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往事如昨,多有道听途说,若有冒犯~别太当真。</p> <p> 戴维</p><p> 九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租住在一个楼梯在外的房子里,挨着楼梯的另一面是我的邻居,一家和蔼的朝鲜族人,他家里养了一条大黑背狗,叫戴维。</p><p> 那时候的楼房都叫家属楼,大多是一些公家的单位盖的,家属楼的好坏,主要看供暖,因为都是自己的锅炉房烧煤取暖,每个单位的院子里都立着显赫的大烟筒,煤的好坏多少取决于单位的实力。这座红砖小楼属于一家破败的国营公司,显然供暖并不很好,我这位邻居憨厚少言,用来糊口的工作就是每晚去公司的大院子里打更,大概是看守院子里一些闲置的设备吧,戴维自然总是陪伴在他左右。因为邻居的原因,每天上上下下的,我和戴维以及它的主人一家很快熟识,看着我的时候它也不再吠叫。我好奇问过邻居大婶为啥给它起这么个名字,大婶用朝鲜族特有的音调和语序说外国人叫戴维地多,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p><p> 那年代农村几乎家家养狗,街里也不少,都是大黄狗或是这样的杂交黑背,下了崽儿就东送西送的,养狗的人家都是这样得来,戴维也是,不过戴维的耳朵是直立的,那时候是看一只狗品种好坏的关键标准。</p><p> 每天一大早,邻居从不远的公司下班回来,戴维都会欢快有力地先跑上楼,大概这是它一天里最活泼的时候,更多时间则是趴在我们门前的阳台长廊里,眼神总是平静温柔。戴维的面前有只白色的搪瓷盆,里边是平时吃的苞米面,掺杂着剩饭菜,偶尔弄块大棒骨头,卡拉卡拉地在那啃,我总觉得所谓的啃"骨头"其实是啃上面的肉,那种粗且硬的大骨头任是狼狗也是没什么可吃的,但很明显它乐此不疲,一直到最后不了了之。</p><p> 转眼夏去秋凉,邻居的公司已经发不出工资来,一天我看他孤零零地下班回来,听说把戴维卖到朝鲜族馆子了。</p> <p> 大铝盆的四季欢歌</p> <p> 八十年代的光景,每家几乎都会有一只大铝盆,那种灰乎乎的阔口生铝大盆,我家也有一只。</p> <p> 做为家里最大的容器,铝盆闲置时会静静地扣在院子里一个泥缸的上面。过年的时候,被劈成两半的猪头跟下货肘子等等都会挤满在这只盆里收拾清洗,等煮得稀烂,又会热气腾腾地装回来,隆冬里很快热气消失,一块块肉食冻得梆硬,连同一些粘糕饼子都被分拣在缸里,大盆依然扣在上面,为防止老鼠钻进去偷吃,还会用一块砖头压上,于是一个正月儿的美食就都稳妥地就存放在里面了,在雪地里这只压着石头的倒扣着的大铝盆,连同矗立在下边的泥缸,就是儿时关于过年的真切回忆。</p> <p> 寒来暑往,等一入夏,大铝盆就迎来了它的欢乐时光,天热的中午,它会大模大样地摆放在院子当中,里面盛满水,在太阳底下暴晒一会儿后,水很快温热,盆沿甚至有点儿烫手,小孩子就可以坐在里面,沐浴在天地之间,虽然没有在大河里洗得过瘾,却也怡然自在,除了被母亲大人搓澡的那几分钟,不时发出难以忍受的怪叫。当然更多的时候,盆里会堆满衣服床单,标配是一块椴木搓板和尖头棒槌,随着搓洗槌打,搓板和盆沿的碰撞声,盆底和砖地的摩擦声不绝于耳,直到这些衣物被晾挂在乌黑油亮的铁丝线上。</p> <p> 赶到初秋时节,家里照例会腌酸菜,通常街边道口会有成队的推手推车的菜农,老妈会精心挑选那些饱满的大白菜,晒晾几天后进行腌制,修理过的白菜用滚水撂过后,大铝盆就又派上了用场,依旧把搓衣板横架在盆边上,把过水的白菜放上控干。七八盆下来,加盐入缸码好,上头放一青石,开始压不紧密,盆里还要留几棵,过些时日等酸菜下沉,把剩这些菜再码进去。菜去盆空,天气转凉,这时候把大铝盆好好涮洗一通,依然倒扣在门口的泥缸上,它的秋日欢歌就此悄然谢幕。</p> <p> 时过境迁,老家早没了院子,搬迁的时候,大铝盆和一些不用的物件送给了城郊亲戚家,前几年他家也被拆迁,该是不知所终了。