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人是乡音亲。在国家大力推广普通话的大背景之下，方言俚语显得小众而土气，生存空间被严重挤压。有的人对方言俚语嗤之以鼻，认为其难登大雅之堂，存在思想上的鄙视和行为上的嫌弃。说方言者大多贩夫走卒，屠沽市井之辈，难以代表社会的主流，也就难以拥有高大尊崇的地位。我觉得乡音是一张身份证，不用去公安局办理就能堂而皇之大胆使用，金口一开、身份自明，乡音出口、倍感亲切。明代李昌祺在《乡人至夜话》中说“形容不识识乡音，挑尽寒灯到夜深。故旧凭君休更说，老怀容易便沾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方言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内容，对于保存文化的多样性非常重要， 是家国情怀的重要载体和纽带。 永昌地处祁连山腹地，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地，中西合璧的色彩非常浓重。在四千多年繁衍生息的历史中，曾是月氏、匈奴、吐蕃、回鹘、党项等少数民族的统治地，胡汉交融的印记十分明显，多元文化的交流融汇形成了范围广博、内容丰实、特色鲜明的地方方言。 <p> 一、了解永昌方言是了解永昌历史文化的一种途径。</p><p> 说起一个地方的代表，可能是地标式建筑、风味小吃、自然景观、历史遗迹，也可能是英雄故里、伟人圣地，其实方言俚语也是一个地方的代表。就像广东人张嘴就是“雷猴啊？”四川人爱说“幺妹儿”，东北人“恩那”和“滚犊子”不离口，永昌人见面就问:“呔，你吃饿毛？(吃饭了没) ”道理是想通的。永昌方言与周边的武威、张掖方言既有相通之处割舍不清，又不尽相同，各有所妙。</p><p><br></p> <p> 话说某清河人到西河的红山窑乡(现在是镇)做客，把酒言欢，酒醉留客。第二天客人很不好意思意欲抬脚就走，主人说:“咋了咋，也得喝上一碗滚水了走。”客人想着滚水就是开水，有啥喝的，大清早喝滚水莫不是让快点滚吗？难道是酒后失言失德做下丢人现眼的事了？彷徨四顾中主人家的滚水已端上桌了，原来西河的滚水并非开水之意，而是营养美味快捷便易的荷包蛋。过去农村人大多没有吃早饭的习俗，因为用煤炉子生火做饭不容易，需要时间的支撑，不像现在有电磁炉，三下五除二就好了。打荷包蛋至少提前半小时就得生火烧水，实属不易。如果该清河人不是略做等待岂不因为不懂方言俚语而误会主人的一片心意？永昌地域虽狭，方言却也各有千秋。更不要说幅员辽阔的中国，方言更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弄懂方言俚语的真实含义才能做到交流无障碍，意思不曲解，用者信手拈来，听者洞若观火。</p> <p> 永昌人为了附合别人的观点通常说“该就”二字。意思就是你说的对，赞同，就是，或者说是“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意思。但是外地人不懂“该就”是何意，遂问之:“该就是啥意思啊？”永昌人答曰:“该就该就该就么。 ”永昌人民用绕口令的方式阐释了“该就”的含义，也让“该就”一词从此成为永昌方言界的宠儿。方言表达的意境不是能用普通话完全表达出来的。</p><p> 再如“跌歇”。其写法与“跌亲”有相同之处，意指放低身段而求亲近，而跌歇则有放低身段以求短暂歇息之意。其含义和撒娇有相同之处，撒娇的意思是指仗着受宠而故意作态。而我觉得永昌方言中的跌歇专指孩子在父母面前的呢喃劲和撒娇状。通常配合“我嗲啊” (我的娃)，“心疼疼” (长相俊美)等词语使用更能反映其意境。而“跌亲”则除了主动讨人欢喜的意思外还带着谄媚和巴结的贬义。</p> <p>二、永昌方言是普通话的丰富和补充。</p><p> 永昌方言中表达程度或效果的词语如勺着就通掉了(傻得严重)，累零干了(累坏了)，肉着腥不憨憨的(胖得油腻)，甜着就苦掉了(太甜了)，差的离乎了(差得远) 、勺着冒气着呢、坏着流脓着呢，胃里挼着，心里黑（he）糟着，明光交灾的等。形容人不正常的状态的如寡势势、嗫壳壳，勺兮兮等。表达时间的名词如晃常子(经常)、哪些儿(偶尔)也是口头常用语。永昌方言中赞美人常用的词语有急溜、窜办、干三、能行、日能、急撵、攒劲、辙顺、法码等。