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我的亲人

笑对生活

这是2018年3月探望舅舅时拍的照片，原就以为二老年岁已大，留个纪念，没想到，今年就成为永远的怀念。我原本亲人就不多，从小没见到过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也是我两岁时的印象，所以除了爸妈就是三个舅舅一个姑姑。二舅和姑姑是一家，所以，从小二老对我们姐妹三个就宠爱有加。

六岁那年，随父亲转业从山西回到滦南，当时分配的公房还未盖好，且爸妈需要上班，我们姐三个被托付给姑姑和舅舅，于是那段上学前的日子，我们是在姑姑家度过的，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感受二老对我们的浓浓亲情。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姑姑就打开她那个神秘的箱子，问我们吃不吃槽子糕，当然我们是欣喜若狂，躺在被窝里吃着姑姑给的槽子糕，那叫一个香，每天都是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睡觉。那是1982年，经济还非常落后，农村大米都少见，而我们的到来，姑姑舅舅用手里的珍贵的粮票给我们换了些大米，每次做饭都单独给我们做一小盆大米粥，只够我们姐仨吃，而那时姑家的树枝姐和三哥还未结婚，但他们的碗中永远没有一个大米粒儿，他俩还笑着说他们不爱吃大米，不禁饿。我们从小在部队长大，从来没吃过除了大米之外的其他米，所以当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就以为还是那个秫米粥好吃，所以就讹着姑姑给盛了一口秫米粥，但是咽的时候觉得剌嗓子，还是那软糯的大米好吃。所以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主动去吃秫米粥了。那时白面不曾在姑家见过，姑家有的就是那黄黄的玉米面，而对于我们来说，却是稀罕之物，我们从没吃过玉米面。于是讹着姑姑给贴饼子吃，还得放上糖精，至今那个甜甜的香味还在我的脑海中，虽然后来妈妈也做过一次，但始终做不出姑姑的味道，时至今日我看见蒸窝头的就得买一个，每次都问人家，有没有玉米饼子，但每次都得到遗憾的回答。于是拿着窝头想着小时候的记忆咬了一大口 ，但立马被它的苦涩无味儿浇灭了所有的幻想。找不到儿时的味道了，我至今还是非常怀念那放了糖精的甜甜的带着一层焦黄嘎嘎的玉米饼子。不知舅舅和姑姑为何就那么喜欢我们姐仨，尤其对我，那更是宠爱。我爱吃甘蔗，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下雪，每逢集日，舅舅就会带着哥哥去赶集，每次我都能惊喜的收到一根甘蔗，三哥拿刀给我们砍成一节一节的，我们一堆就围坐在炕上嚼着甜蜜。我至今还记得有次集日，下了大雪，原以为吃不到甘蔗了，但没想到，一大早舅舅就骑着车子去镇上买回了甘蔗，于是那段五天一根甘蔗的亲情就深深的烙在我心里了，我喜欢睁开眼看见门旮旯后面的那根甜甜粗粗的大甘蔗。

大姐先于我们回县城爸妈那里了，而我和二姐继续住在姑家，继续当着被人宠爱的小侉子。继续享受着姑姑柜子里的美食，而那时的三哥和姐姐却极少能吃到，这些美食都成了我和二姐独享之物，偶尔我拿着去给三哥和姐姐吃 ，他们只会轻轻的咬一小口，便心满意足了。闲暇时候，我板着着舅舅的脑袋揪着他的耳朵，给他掏耳朵，这个爱好持续了好多年，拍这张照片的那天，我还揪着舅舅的耳朵给他掏耳朵呢，因为每次他都嘿嘿的笑，即便我偶尔扎疼了他，他也从未埋怨我一句过，仍旧一边冲着我嘻嘻的笑，一边说中啦、中啦啊，所以每次到姑家，掏舅舅的耳朵竟成了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姐姐们说我有怪癖。其实我是喜欢不管怎么害啵他，他也不生气的样子。所以，对这二老，我从小就有着不一般的亲情好感。