</p> <p> 《智取生辰纲》</p> <p> 十岁以前,没记得家里有可看的书,所谓阅读就是看小人书,那种小开本的连环画,那时侯同龄上下的人差不多都看。</p><p> 因为没什么钱,自己买的少,租来看的多。西影院门前有个摆摊租书的老头,书都一排排夹放在很薄的木板上用皮筋绑着,摊前摆放着几个小马扎,我是那儿的常客,三分钱一根冰棍,两分钱一本小人书,就是神仙一样的生活了。很少的时候,也会揣上几毛钱往新华书店里钻,不过如同拮据的主妇买菜,使劲儿挑拣,最后还是一定选页码多的,至于内容画工还在其次,为的只是能多看一会儿。《智取生辰纲》当时就是这么买的,因为它厚。</p> <p> 以前人家里的孩子多,父亲的工资要养活五个孩子,每一毛钱都有他的合适去处,他的钱都放在上衣口袋里,一张一张纸币从大到小平整的对折在一起,夹在工作证里,偶尔午睡的时候,上衣会挂在墙上,是作案的好时机,有天趁他睡熟,我心虚胆战地下炕,轻轻地把那个鼓胀的工作证取出来,抽出一张,然后让一切恢复原样。那时候面额最大的是十块钱,叫大团结,整块的是不能拿的,即便是一毛钱,如果里边只有一张,也是不能拿的,因为太容易被发现。那次拿了两毛钱。现在想以父亲大人当时对钱的精细程度也一定会发觉,只是不说罢了。</p> <p> 买书店里的书是不许翻看的,都在一个大玻璃柜台里摆放着,我只能蹲在外面,看着柜台里边的排列整齐的小人书,歪着头从侧面查看每本书的薄厚,对比前边贴着的价签,权衡再三,选了这本《智取生辰纲》。</p> <p> 书中的故事精彩,讲的是水浒英雄的第一单生意,当"白日鼠"白胜挑着一担酒,从山间晃悠悠地出来,就拉开了这次事故的序幕,这位后来经不起刑罚全盘供出的好汉,嘴里哼唱着那两句"赤日炎炎似火烧,公子王孙把扇摇"让我印象尤其深刻。</p> <p> 多年以后知道画这本小人书的是罗中立,稍微对美术了解一点都会知道这个人,后来是四川美术学院的院长,并修建了以他名字命名的美术馆。 </p> <p> 卤鹅头</p> <p> </p><p> 在外边进修准备考学的时候实在没什么钱,跟同学搭伙吃饭,两个人打一份菜两份饭,再弄点小咸菜什么的。有一阵子回家返校,母亲会把肥肉熬成荤油,少放些盐,通常用大罐头瓶子满满地装上,让我带回去用来拌白米饭吃,米饭趁热,舀一大匙上去,每一个饭粒都散发出耀眼的光亮,香极了。不过寝室人多,也吃不上几顿。</p><p> </p> <p> 九十年代初是中国摇滚的黄金时代,乐队盛行,大家还都以读书为能事,精神为主,吃喝次之,对于我们这些穷学生来说,饱餐一顿菜包子或是馄饨都是很惬意的事。因为学校建在山上,离市井酒食之处都不算近,大多时候眼不见嘴不馋,不过平时肚子里油水实在太少,总也惦记着开开荤,礼拜天中午不回家的时候,我跟建国两个人会溜达到山下,市场里有很多熟食摊,卖卤的猪头肉、香肠肘子什么的,那些昂贵东西当然我们都是视而不见的,其中最便宜的卤鹅头,只要一块钱一只,用油纸包上,再花两块可以加两瓶啤酒,我提着酒,他攥着鹅头,咽着口水急匆匆地跑回宿舍,然后坐在他的下铺上,把破桌子拉到面前,即开始一场豪华盛宴,闲话不说,把两瓶啤酒在桌沿上撬开,一人一握,另一只手捏着鹅头,咬一口油汪汪的卤鹅头,再喝一口啤酒。几ロ下去之后才来得及说话,现在想起来当真是人间至味,好在我那时候酒量实在差,喝完那一块钱的啤酒,已经彻底酩酊,倒头一睡就是一下午,不过以建国同学的酒量,还刚解解渴,正清醒着呢~</p> <p> 150个笨蛋</p> <p><br></p><p> 香港回归那年,因为财权上划的缘故,各地方日子大多不好过。咋整呢,大小领导便寻找省厅里同学亲戚战友什么的,去要个项目弄些钱花花。我表兄是一国营农场领导的司机,就为这个要陪领导去趟省城,去自然不好空手,因为关系不远,人家直接说弄点笨蛋来吧,就是本地鸡蛋。乡下这东西不难整,表哥没咋费劲就凑了一百五十个。