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河纪事 —八个玉米

强歌

　　咚咚咚，嘡嘡，咚咚咚。。。在嘈杂的锣鼓声中，小学生的游行队伍缓缓的挤出了狭窄的校门向村里拥去。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身背半筐野菜，脖子上挂着两串玉米，胸前还垂着一块七八斤重的铁板，铁板上有几个大大的粉笔字—打倒揪头撸穗分子***，挂铁板的细绳勒入了她的脖颈，在她的后面是两个背枪的本村民兵，岁数大些的肩挂黑乎乎的三八大盖，年轻的背着半自动步枪。中年妇女就是他俩于头天傍晚时在村头路口搜身而截住的。

　　十岁的我，正上小学三年级，淘气顽皮的年龄，最喜欢的就是天天不上课到处疯跑。早上一到学校，老师就说今天上午不上课了，全校开批斗会，会后将被批斗的人游街。

我一听很高兴，又可以玩了。全校二百多个小学生集合在操场上，好奇的等着民兵押人上来。我踮起脚尖在主席台上搜寻着民兵身上的枪，并与同学争论着枪的类型。身后突然传来了低低的涰泣声，我回头一看，发现是班上的小霞。那时的我最讨厌女同学哭了，恐怕不小心惹了她们，被告到老师那里挨揍。小霞的哭声并没有让我停止好奇，期待着上午的批斗会早点开始。

　　随着大喇叭传出的喂喂声，校长宣布批斗会开始，民兵随即将被批斗人押了上来。躁动的会场马上静了下来，我瞪着眼睛一看，刹那张大了嘴巴，押上来的人是小霞的妈妈！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小霞的身上了，猜疑，惊讶。。。甚或与年龄不相称的嘲讽。

此时的小霞早已将头埋在了臂弯里，只有肩头在微微的抖动，不敢看任何人。年少的我，心头一颤，不知何故瞬间对批斗会失去了兴趣。

　　批判会是程序化的，有被批判人的所谓“罪行介绍”，有优秀红小兵（那时不称少先队员）代表发言，最后校长领头高喊“加强阶级斗争，将革命进行到底”，“打倒***”等口号，从校长的介绍中，我知道小霞的妈妈头天下午在玉米地里给猪挖野菜时，顺手掰了八个玉米放在了筐里，准备回来煮了给饿的孩子们吃，因为那时每家都吃不饱，尤其是孩子多的，但刚从地头出来，就被护秋的民兵发现，一搜有玉米，事情很严重了，当即将小霞的母亲押到了大队部，第二天召开批判会。

在校长的振臂高呼带领下，所有参加会议的小学生情绪一下子调动了起来，口号声此起彼伏，在咚咚咚，嘡嘡的锣鼓声中，开始了全村大游行。

　　游行队伍按班级分段，每一段都有平时表现好的红小兵领头带队高喊口号，这种表现机会注定轮不到我，由于平时淘气贪玩，我一直加入不了红小兵队伍，只能夹在队伍中间跟着前行，我装做鞋子被踩悄悄的慢下步子到了小霞身后，每当领队口号响起时，全班人都会齐刷刷举起小拳头，把口号高喊一遍，此时小霞的小拳头也会举起来，只是头一直低着，嘴角紧抿，整个游行过程她都没有抬头看过一个人更没有发过一次声，旁边的同学们一直高喊打倒她妈妈的口号，年少的我不晓得小霞如何度过了那难熬的上午，但平时淘气的我，整个过程一反常态未曾喊出一个字确是真的。

游街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霞上课很少抬头，平时人缘极好的她，也没有了朋友，更有调皮的男同学下课时会模访领队高喊打倒她妈妈的口号，她听到后总是趴在桌子上悄悄的哭，眼睛红肿着不敢看人。本应是快乐无忧的童年，小霞的脸上充满了忧郁，从此我再没有听过她的笑声。我和小霞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同班，初三时还是前后桌，但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至今只记得有一次我的笔掉在了地上，她悄悄的帮我捡起来，轻轻的敲了敲我的椅子后背，将笔递给了我，初中毕业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转瞬游行的场景过去43年了，但小霞在震耳的打倒她妈妈的口号中，举起的小拳头和忧郁的表情似乎仍在昨天。

岁月如梭，但往事并不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