后来，我们回到了县城，开始上学，但每年寒暑假我们都成了姑姑和舅舅最盼望的客人，同时回姑家也成了我们姐仨的向往。有一年大年初二，下雪了，但三哥和树枝姐依然早早骑着自行车来到我家拜年，或许对他们来说，来我家也是他们的最爱。每年入冬前，舅舅就会带着三哥赶着骡马车来给我们送大白菜，每次他们来，我都会高兴的给它打一桶水喝，抓一把草料喂喂它，并且最喜欢盯着那骡马的眼睛和长长的尾巴看，年复一年，这样的记忆一直继续到我上初中。期间，树枝姐出阁，树林哥也娶了三嫂 ，后来老家经济越来越好，骡马庄里都开始少见了，改用哥哥买的手扶拖拉机送了，而那年我上初三，父亲下乡半年后回家后没几天，突发脑出血离世。一下子，天塌了，哀伤过后，突然生活的负担显得承担不起了，原本爸爸是干部工资高，妈妈是工人工资低，那时我二姐和我一个上高一，一个读初三，大姐在百货大楼当售货员，并且已经到了婚嫁年龄。凭她们的工资根本不够负担我们俩的开支，于是二姐经爸爸单位领导照顾进了司法局，从打字员干起，其实若爸爸不死，她的原本计划是当女兵的，那个年代，女兵比较热，转业后的待遇都挺好，并且人都找好了，就等上到高三就去了，但一切都因这次变故而改变，这也成了万幸中的不幸，对于二姐来说，许多许多的遗憾因此而生，我虽未改变我原来的计划，但学习上仍受到非常大的影响，中考失利，高考也不理想。分数决定命运的时代，我也受到了影响。初中我是班里前五的学生，不出意外，高中考个好大学应该没问题，但命运就是那么捉弄人，我最后被录取为师专学生，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大哭一场，开始了不情愿的人生。这期间，姑姑舅舅给予了我家很大的帮助，买煤、送粮，没有跟妈妈要过一分钱。期间三舅家大姐也给予我们经济上的帮助，使我们度过了那段艰难艰辛的岁月。随着姐姐们的出嫁，我毕业分配工作，家里的日子才算一点一点好起来了，然姑姑仍旧给我留着罐头、槽子糕，我们依旧爱去舅舅家探亲。

转眼，我嫁为人妻，开始为人母的新生活。然而，姑姑舅舅岁数也越来越大，并且舅舅添了前列腺炎的毛病，在我婚后第二年早产第一个儿子夭亡之时，姑姑突然入院，县医院治不好，去了唐山开滦医院，结果是直肠癌，开刀手术挂了粪兜，也是从那时起，姑姑就再也不出家门了，她忌讳自己身上这个粪兜，怕影响别人。而舅舅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原本被大夫告知最多活五年的姑姑，竟奇迹般的活到现在，而她手术那年是2000年，至今已有二十年了，这都归功于舅舅对她悉心的照顾。姑姑爱吃鱼，舅舅家从此大盆里鱼就没断过，我们每次去探望时也会买上几斤鲫鱼，到姑家就撒到大盆里，留着姑姑每天吃。

姑姑舅舅越来越老了，地也分给了哥哥去种，二老开始买粮食吃了，自那时起我们家就再也吃不到新打的大米了，因为姑姑的地不种了。虽然没有了地，还有一个院子可以种几棵玉米、甜杆儿，当然是给我们种的。每次回老家，舅舅就忙着给我们劈玉米、割甜杆儿，甚至院子里的葱也得拔上几大捆。在我记忆中，舅舅给我们东西时就没拿少过，以至于结婚后同样农村的婆婆每次回家给我们拔七八颗葱带回家的时候，我就想起舅舅给拔的那一大捆用蛇皮袋子装的葱，当然心里对舅舅更是感到亲近无比。这发自内心的亲情，还表现在他发现我们喜欢农村养的母鸡下的土鸡蛋，于是就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每次串着人家去买十几斤土鸡蛋成了舅舅另一种亲情给予的方式，每次买鸡蛋都没跟我们要过钱的，我们给他钱的时候他还说，吃点鸡蛋算啥钱，不要不要。但我们总是悄悄把钱给他塞到炕席下，因为我们也非常惦念他们，更不愿意总是让他老人家破费，毕竟我们也上班挣钱了，而且挣得也越来越多。于是过年的时候，我总是在给妈妈婆婆公公添置新年衣物的时候，给姑姑舅舅也备上一份，后来姑姑舅舅总是强调不让给他们买衣服了，穿不完了太多了。于是我就开始少买，尽量多买吃的。每次打电话问舅舅，你过年缺啥，他总是说啥也不缺，但我知道，他们怕我破费。