</p><p> 一大清早,表哥跟领导两个人就开车上路 ,道上车少,九点多就到了省城,在普阳街那很快找到了事先问好的住宅楼,不过中间发生个小意外,因为鸡蛋是用长方的纸壳盒子里装着的,扛到五楼的时候从中间断裂了,连汤带汁洒了表哥一裤腿子,更大的问题是蛋碎了一半,回家再弄是不可能的,俩人一商议直接去了附近的农贸市场,补齐了数送去不叙。不过这样一折腾已经近午,主人就说找几个人聚聚吃顿饭,领导说那好啊,不过这饭得我们请,于是这次又多了一回意料之外的豪宴。</p> <p> 三人来到一处唤作凤凰楼的酒店,大包间桌面硕大,领导私下里说他带了千把块钱咋也够了,又让表哥把一百的都换成五十,因为他刚才瞥见酒店里有陪酒的小姐,要是有万一的情况好用来给小费,说话间果然又来了三个人,主人随手点了六个小姐来陪酒,客套寒暄后,热菜陆续上桌,都非凡品,随口问问,每人都有的鲍汁捞饭就要八十块一例,两人直裂嘴,趁去卫生间撒尿的工夫,领导问表哥有无熟人借点钱过来,省得一会儿坐蜡,表哥想起三舅家的妹妹在这边,赶紧联系让打车送两千过来救急,很巧这妹妹家就在附近,答应说马上送到。俩人这才安心坐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姐们尽职,众人喝得也尽兴,渐有去意,表兄见状赶紧掏出准备打赏的钱,主人手一挥笑说: "别别,知道你们穷,来就是要钱的哪能…"说着话就从鼓胀的裤兜里掏出一厚沓来,查出六张,很熟练地卷成纸筒,笑吟吟地塞进这班同样笑魇如花的小姐怀里。这边服务员递过餐单签字,众人又闲扯了一会儿,这才散去…… </p> <p> 回来的路上,领导红着脸蛋儿跟表哥说,真他M涨见识。</p> <p> 两头沉</p> <p>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市面上没有卖家具的,如果需要得请木匠到家里来做,他们多来自南方,个子不高,挎着黑牛皮兜子,里边的家什也简单,无外乎刨子、锯什么的。凭这一身本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终日行走在天南塞北。</p> <p> 那年夏天听说这一带来了木匠,母亲就想着家里打个桌子,孩子学习、吃饭都能用,平时放个待客的茶盘,收音机也可以。这一应家事大多数父亲是不管的,木匠请到家里,要先到仓房看木料,那时侯家家都有木板仓房,房顶上面铺着油毡,里面堆放着柳条筐、锹镐工具,大多还码着烧柴和黄土煤块,冬天里看谁家码的木柴厚实粗壮,则显示这家的日子过得殷实。木匠去看的是仓房深处堆着的那些松木板,这是过日子人家的家底儿,孩子结婚打家具,老人离世时候用的寿材,都要用到。木料论米,行家一打眼说这板子得有一米,就是有一立方的意思。这位南方来的木匠打量一下仓房里的板子之后答复母亲,除去那些不能动用的木料,可以打一个两头带柜子的桌子,叫两头沉,另外还差不多能打一个高低柜,那种两层不一样高的组合柜子,低的一面将来可以放电视,商讨过工钱之后,木匠就在家里住了下来,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饭桌上就多了副碗筷,院子里不时传来吱呀的拉锯声和次次的推刨声。</p> <p> 桌子很费工,三个大抽屉和两个小柜要分体组合,必得严丝合缝,桌面四角以下都是圆弧型到底,整个做工包括抽屉和柜门都是榫卯活儿,几乎没用钉子,柜门留框,等着最后镶嵌玻璃,木工完成之后还要用砂纸细细地打磨一遍,然后刷上清漆亮油,才算大功告成了。因为这两个新家伙的入住,屋子里很长时间都有清香的油漆和新鲜的木料味道。</p><p> 时光不老,一起打的高低柜早已不见踪迹,而这个泛黄笨重的两头沉,在老家屋子里却一直呆了三十多年,上头陆续摆放过单卡的录音机,能放唱片的音响,黑白的和彩色的电视,影碟机,电脑……一直到头几年搬至新家,它还静静地立在母亲的卧室一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