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想,我骨子里是悲观的,这影响到我对词语的感受和选择。比如现在,我从公园回家,到小区北门时,便陡然觉得心沉下来,沉得不堪重负,我似乎感到整个人置放在双脚上的重量。我一下子想到一个词:暮色四合。</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就是这个词。接着,我看到了它。天色将晚,这是五月中旬的黄昏,天灰灰的,风也是灰的,暮色从四面升起来。四合,暮色如浪,卷起来,像饺子皮开始兜住馅儿,把世界包起来。车在走,人也在走,我却觉得周围静下来,只有黄昏的声音、暮色四合的声音,精致琐细地响起来,声音是沙哑的。这让我莫名地难过。我总是这样,在黄昏时,太阳落尽的时候难过,像丢了东西,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有所希望,有所留恋,也有所茫然和恐惧。</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多少年了,每当我在黄昏时分离开一个地方,或者到达一个地方,总高兴不起来,只是忧伤,莫名其妙地忧伤,而且常常会生出想回家的念头。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从城市到家,在每一个假期开始的黄昏,和每一个离家的黄昏,我都看到了暮色四合。整个人沉重地静下来,仿佛看不到路,没地方可去,仿佛身边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野地,那是看不到人影、听不到狗吠的一大片土地,上面有草,有庄稼,有芦苇和水坝,还有孤零零的我。</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少年的时候我在乡村,黄昏时多半还在野地里。抓黄鼠,摘豆角,割草,放牛,收庄稼,到田里找正在插秧的母亲,为躲避父亲的巴掌而逃窜,或者没来由地游荡,就在野地里遇到了黄昏。暮色从喧嚣的芦苇荡里浮上来,雾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掺了水的墨在宣纸上散开来就是那样。风拉弯所有芦苇的腰,庄稼和大地也在风里起伏,越来越暗,越来越黑,在野地里动荡起来。不知怎么的,所有人都被灰暗的风吹跑了,就剩下我。我开始害怕,开始想哭,开始拎著篮子赤脚追前面看不见的人,开始往母亲干活的田头跑,开始抽着牛背往家跑。不知是怕把家丢了,还是怕把自己丢了。这样,我就觉得身体敞开了,风吹进来,沙沙地响,有点儿安详,也有点儿凉。</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暮色,四合,迟早要把一个人包起来,包住后保藏起来,或者包扎好扔掉。一天将尽,都将逝去和失去,好的光景,坏的光景,喜的忧的,哭的笑的,都没有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越来越小和越来越低的天,心可能会宽敞,也会悲凉地沉下去,可你不能看得远,也不能听得清,那些花花绿绿的灯光和你没关系,你就是一个人,站在哪里就在哪里,一下子从地球上突出来,孤立出来,像一根草,孤零零地站着。我想当年的萧远山或是乔峰大约就是这样站着,在雁门关的那些暮色四合的黄昏里,一个人站在黄昏里,默默叹息,塞上牛羊空许约……</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跑,我不喜欢站着不动。就像现在,我撒开脚丫子拼命跑,朝路的尽头跑去,我感觉怪怪的,暮色四合,要么想家,要么无家可归……</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