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笺记——苦楝花开轻似梦

枉凝眉

1. 天亦知模仿，见我昨晚灌溉，也跟着下起雨来。 一夜润泽，又兼着细雨，众花个个幸福洋溢，又含情脉脉的样子，无言又灵犀的氛围，沉迷陶醉的，舍我其谁？ “移栽战事”后，东篱今早为我绽放了第一枝月季，她虽娇嫩浅黄，却也质感有型。 与她相遇，是三年前，同事八元购得，却疑为她不喜欢的白色，遂带到办公室，我喜白，撂她十块大洋，把花带了回家。回来发现共四株，我就两株墙外，两株墙内地分栽了。 后来发现竟是百变的娇娃，初开浅黄，后来还能变白变绿，从此，就爱上了这种别具一格的风致。 只是由于墙外多风险，土质差，虫害多，再加上我插的菊花，生长态势如大军进犯中原一样迅猛，侵占了墙外两株本已有限的“营地”，导致她俩，渐渐憔悴，以致于前些日移栽时，发现她们已被隐身在了菊花丛，有心疼，但局面不宜多动，遂打算等菊残后，再从长计议。 所以现在开这第一朵花的，是墙内的两株移栽过去，其中的一株开的，当然那花苞儿是移栽前就已蓄就的，只是那么多花苞儿，都在移栽后萎靡不堪，为了保持能量，只能剪除，却独独只有这个花苞鲜灵饱满，我留下了她。 东篱之内，所有移栽的月季，都在脱胎换骨，都如大病初愈，相继出现枯萎黄叶，只有这朵花，在细雨的早晨，美美地开着。 小园香径我徘徊，她仿佛故人，远道而来，隔了数年日月风尘，丝毫看不出她有何情绪波澜，模样一如当年，倒是我心头划过一瞬情怯后，被重逢的惊喜溢满。 2. 值得一提的是，我三盆绣球花最小的那盆。 那盆里的植株，是我已提及百遍的，米粒小芽儿，龙妈不屑，我不肯扔，后渐渐成长，分芽两枝的那株。 其实，自从她“东山再起，再焕生机”后，与其他绣球花，并无二致。两枝各擎一个圆圆的花盘，一派碧绿静好的岁月。 只是近日，忽然发现她的花盘，在增大，今早再见，已是每个花盘大出了我那两个大盆里的绣球花盘的三倍有余，我喜且称奇。 仔细去看，是于枝上顶端又生数个花梗，每个花梗又各托出了花盘，数个花盘凑在一起，仿佛一个大花盘。 是因一盆不过才两枝，营养充分而致？是因她们本性阴柔，一直身居金银花的华盖之下，享尽恩宠庇护？ 盖斯二者皆有之！但，我更愿意相信第三种，那就是“我以为”。 我以为草木有情，十足的性灵。她一直记得当年我的不弃之恩，一直心铭我的殷殷抚育，纵然我并未当此记挂，但懂恩的花草，已然识得了我的音容，气息，脚步和真心，不仅拿存活生长以图报，且以更不同于那些正常开始的花草，以数倍于其他同伴的热情来成长，以体现她们的真情！ 我最终被自己的“我以为”，温热了心怀，再看那两枝硕大的花盘里的一粒粒密密的花蕾，仿佛看到了一颗颗跳动的忠心，正集体结队，真诚中肯地在酿谋盛大的花事了呢。 3. 匆匆满院花事流连后，我急着上班，欲出门，就听见墙外有好听的声音笑说：“终于找到了花仙子。” 细看，是凡尘姐姐，细雨里，身材颀长，穿着韵味十足的她，正领着她心爱的狗狗，站在我的墙外花前。 我大呼：“啊，姐姐，你怎么找来的？”她说了一大串，我于匆匆中，只顾惊喜，却未听清。 我跟她说：“门不锁，你进来看，看完帮我锁上，我赶着上班。”姐姐连连摆手：“你只管赶紧上班。” 姐姐是雅致之人，说起与她的相识，也是人生奇遇。 去年暑假，海边归来我，踩着一路灯光，至东湖桥上时，越过了一个牵着狗，悠然行走的女人。等再走了一会儿，后面女人忽然语：“你身材真好。” 我惊转头。大约是朦胧夜色掩盖了我的丑陋，只是呈现给她一个身材轮廓，让她误以为好。 就是这一句搭讪，我们靠近了。她竟也是“金山侉乡”里飞出的俊鸟。她告诉我，她天天牵着狗，在湖边散步流连，有时还有她的先生。 自那别后，就经常于朋友圈里，看到她高超的厨艺，拍艺，字艺。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才女，在静好的晨昏里，持守岁月安详，她对生活浓浓的热爱，自然给我深刻的印象。 我于今早上班路上的狂奔里，于丝雨多情的早晨里，念念与姐姐刚刚的惊鸿一瞥，不觉惭愧，匆忙际，未能周全礼貌于姐，但姐既有茫茫人海找到我的心意与智慧，自然就有解我懂我的宽恕之心，想及此，我也快乐，雨也快乐，想必，花前流连的她，也一定快乐。 大约快乐不怕更多，今晚散步，远远地，姐姐竟又看见了我，自去年相识，近十月之久的阔别，重逢竟然在一天里发生了两次。 