还像上学时一样,我一个人独自背着行囊从家里出发,借口一年太忙,也没怎么锻炼过,顺道热热身,实际上我想重温当年的“求学路”。所幸的是这次不同以往,往日干涸的河道如今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河道变宽的地方便是冰面,溪水就像变了魔法似的“哗哗”钻进冰里不见了,大冬天的我仿佛看清了溪水里扭动着小尾巴的蝌蚪和摆动着身子的小青蛙,溪水的流动,多么像跳动的脉搏,忽上忽下地直接流到我的心脏里,不再忧伤,于是,我是一个小孩,又是一只小鸟,快乐地珍惜着每一个脚印和脚印上的泥土,我要乘机多吸些村里清新的空气、多闻些村里的粪土气味。</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上学时走这条路,除了忧伤,还害怕,不由自主地会把黑漆漆的山塄看成魔鬼的头,后面还跟着一个黑影,让人怕地顾不上冷。现在却不怕了,村里新装的路灯彻夜通明,让走夜路的人放宽了心,这些变化让返乡的人们刮目相看。</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固然还冷,但不是冷的感觉,风每扫过一次脸颊,心灵就又得到一次洗礼,我忍耐着、坚持着,我把它想成父辈们的爱抚。</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路经满目疮痍的旧窑洞,一排排碱掉的砖纹,像一条条额纹皱动,是道别的表情掺杂着些赞叹和惋惜,我越往前走,它们越往后退,尽是眼睛花浊的老爷爷、老奶奶们的模糊现实:他们的儿女们都去照看在城里闯荡的孙子辈们,所以十窑九空,但他们的性格就像冬暖夏凉的窑洞,虽外表粗犷,内心却和善至极。他们宁愿孤独地守着这些不值钱的老古董,用他们的价值观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命,他们的先辈们在这穷山僻壤里翻过一道梁又一道梁,他们也要像先辈们一样。可他们的子孙就变了,我也不例外,我以为自己真的翻到了山外,其实多少年来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纵使在外面再怎么转变,心却依旧热恋着这片故土。</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111, 187);"> 当我走到村口依依不舍的长叹一声时,忽又瞥见守护村口的那棵已活200多年的老树:她是一位朴素、美丽、善良的女子的化身,当时我的村庄隶属清涧县,县太爷搜刮民脂民膏时,在前村偶遇这位女子,强掠回府,殊不知女子早就和后村一英俊书生私定婚约。女子以死抵从,保住贞洁。书生随后追来向县太爷要人,惨遭毒打致死。村民们告官无门,只好偷偷拉回两具寒骨,将女子葬于村口的山头,又将书生葬于后山。一年后出现了怪事:女子和书生的坟头各冒出来一棵大树,而且根连着根,听说女子和书生在阴间仍旧厮守。可恶的县太爷听说后,差人将后山的大树刨根截杆,自此,前村的那棵大树上不断的冒出泪疤。儿时很想顺着一节节的泪疤爬到树上去玩,又不敢亵渎神灵,只好在树底祷告半天后忍不住爬了上去,藏猫猫或打蜂窝。</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关于这棵树的故事,爷爷讲了不下十次,每讲一次,我对罪恶不赦的县太爷的仇恨就加深一截,决心成人后绝不做官,可后村的马童(唯一能和鬼神交流的人)每次碰见我都要给我看手相、面相,说我有官命,大人们就信了,把我的学习抓地很紧,希望我当官后给村里批些款子,盖个桥或修个路,让受苦受难的村里人都粘些光,可惜我现在批的不是款子,是本子。不过有人把桥盖了,路也修了,走在这柏油马路上、越过大桥,心里又酸楚又好笑,还有点懊悔当初辜负了大人们的希望。再看那棵临死不屈的老树最后一眼,我也就释怀了,怎么能屈服于大人们给我指定的、自己又极其讨厌的路子呢!