形容人脸的就有脸怵上个球鞋(han)底，咪咕嘟挖上，挖笨子等，形象生动，刻画得比较细腻。还有说两人性格相投相见恨晚的词语如各铆，对光。说想办法的词语如拨接、枉光等。形容关注或理睬的有秋睬，日顾等。永昌方言中说人糊涂、说话没重点常用半三、高三等。怂恿别人说烧势，放鸽子称烧黄。逞能说谝歪，聊天称谝闲传或谝慌。水满则溢说潎池晃漾，走路姿势难看说pia拉喝吃，表情尴尬叫折楞码趴。夏天怕冷说寒禾虫，也说三九里的驴不过河。联络别人说挂络，长相难看说憨巴。欺负别人说相欺，溜须拍马说溜沟子。说人厉害用歹寡，说人窝囊用孽障，语焉不详叫然及骨董，应付差事叫胡求马达。说人懒惰用懒黄胎，说人一头雾水用黑(he)木木盖天窗。油嘴滑舌和人抬杠说凭比支棱。说人没本事或不亮豁用木来及，说食物馊掉了用克拉掉了，不务正业说不太憨。还有说人仪态姿势的，走路不稳叫跄跟头竖马勺、走路太慢或做事磨叽叫丢盹纳梦、平躺叫仰板子、侧卧叫折楞子，衣冠楚楚叫人样地很、衣冠不整说敞胸裸怀。不驻足看看叫绕遭，倒霉运叫倒灶。挑剔叫鸟牙，恶心人叫膈应，教训人叫声点。早晨叫大早梦良，昨天晚上叫夜呢晚夕。</p> 永昌方言中还有骂人的“迷”字系列如寡迷魍魉，勺迷蹬框，贼迷华眼(也说贼眉鼠眼)，老迷苦楚，褐迷糊眼。还有简洁的“怂”字系列如楞怂，狗怂、寡怂，勺怂、孽怂、哈怂、顶怂、坏怂、杂怂等，当然不贵气、谋不得，掂不停、少欠等也常见。用方言形容人还是挺过瘾的，因为其形象而生动。过去在农村有学生不服管教，我用方言说了四句话流传甚久：脖子轴着个钢掀把，眼睛翻着个白(bo)疙瘩，嘴里叠着两句普通话，一看就知道是个日八歘(chua)。 三、永昌方言是地域文化的沉淀和积累。<br> 身体部位的表述在永昌方言中也是经典。为了表达不那么生硬呆板，我套用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和招式来表述:萧峰来到少室山上，见丁春秋手中抓着阿紫。但见她双目无光，瞳仁已毁，已然盲了。萧峰心下又是痛惜，又是愤怒，当即大步迈出，左手一划，右手掫(对着)星宿老怪丁春秋天目梁（额头）就是一个拷拷(用手指击打)，丁老怪虽然忌讳他的降龙十八掌的厉害，但也不甘示弱，劈(对着)萧峰的胸康子(胸部)一锤（拳），萧峰因为大意，一米米(差点)挨上一锤，萧峰略有怒色，照着（对着）丁老怪的多罗骨(膝盖)就是一脚（jue），丁老怪也不是囊怂，对着萧峰的干巴(小腿骨)就是一棒子，嗞娃乱喊中两人你来我往已经撕扯了三百回合，但见丁春秋的脑勺子、天目梁、胸康子、烂湾(裆部)，脚八骨(脚腕子)，胳老处(腋窝)，到处鲜血淋漓，没有一处混全(囫囵)的地方。星宿派的徒弟中本来想着添锤的，一看阵势都面面相觑悄怵怵的不敢言传了。那些渣娘娘儿抖衣舌颤的塌头早就避之不及了，那些灯楼火把的木怵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那些蹑脚顿首的毛胡朗子早就逃之夭夭了，那些胆小怕事的迟喽喽一个坐骨洞瘫在了地上，谁都知道锤渣子无缘无故蹦到脸上的尴尬和无奈。星宿派的徒弟们都一把麸子跑掉了，群雄中看热闹的也不想闲木干干找麻大，转眼间都飞石带儿下山而去，顾不得灰扬破土，汤灰刚扬了，更顾不上个人的模相了。萧峰朗声说道：“慕容公子、庄帮主、丁老怪，你们便三位齐上，萧某何惧？”……<br> 永昌方言中表达距离常用名词“那扎扎”，也说“那些些”或“那塔塔”。还要声调的长短相配合才能完全表达出来。举例说明，以永昌的钟鼓楼为起点说图书馆的位置就是那扎扎，说阁老府的位置就是那-啊-啊扎扎，说农行的位置就是那--啊--啊--啊扎扎。说东寨镇可能就是那--啊--啊--啊--啊--啊--啊扎扎。从“那”字语气的长短来表达距离的远近，估计方言里也是空前绝后独此一家。<br> 棉袄在永昌方言中称为“主袄（yao）子”。“主袄子”一词原本就有，应该跟寒号鸟被讹传为“寒和虫” 差不多。冬天一北京人来永昌，永昌人说天太冷了必须得穿“主袄（yao）子。北京人就纳闷啊，猪腰子咋往身上穿呢？只听过猪腰子能吃，没想到来到甘肃永昌长见识了，猪腰子还能穿。看到永昌人穿了棉袄就走了，没有看见他穿猪腰子，就问:“你穿的猪腰子呢？”永昌人指着棉袄说这就是我们的猪腰子。<br> 四、永昌方言有他的应用环境和生存场所。<br> 永昌方言中有“卡码、哈数”等表示数量或规矩。“码子”是说数量的意思，如码子大就是数量大的意思。