在舅舅前列腺越发厉害的这八年里，我就开始给他不断的买各种消炎药，国产的、进口的，不论多贵也买，光南元医药购药积分换取的洗衣粉、洗涤灵，就一直用到今天，不曾买过一瓶，可想给他买了多少钱的药。妈妈保守，总是不愿意舅舅做手术，怕岁数大了，不好恢复，所以药物控制，成了必须。而我能做到的就是不断的给他提供吃的和输液用的药。每次姑姑舅舅就非常感动说花了我好多钱，我对他们太好了，太惦记他们了。然而这都是我的心甘情愿，谁叫他们对我好呢，如此亲情是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缺失父爱的我得到了姑舅更多的亲情厚爱，使我亲情不曾缺失，如此的幸福，源于二老，源于这股血脉。

去年八月12日，老公远行西藏拉萨。从未摸过车的我被逼无奈，把起了方向盘，老公临走前，仓促带我去学校门口练了三次停车、倒车，去湖林新河边的无人路开了两次，车库都没来得及教我进，就匆匆离去了，而我就成了笼中之鸟，半年不能出港口，因为只能开着车从家蹭到学校，出港口都费劲。但突然接到舅舅打来的电话，问我啥时候回去，我于是告诉舅舅实际情况，要等到老公回来。没几天舅舅又打来电话，再次询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还是不好意思的告诉舅舅，我不会开车，哪里也去不了，得12月26号。舅舅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惆怅的说还那么长时间啊。言语中我听出了异样，好像他有点等不及了，好像是告诉我，我要不早点去，就看不见他了。于是我拨通了树枝姐的电话，问她我舅是不是生病了，他给我打两次电话实在让我感觉差异。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确实生病了，住院开了刀，也跟姑一样，只不过他挂的是一个尿兜，以后就再也不会因为尿尿而疼痛不已了。那时我以为就是个小手术，过几周就跟我的姑姑一样健康了。然而12月29日，老公回来后的第四天，他身体刚刚恢复一些，我就迫不及待的要求他拉我去看舅舅。一大早，去肉店买了三百块钱的肉，几条鲫鱼，还有舅舅爱吃的葡萄，从家里拿了一壶油一袋米和储存好的对虾，兴冲冲的赶往舅家，进门后，只有姑姑一人在屋，旋即舅舅就杵着拐杖哆嗦着猫着腰从外面进来了，原来接到我电话说去看他，就跑院子里给我捆葱去了。当我看见此刻的舅舅时，我惊呼一声，天啊，舅你咋了，这还是我舅么？咋几个月没见，变成这样了，原来这几个月你是在受罪啊，怪不得总打电话问我啥时候去呢。听着舅舅疼痛的呻吟声，我忍不住用手去捏他的手脚，冰冰凉啊，于是我就问他，舅你冷吧，手脚这么凉，你穿的啥啊，边说边翻起他的衣服，原来还是我结婚那年给他买的羽绒棉裤棉袄，他喜欢羽绒的轻薄，但二十多年了，还怎么暖和，这就是他挂在嘴边的够穿了的衣服。我一边埋怨着他一边擦着眼泪，心疼啊，大冬天的，手术后的身子还很虚弱，但是环境却真的不适合他的病体。我掉泪，舅舅也掉泪，哭着说还是我这个外甥女惦记他。于是第二天，我请假回滦南，跑了好几个商场给他买羽绒棉裤棉袄，也不知道咋了，原来处处可见的东西，现在竟然找不到一件，都是外穿的羽绒服，内穿的极少，要不就号码不全。好不容易买上了羽绒棉袄，二百多块钱，还挺厚实的。但是羽绒棉裤就更难找了，我一边埋怨县城的物资贫乏，一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唐百碰碰运气，老天爷真眷顾我啊，在波司登那发现了一条，买的185码的，花了不到三百块钱，心满意足的让老公拉着我赶紧给舅送过去。然而，不知我是真的买的小了，还是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愿白搭了这些好衣服，这身衣裤没有穿他身上，而是送给他闺女了，是第三次我去看他，发现衣服他并没有穿的时候，他才告诉我的。让我好一顿埋怨，小可以换啊，再说那可是我的一片心意啊，就这么白搭了，我心里难受了许久。