她和她的狗，还有我，我们三个绕湖而行。 姐姐爱狗之情，溢于言表，言及狗狗给她的启示，在她最落魄的时候，狗狗如何使她豁然顿悟，她能为狗做的，我望尘莫及。她说，我们人只是从物质上给予，而狗却从精神上给予我们许多。 谈及拍艺，姐姐说：“往往所拍的，跟自己想表达的并不符合，拍一张能表达自己情感的图，太不容易。” 谈及读书，姐姐用了三毛的话：“读书多了，容颜自然改变，许多时候，自己可能以为许多看过的书籍都成了过眼云烟，不复记忆，其实他们仍是潜在的。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当然也可能显露在生活和文字里。” 谈及教育，姐姐说：“一个孩子最重要的是身心健康，如果心理不健康，再多的知识，也可能用不上。现在的孩子还应加强感恩教育。” 谈及敬老，姐姐说：“父辈吃过的苦头，都反应在了老来的健康上，许多问题，必须看开。” 谈及我们的初见，姐姐说起了我的白上衣，背带裙。还有那座桥，那个等红灯停的路口。 谈及五月夜晚的香气，我告诉了她香气的来源，七里香，樟树香。 其实，还有一种香，那便是来自灵魂的香，墨香与品格香。 4. 青龙河西青龙路，路两侧，是苦楝树。 雨后雨意犹存，我热情勃勃而至，苦楝花正静静如梦而开。 真的似梦！ 一簇簇拥在枝上，那枝又长，不能用盘曲，盘曲太过苍劲，她应是曲折有致。无数枝曲折有致，缀着淡紫色花簇的长枝，往四处伸展，一棵开花的苦楝树，就这样站在了路旁，仿佛如盖伞罗。 伞罗虽缀满密密的花簇，却并不显沉重，而是一片轻淡如烟。 每两棵苦楝树之间，夹植一株紫叶李，而路上，人车来去，烟火炽盛。 一株株苦楝树，高出了紫叶李，高出了人间繁忙，兀自静美着……    苦楝树有心事，她的诗和梦，谁都不会去惊破，比如我。    我在树下流连，能清楚地看到紫色的苦楝花。    苦楝花，属小家碧玉，花朵玲珑袖珍，有五个或六个细长的花瓣，花瓣从内往外，由白渐变成紫，尖端的紫明显，花瓣儿的反面紫于正面，尽管如此，仍属淡紫，或许一朵花的轻盈，就是因色泽这样铺陈而致的吧？ 让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增了立体感的是，苦楝花深紫的蕊柱。它高高凸起花瓣的平面约一厘米，这“奇峰”让一朵平淡无奇的苦楝花，忽然有了定力，却又不是鲁莽粗糙的“力感”，到顶端处，紫皮仿佛被最精致的花刀，划出了细细的齿花，而与这紫色细齿重叠的是一些黄色的细齿，这两层细细的齿花，让一根蕊柱的侠骨停留在了柔情处。 一朵微小柔弱的苦楝花，之所以能苦恋长久，最大的原因，是她有坚定的心！ 无论花还是人，只要心有定力，即便再柔弱的外表，也不容小觑，她总会在某事某情上，呈现出常人难料的韧性与坚定！  许多小花朵两侧，还有两个柱形花蕾，大约苦楝花还有一段花期呢！树下雨湿的地上，有少量细碎的落瓣，并不凄凉，只是生动，只是让人想去心疼一番。   凉风袭来，苦楝花簇摇曳，轻轻撒下雨珠儿，或许是眼泪，或许不是。空气里弥漫着苦楝花特有的香味儿，并不浓烈，是药香！ 既有恋之苦，必有药来除，纵不能除，减缓也是好的，所以苦楝树的可贵，还在于“自救”！ 或许某个雨横风狂的黄昏，某个孤单无助的月夜，想念太盛太苦，探手随带的香囊，取出“药香”，止痛止泪呢！ 原来，苦楝花的恋情，之所以能恋得这么长久，成为人们仰慕的“古树”，除了一颗坚韧的心，竟还有自身携带的“解药”！ 娑婆人生，多痛多苦，有人施救是一回事，自救又是一回事，有人施救是运气，是人之恩之德；无人救时，当能靠一己自救。    其实，苦恋虽苦，但因长久，也不失是一种幸福，只是形式别致了些，为常人俗眼不能理解，为大多人不能容而已。 岂仅苦楝树，世间多少痴男怨女，爱而不得，苦恋一生？ 张爱玲说：“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细思有理。  终成眷属，仿佛爱情有了归属，落入终极幸福，但倘若经不得平淡日月，堕入了患得患失，生出抱怨，还要彼此日日面对，曾经的热爱变成了嫌厌，那才是真的“苦恋”哩。 “毋宁终生不得。”大约苦楝树，苦楝花都是这样想的。  那就苦苦相守，守在烟火人间的路旁，守着一己之恋，守着紫色的清梦，终生做株美丽、清净的苦楝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