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时间,无形、无色、无声,如同细沙,在不经意中划过了岁月的沙漏。当时间在日月来去,草木枯荣而留下痕迹的时候,却给人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转眼50年了,回想那段初次参加工作的经历,我的心情总是不那么平静,便有了想用笔去记述的欲望。</p><p> 那一年,我还不到17岁,就参加工作了。虽然要去工作的地方是沂蒙山里的兵工厂,离家有些远,也知道在大山里的生活一定会很艰苦,但在那个知识青年都要上山下乡的年代里,我还是个幸运儿,同样都是去农村,能去兵工厂工作,不仅每月可以领到工资,还干的是工人阶级的活,而且当时想去同学有很多,我是多人挑一才被选中,确实让自己兴奋了一番。</p><p> 那是1970年9月13日,是个星期天,农历庚戍年,乙酉月,丙申日,这年出生的孩子都应该属狗。</p><p> 这一天,我将和本市的80余名应届高中毕业生一起(为了赶招工时间,提前三个月毕业)就要离开家乡,奔赴山东沂源县“小三线”的军工厂就业。按理说这次出行非同小可,我们这些只有十几岁,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孩子们,孤身一人前行,的确会让家里的人们有所担心,可是在当时的社会状况下,家长们也没有过多的选择,也只能听天由命了。</p><p> 中国有个古老的传统,对亲人出行一般需要查看“黄历”的。9月13号这天的“黄历”上,记述得是:“宜:嫁娶、冠笄、沐浴、作梁、立碑等。忌:祈福、开光、开市、动土等”。就是没有给出这天出行是“宜”还是“忌”地说明。好在民间有个说法,讲的是。:“要想走(农历初)三、六、九”。恰好这天,公立和农立都是“初十三”日,这就让人们觉得今天的出行也算是个好日子,也让许多的家长们有些欣慰了。</p><p> 当天晚上,在烟台那老旧的火车站上,只有三个月台。在中间那个较大的月台上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这是该车站多少年来少有的送行埸面。只见站在月台上的人,三、五人一伙,十多人一群的围着一些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相互谈论着什么。他们各有各自的心事,有兴奋,有担心,也有惆怅,脸上都表现出异样的神态。母亲拉着儿女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絮絮叨叨的对其儿女诉说着。同学和好友们,却窃窃私语,脸上透着羡慕的眼神。兄弟姐妹们,只是呆呆的站在一旁无言无语,市革委会的领导手提着大喇叭,对着人群大声的呼喊着什么。虽是初秋,晚风有些凉意,但人们的心里都有一种情感,亲人、朋友们很快就要离别了,不安的情绪让月台上的空气有些沉闷,使人略感到了呼吸有些受压。此情此景,用李白的《送友人》诗中的几句来描述并不为过:“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p><p> 一会儿车站的广播响了:“旅客同志们,请注意,开往济南的列车,马上就要发车了,请旅客同志们马上上车”。顿时,月台上的人们开始骚动,被送的人与送行的人一一握手告别。我们这些要乘车的年轻学生们,被人们拥簇着来到列车门口,一步一回头地登上了列车,又快步跑到车厢里的车窗前,探出头,伸出手向送行人握手道别。一会儿,那催人的列车汽笛尖叫了几声,列车关上了门,开始徐徐的的启动。列车上下,特别是在列车窗前的那些人特别激动,许多学生眼含热泪,挥着手高喊着与月台上的送行人依依相别。月台上的送行人,眼望着前行的列车,也眼含热泪追赶着前行的列车。咣当一一咣当一一,列车鸣响着汽笛,慢慢地离开了月台。月台上的那些送行人,听着那咣当、咣当的声响,望着渐渐远去的列车,心中不免忍受着与亲人突然离别的痛苦,也只能无奈的留下了热泪,在自己的心中默默的祈祷着列车上的年轻人,期待着老天保佑这些年少的孩子们,一切顺利,万事如意。在那急促的咣当声中,列车渐渐的离开了人们的视线,送行的人们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车站。而列车上的那些青年学生们也回过神来,带着满脸的泪痕,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环顾四周,感到有些陌生。