舅舅说他浑身没肉了，躺着骨头都硌得生疼，于是第四次，我给他带了两床棉被两个枕头一个绒毯。到了舅家，打扫了他的那侧炕，给他把两床被子铺在下面，盖上绒毯，换上新的枕头，让他躺下试试，舅舅说，这回不咯的慌了。那天我真的很开心，终于，能让他舒服些了。下炕时，顺便趿拉了一下他的拖鞋，去外屋给他洗鱼，想给他把鱼炖上，哥哥们都来了，非得不让炖，说待会儿他们给炖，于是我就不再坚持，其实我也不会炖。但是他的拖鞋让我惊诧不已，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底子塌了，鞋帮往一边撇，我都不敢迈步，怕一不小心崴脚摔了。当时就埋怨他，咋不换一双拖鞋，这鞋已经穿不得了，但是舅舅只是哎了一声说也穿不几天了。我听了立马急了，舅你说啥呢，你可得好好活着，要不我回来看谁来，我可就你们这几个老人家啊。于是第五次，我买了一双拖鞋，两双布鞋和一些少见的水果独自驱车前往滦南看望他，因为老公返藏了。到舅家后，舅舅知道我自己开车回去的，好一顿数落我，说下次不让我去了，显然是担心我。我一边嬉皮笑脸的给他剥着山竹，一边说没事儿，疫情期间，没人出来，马路上没有车，其实也确实是这样。荔枝吃了一个，桑葚吃了一小把，我买的橘子非常甜，也吃了一半，还有草莓、火龙果、葡萄，舅舅后来就不让我给他吃了，说吃不下了，于是我嘱咐他，别忘了吃。拖鞋穿上后，舅高兴的说，嗯，还是你买的这双鞋好。另外两双布鞋穿不了，原本他42的脚，我买的44也不能进去，他的脚浮肿的厉害。于是我就拿回家，给他换了双45码的。而后的两周我忙于改造家里卫生间，就没有时间再去看望他，感觉他身体比年前强了许多，以为还来得及看望。然而，二哥的一个电话打来，我含泪驱车前往，进门后把换得鞋放在他身边，告诉他，舅，鞋换来了，然而，他病情恶化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听见我的声音，强打精神回复了我。我潸然泪下，时光真的是不等人啊，多想再买点好吃的让他吃一点，但是已经吃不下了。回来后，我深思后决定还是告诉妈妈，让她回来看最后一眼，怕她遗憾埋怨我们。于是五一那天妈妈回来了，我陪她一起看望了舅舅，妈妈用手抚摸着舅舅干瘪的胸膛，一边含泪而泣。一个七十七、一个八十九，兄妹情，怎能用言语形容啊。妈妈用勺挤了好几个草莓汁舅舅都吃了，要知道，之前给他喂水都喝不了一口，而妈妈一勺一勺的喂他的时候，问他还要不要，他一直在点头。他想他这个妹妹啊。五月三号早上七点，我开车把妈妈送回秦皇岛，因为大姐脑出血后妈妈一直在照顾她，她也一会儿离不开妈妈了。这是我第六次的探望。

5月5号学校通知上班了，刚到办公室，哥哥的电话就到了，说舅舅情况不太好了。那是开学第一天，学校有很多事情，防疫演习以及卫生清扫，上午下午都在开会，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离开，于是6号前往探望，这次是间歇性呼吸衰竭了，看来时日无多了。我失声顿哭，被二哥制止住，说他脑子清醒，能听到。于是给他喂了两口葡萄糖水，呼唤着舅舅，让他勉强咽下。这是我第七次见到他。

5月11号周一，八点半我刚从班里回来，二哥的电话到了，终于，他还是走了。我立马赶往舅舅家中，这一次，迎接我的不再是有生气的舅舅，而是一具盖着白布的躯体。我嚎啕大哭，哭我又失去了一个至亲，哭我的惦念之人。她们都不会明白这个舅舅对我有多么不一样，如父般的舅父，惦记照顾我几十年的亲人。姑姑也是亲人，都是我此生需要报答的给予我亲情的亲人。我哭我至亲的缺失，本就无多，还越来越少，让我如何承受。即便这一天早就出现在脑海里，但真的面对时，还是痛心不已。我摸着他的身体，又如当年父亲的离去，一样的生硬无息。我的亲人啊，愿你们天堂相聚，共叙多年离别的话语。你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只有笑，没有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