</span></p> <p> <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爷爷还给我讲了好多村里的奇事、怪事,有些真实的事情没讲,现在都快流失了,譬如到井边打水的时候不能在井口上两腿岔开;如果渴时遇到泉眼,不能用手捧着喝,跪到泉边将脖子拉长后嘴吸;路上遇到粪便不能嫌弃,用棍子拨拉到地里;见了村里人不能直呼其名,得按辈份叫“二大爷”或“三婶子”等,这些乡约,就像一把法律标尺或文明规范,人人敬畏,有些炼成的好习惯一辈子也不敢忘掉,比如浪费粮食了,会感觉村庙里的神像瞪大眼睛看着你,直到被诅咒患疾。不过有些东西你越是对它敬畏,它越敢挑战你的底线,现在想来,曾经想淹死我的洪水、害我漏进窟窿的薄冰,蒙住我眼睛的风沙、想饿死我的干旱天气,都挑战过我的生存底线,但对它们的憎恨逐渐消减,因为它们成了我成长、前进的垫脚石,并非绊脚石。</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111, 187);"> 凡事都往好处想,这就是我获取快乐的方法,但练习这种方法的环境就在我的村庄。把童年的影子撒播在羊群里,脚丫子踏遍了这里的山山峁峁、沟沟壑壑。这里有我亲手栽种的树木和随乡亲们一起修建的梯田,我和村庄千丝万缕的联系永远说不完,只能在我土里土气、不着边界的浪漫旅程中且行且忆。</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21, 100, 250);"> 当我第一步跨出村庄的地界时,脑子里就构思了一幅油画:当春雪被回升的气温暖化后,悄悄渗入土壤,一排排、一坬坬麦苗开始返青,河滩上的青草也已泛绿,平整的河坪地里已经堆好了锥状的羊粪、猪粪或驴粪,一阵旋风把干燥的粪渣卷到空中,最后落到某家院子里,再被濛濛细雨打湿,固定在某些草根处,草就疯长,牛啊、羊啊,这些吃草的牲口就兴奋了,熬过了五、六个月的枯草期,终于尝到了第一口青草,即使牙碜也毫不理会。这时,我要去远方,妻子驾驭着一辆破旧的半挂,我和儿子也一起挤在驾驶室里。后面的车兜里塞满了我的行李,主要是些我的“吃饭家伙”:键盘、鼠标等,电脑硕大,占了半个车兜。慢腾腾的车轮碾压着路上的石子,心脏也“咯噔,咯噔”慢了下来,让人心急,干脆掀下驾驶室的顶篷,双手拽住连着顶篷的横杆,它就成了一只自由飞跃的鲲鹏,在它的翅膀下我就像一块随风飘荡的布条。没来得及换下马褂,卷着裤腿,赤着脚片,就这么出发了。在村庄里时,我愿认认真真做一名青年农民,上路后我可是一款泥腿子设计师,这种兴奋淹没了妻、儿在车上不停喊叫的声音,只见儿子双手捧成喇叭状,似乎在呼喊着:“爸爸,等等我们!”我宁愿飘荡在蓝天里,也乐意驰骋在黄土大地上,如果天不是蓝色就不正常、土不是黄色就是怪事,这是我独特的天地,无论我在哪里闯过,我的天地的颜色不会改变,就像我不变的灵魂,连妻子和儿子也被带染其中,兴奋并释怀。</span></p> <p><br></p><p>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构思的这幅画,让我想起了大一第一堂课上的自我介绍,我用铿锵有力的子洲普通话说:“大家好!我来自陕北的深山老林”,即刻引起一片哄笑,我茫然了,对呀!我怎么说错话了吗?自此,我再就没怎么跟其他人大胆的交流过,老怪罪自己浓重的鼻音和太地道的子洲南川音调,甚至痛恨生我养我的那块土地,也有人给我建议:你不要脑子想什么嘴就说什么,多次尝试着改变,都是徒劳。直到这次重新离开我的村庄,真真切切的记忆令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困于心,不乱于情。”我才突然想通:无论生活过的孬好,不忘初心,方得始终!</span></p><p> </p><p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农历2016年腊月28日写于离村途中</span></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