有那么几个熟悉的同学们,相互问候,又说了一会儿话,望着前方,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坐座位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此时。谁也不知道列车会把自己拉到何方?前面的路是平坦还是坎坷?显然这一切都是前途未卜,让人感到了有些茫然自失。</p><p> 列车向西拐了个大弯,开始加速前行,有些人开始进入了梦乡,在列车那昏暗的灯光下,看到我们这些学的脸上还留着并没有擦干的眼泪,个个紧锁着眉头,人人都会知道,此刻他们的心中难以平静。</p><p> 后半夜,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列车抵达了胶济铁路的枢纽站兰村车站,我们被带队的叫醒,下了列车,走进了蓝村长途汽车站的一个木质结构的候车室,刚进入候车室大门口,一股汗臭夾带着家禽粪便的臭味扑鼻而来。成群的蚊虫也迎面扑上人脸,周围污秽不堪的墙面上,到处是斑斑点点的,还残留着大字报的痕迹。在大厅中间摆着一排排早已破旧的木质连椅,有个别的还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我突然闻到了这种特别让人恶心的气味,真的是无法忍受,立马返回车站的广场,和几个同学等候在外边,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一直坚持到天亮。</p><p> 天亮了,领队将全体学生们召集到车站广场集合点名,我这才注意到,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很情愿的,懒懒散散的排起来队,整个队伍的人数大约有80多名(以后我才知道,我们共有87名学生,其中男生只有27名)。女生较多,她们身穿灰蓝色“的确良”衣服,脚蹬带代的黑布鞋,个别的还有穿凉鞋的,身高大都是中等个,头上扎着齐肩的小辩,也有齐胸的。男生穿的衣服颜色和女生的差不多一样,只是脚上穿的是绿色胶鞋,也有穿凉鞋的,剃平头的较多。这些学生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在人群中有几个高个子的男女生,瘦瘦的,像似立于鸡群中的鹤,有些显眼。我们差不多都斜挎着绿色的军用那种挎包,手提着用彩色粗线绳编制的大眼网兜,里面装着清一色的红花搪瓷脸盆、毛巾、肥皂、牙刷之类的物品。也有的人提着长方形的帆布旅行包,上面有油漆印着“北京”或是“上海”等字样。当然,好一点的,还有个别人提着人造革的旅行包。在那个计划经济代,买什么东西都要票证,物资极度匮乏,人民的生活用品都是这种“标配”,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远处停着一辆军用大卡车,正在装载我们托运来的行李,这些行李也差不多一样,都是清一色的“柳条箱”。那是长方形的,有近一米左右的长度,宽有40公分左右,高度也有60公分多。从箱子侧面看,上下面都有明显的小半圆弧形,箱体顶盖和箱体之间的合缝处是用两指宽,用油柒涂色的铁条围成一圈,后面镶嵌着合页,前面安装了锁扣。箱子是用筷子粗的柳条或者棉槐条去皮以后,再用人工编织而成,外观显得有点白白的,但有的箱子上面刷过清油漆就显得有点发黄了。在箱子顶部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草褥子”。那是用细麻包布或粗布缝制的大口袋。里面装着整理过的麦秸草,是铺在地上或者床上最底层的褥子。当然有条件的家庭,使用制毯厂的残次品棉絮铺在里面,那样睡在上面会更加舒坦一点。</p><p> 队伍中的这些学生,大多数人都紧皱着眉头,从他们的脸上的表情来看,多少有些恍惚,对自己第一次离家,似乎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领队给我们这些学生分成几组,讲了些纪律,又一起吃完早饭后,便分别乘坐三辆敞篷大卡车(一辆装行李)从兰村汽车站出发,先是向南过青岛市的城阳区拐弯,一直向西,行驶在省级公路上。早年的公路都是清一色的沙土路。由于汽车反复的碾压,大量的沙土都挤到路边,中间变成了搓板路。汽车在上面行驶,就像乘坐小船在海浪上航行那样,忽高忽低的很是颠簸。