一天，一精神小伙买了一辆马自达牌小轿车，和朋友谝慌的过程中说了马自达。其老父亲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马自达品牌的车，以为马自达就是码子大。儿子为买车把本钱都花光了恻隐之心顿生，遂插言道:“码子大了我给你贴补上2万……”方言居然与品牌混淆了，白白让老人家放血，似乎有点不人道啊……其实我想说的是，方言也有具体的应用环境，假设一个政府官员做政府工作报告时完全说方言，还有严肃性和政治性吗？估计听者也是一头雾水，政府的公信力将会大大下降。在公共社会的空间里坚持推广使用普通话大有必要。但是，在私人空间，方言也是生活的调味剂，感情的润滑剂。<br> 永昌方言以二声和四声为多，加上北方人与生俱来的声音大，口气硬，给人感觉像嚷仗。那年，我们去北京。吃饭的时候，同行友人给餐厅服务员说:“服务员，给我们倒点水！”服务员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说:“倒水就倒水，你凶什么凶！”我们的难堪之情溢于言表。可能是我们长相粗犷，声音豪放，口气生硬，一看就来自边疆。不是沽屠之辈就是蛮荒匹夫草野之民，即便不是奸恶之徒，也是暴发户之类的粗人，反正是绝非善类，说话间的感觉是颐指气使的日厌和财大气粗的跋扈，让她心中很不爽。一句很平常的话有了歧义和误会，我们与生俱来的语言的欠缺暴露无遗。永昌人猜拳行令的过程在外人眼中更是一种野蛮和粗犷的小型嚷仗现场。双方编袖子抹胳膊，语速快，口气硬，声调一声高过一声，拔剑弩张一触即发，但是看到嚷仗的双方非但没有生气，似乎还很喜悦，大为不解。作为一个经常参与这种小型嚷仗活动的局内人，我只能说其中的幸福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然，普通话的意境也不是方言就能表达的。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大家都耳熟能详。“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一种委婉含蓄的惜春叹春之情贯穿始终。上课的需要我用永昌方言翻译成了:夜呢黑(he)了的那个老带带(大)风嘛，把人就刮的炸毛玄天的，雨倒是零零拉拉下了一点点，酒喝多了上了头了，实在是瞌睡着不想起床。使着得丫鬟了(看)卡起了，家(她)还说的海棠叶叶子就成了个使不得(惨不忍睹)了，枝枝子还贼求求(好)的着呢！哪里还有委婉含蓄婉约之风啊？ 去年我曾在微信朋友圈用永昌方言发表说说：想吃你就呼噜趟啪吃，想喝你就咕荡噎气喝，想玩你就一丝放心玩，想浪你就叼谷磨麸浪，想见的人你就急猴马爬见，反正一命无事能挥霍的青春也就二三十年，不了干毛湿缺的活了几十年，由心晃荡的日子没几天，嘟噜碾转忙工作，飞皮毛炸为了钱，明加黑夜不事闲，钱也存不上几十万。闲木干干生闷气，无缘无故嫌破烦，亲情友情都冷淡，默却默却进医院， 咔起码擦糟蹋钱，一夜回到解放前。临了了，颠懂了，日子过得难畅了，呵喽气喘孽障了，倒非觉得明白了。 乡音不需要老师的教化普及就能无师自通且游刃有余，方言就是这张身份证的关键词。2015年习主席前往延安市延川县梁家河村，用陕北方言向乡亲们介绍彭丽媛说：“这是我的婆姨（妻子）。”多么亲切，多么温馨！！每个地区有每个地区的方言，经过人类几千年的口口相传，古今异义的现象固然存在，但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的现象说明方言俚语融入了老百姓的血液，植根于老百姓的心底，承载着地域文化发展脉络，是不容易更改的地域印记。它与普通话不矛盾，它与普通话不抵触，反而是和谐共生相辅相成的语言种类。 <p> 永昌方言俚语博大精深，非一朝一夕就能说全，说完。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因为缺乏史料的记载，缺乏文献的支撑，许多方言的本意和出处难以表述，特别是字形难寻更是一种遗憾，期待有志之士的挖掘和研究，让它发扬光大，有根可寻，有据可查，经久不衰，辉映万代！一部分图片来自永昌五中柴进运老师，一部分来自网友“巴山夜雨”的美篇，顺表感谢！</p><p> 二零二零年五月十二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