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又一次来浪士当写生。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道水,农家园的老板还是那个土族人,只是当年跟我踢石子的小孩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 山籁<br> 溪水是不知疲倦的乐师,冲击河床,日夜鸣唱。树木靠风奏响,松林负责低音,桦树和白杨掌管节拍,灌木的箫声纵横旷野。当大风涌进山谷,万籁俱响,宏阔而悲壮。这些不过是伴奏,若晨光明熙,微风轻拂,则众鸟轮番登场,画眉,云雀,杜鹃······还有刺破长空的鹰啼。<div> 不甘寂寞的老鸦也会出来吼两嗓子,像个搅场子的混混。但不必扫兴,当一切都沉寂下来时,才是它的主场。一身黑袍,像极了哲学家。它的叫声简单粗暴,不似众鸟竞相以婉鸣修饰春光,而像一种极精炼的警句:哇——第一声洞穿生死,哇——第二声烛照穹苍。<br> 羊的叫声凄苦悲切,不是爱别离就是怨憎会,尤其是山羊的叫声,歇斯底里,仿佛刚刚被揍了一顿。牛一般很沉默,偶尔一两声长哞,也是因为闲的蛋疼。唯有马,不轻易发声,一朝长啸,绝对是天地绝响。先是声线持续上扬,到了极高处,则陡然直下,仿佛一辆老旧的车,在高速奔驰时突然踩了急刹,最后磕巴几声才能完全停下来。马鸣时,你听不见别的声音。<br></div> 溪谷<br> 一人在山谷里画画,阳光,溪水,清风,草木皆为我独有,我也为群山幽谷所有。空山不见人,唯群羊隐现林间。这种时候,不必有何拘束,想掀哪块石头就掀哪块石头,想在哪棵树下尿尿就在哪棵树下尿尿。模仿老鸦,模仿山雀,模仿淙淙溪流的声音,它们都不生我的气。那棵云杉并不在乎我是否在画它,风来了它就挥挥手,风停了它沉默依旧。旁边的白杨树干上大大小小长了许多眼睛,老盯着我看,看得人心里发虚,咳,看就看吧,我也不生它的气。 一只长得像黄蜂的家伙却有一个蚊子似的嘴刺,它一直在离我的画面一公分的地方振翅悬停,似乎要对某处的用色发表看法。它是我作品唯一的欣赏者,为了不打扰它的兴致,我只好暂时停笔,等它看够了悠然离去,才得以继续。<br> 围栏里的那匹老马连续两天都在埋头啃草,今日午后忽然一声长鸣,似笑非笑,应该是猛然想起了一件曾经做过的荒唐事,需自嘲一番。某个寂静的时刻,一头二愣子牛悄然出现在我身后,回头一看吃了一惊,那货居然圆瞪着一双牛眼,伸了嘴巴过来,这是在向我索吻吗?<br> 山里温差大,清早穿着抓绒衣出门,后来随气温上升一层层脱去,到中午则只剩下短袖,后半天又需依次穿回去。每天都得频繁加衣减衣,阳光下和阴影里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有风跟无风又是天壤之别。这里的气候总是泾渭分明,沟口荡荡流水,桃花盛开,上游却是去年的冰还未消。正午的阳光很烈,半天就把手臂晒成了茄子,溪水却足够冷冽,拘一捧搓手,冷硬如铁又绵软似绸。山里的水太肆意了,到处流,到处都清冽的让人欢喜。<br> 水是山的灵魂,山是水的依靠,无水相伴的山,哪怕再秀丽,也缺了份灵气。无山遮挡的水,再清澈,也少了份婉转。而此地,山水皆宜。<br> 山民<br> 牧人的房屋白天很少见到人影,也无鸡鸣狗吠、袅袅炊烟,一切都如亘古般静寂。只是偶尔一瞥,或会看到栅栏后面红色头巾一闪,那是在家操持的妇女。男人多骑了摩托,去更深远的山林,赶羊或挖虫草,这个季节正是创收的时候。村民在路口用树干设了路障,据说外来人员要进山挖虫草的话,得先交一千多块钱。<div> 在我画画的地方,一上午或一下午大抵只能看到三五个人。若有人从身旁经过,他们都会与你保持审慎的距离,瞄几眼画,又快速扫你一眼。如果他们恰好带了小孩,远远地就会听到清脆的童音。若你在与小孩目光接触的一刹那做个鬼脸,他会慌张地趋前几步,迅速躲在大人身体的另一侧,直到走出很远,才会频频回首偷瞄。<br></div> 如果你选的点正好在他们牧场的围栏里面,请求入内画画,他们无一例外会爽快应允,但并不会站在你旁边看,除非跟你混熟了,才会每隔半个小时过来看一趟,并且会果断地指出画面与对象不一致的地方:分明是三棵树,你怎么画了两棵?到了饭点,他们会邀请你去家里吃“中午”(说中午饭的时候,他们会省掉“饭”字),还会不断问你要不要喝开水。 画面<br> 用整天的时间面对画布。有时为一块颜色折腾很久,有时把画面涂来改去,直到改得一塌糊涂,却又舍不得刮掉,因为某几笔画得很精彩。就这样一直较着劲,直到最后决心刮掉或暂且留着,待干了再改。这很让人沮丧,会影响大半天的心情。<div> 当然也有极顺的时候,如有神助,几乎一气呵成,一切都是该有的样子,甚或出乎意料。此时不免要得意一番,至于几天后重新看还是觉得面目可憎,那也是后话了。对于画画的人来说,最大的奖赏,莫过于一挥而就的满足感,可惜这种情况可遇而不可求。也有别的缺憾,比如忘了带某种颜料,松节油快用完了,或者某支好用的笔突然折了······这都不算什么,整天整天烈日下的劳作也不算什么,因为有一件事情正在占据你的身心,让你无暇旁骛,何况是在林泉幽壑之间,车马喧嚣之外。<br></div> 闲趣<br> 一个人出门写生的缺点是画完一天画,突然松弛下来,这时会有一种强烈的空落感,会后悔没约个朋友一起来。尽管早有准备,来时带了弹弓和练习用的弓箭,但玩弹弓不过是为了得到击中易拉罐时那一声脆响的快感,至于射箭,无非是射到树干上,然后又很费劲地一支支拔出来。一个人玩了几次,终觉了无趣味,也就罢了。后来发现去河滩上捡石头倒是个有意思的活动,想找块小茶台,要两面平整,颜色要深,形要好看。河滩上的石头何止千万,翻翻这个,掀掀那个,却始终发现不了一块合意的,但时光就在翻翻捡捡之间悄悄过去了。 石头有大有小,有白有黑,有光滑的,有粗砺的,有模样俊俏的,也有长的丑丑的;有的生硬,有的圆滑,有的灵秀,有的憨拙;有的极其平庸,却处于显眼的位置,有的本具丽质,却已碎成两段······断断续续找了好几天,终于发现一块满意的青石,大小刚好,形也不错,却被一块大石头压在下面,想尽办法也没能把它挪开,终究失之交臂。不过也倒坦然,无缘之物,放下即可。<div><br></div><div><br></div><h1><b>本次写生作品</b></h1> 浪士当写生之一 60x60cm 浪士当写生之二 50x60cm 浪士当写生之三 60x60cm 浪士当写生之四 50x70cm 浪士当写生之五 50x60cm 浪士当写生之六 50x70cm 浪士当写生之七 50x70cm 浪士当写生之八 60x6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