前面行驶的车扬起沙尘,遮天蔽日的挡住了后面车辆的视线,因此,车队必须拉开距离,车行驶的速度就变得很慢。直到中午才到达诸城汽车站,在那里吃完午饭,车队继续向西行驶。下午到达沂源县城汽车站,短暂休息后,又沿着鲁山脚下向西,朝着通向莱芜的公路上行驶。此时,远处的群山上已经挂着橘红色的夕阳。它那柔和妩媚红红的脸映红了半面天,美丽的景色使人有些陶醉。汽车又行驶了大约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只见不远处有两座高耸的煤矸石山,山顶上有一个三角支架,安装的电动葫芦,从山下沿着简单的铁质轨道,拉着铁皮翻斗车,拉上一斗一斗的煤矸石,向山下倾倒,那些黑黑的石块向下翻滚着,很是壮观。不远处的拱形大铁门上方,写有很大的字,我们这才知道那是“草埠煤矿”。它的旁边有条向南的公路,我们的车队沿着这条公路向南,再向西行驶了大约有20分钟,前面出现了一座较陡的山坡,透过那山坡,看见了远处的群山上,一轮挂在山尖上的红日,正在徐徐的下落。在秋日夕阳的映射下,满目的荒山尽现在眼前,那零落的秋叶,摇曳的荒草和山坡上裸露的青色岩石,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一片灰黄,使人们多少都有些悲秋之感。在这凄美景色的渲染下,站在车上的学生们都感到一丝凉意和惆怅涌上心头。正在这时,山坡的另一边却传来了一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咚咚呛,咚咚呛,咚咚呛呛,咚咚呛”,十分热闹。当汽车翻过了那个小山坡,汽车停了下来。只见,公路边上站立着许多年轻学生模样和几个年岁较大的人,他们的手里挥动着小旗,呼喊着欢迎之类的口号,一齐拥上前来。车上的人一愣,面面相觑,满脸狐疑地向四周望去。眼前这一片坐落在山坳里小村庄的房屋,全都是用大块的青石垒砌。屋顶使用石片代替瓦,没有屋脊和烟囱,一层层的沿着山坡杂乱无章的向上排列。周围少有树林,只有几十棵柿子树零散的立在山野上,到处呈现的是一片空旷和荒芜。附近也不见高大的厂房,也没有解放军站岗。此时,车上的人心里不免犯了嘀咕:“难道这里就是我们要工作的兵工厂吗?我们将要在这穷乡僻壤的大山里生活一辈子吗?”。学生们都有些看呆了,面面相觑,满心的疑惑却都不言语。只有个别的女生在偷偷的擦着眼泪,一阵秋风吹来,整个人的身心全都感到了一丝丝的凉意。</p><p> 正在这时,车下传来了下车的吆喝声,学生们只好慢腾腾地跳下车,多少有点恍惚的站在路边,人群中有人喃喃自语:</p><p> “这是什么鬼地方?哪里是军工厂?我们为何还要呆在这里?”。旁边也有人附和,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着。领队的又一次点名,让男女分开,大约有七八个人一组,找到了自己的行李,在众人的帮助下,分散住进了村中老乡的家里。</p><p> 我们住的房子差不多都一样,睡在用新麦草打成的地铺,有少许差别是地铺边上有用石块,还有用不太粗的树干,作围挡。有的房屋墙面是用黄泥掺进麦草抹平,但有的房间四面是光秃秃的石墙,墙缝之间还有小手指头大小的洞,可以看见外面的光亮。天黑了,忙碌了一天,我们用各自的柳条箱竖放在两人之间,上面放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那青黄色的灯光有些微弱,被门窗缝隙吹进来的风,把它的火苗吹得一闪一闪的,我们的眼前忽明忽暗的有些不适。这时有人不小心将煤油灯打翻,顿时屋子里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煤油气味,我们唉声叹气的,索性放下被褥,进入梦乡。据说,在这人人都郁闷的夜晚,有人被梦中偷偷的哭泣声惊醒。那时我们都没有手表,也不知道时间,似乎这一夜睡了很久。</p><p> 天刚微微发亮,我被几乎难得听到的鸡鸣声叫醒,披着衣服走出农舍,站在门前的高台上,向村中望去。只见眼前这个小小的村庄坐落在四面环山的山脚下,清晨,山中的晨雾和炊烟弥漫在整个村子的上空,飘飘冉冉的,微风吹来,村中的房屋若隐若现,但并不见全貌,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和鸡鸣,还夹杂着赶牛的吆喝声,在清晨中显得一派原生态的自然景象,有些诱人。(待续)</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