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月的风中等你

榛子

春寒料峭，万树寒无色。

走过小径，偶见两行花树，枝干形似画中之梅，弯曲斜逸，干枯遒劲，仿佛对峙了整个冬季，将筋骨暴露于外，挺立着自己的刚毅。

从山桃花开出第一瓣粉白，到紫叶李簇拥一树红紫，至暮春的晚樱开出漫天云霞，悄然飘落，留下一片灿烂缤纷的惊叹，小径上，花树静静地沉醉于春风之中，无声无息。

我锲而不舍地守候在春天的路口，固执地想在第一缕晨光中，拍下梅之幽然消逝于春之深巷的身影。

花树的枝条于绿丛之尖，慢慢的浸润出细长的红叶，似剑指蓝天。然后，她在渐渐变得青绿的叶子间，长出一粒粒圆润的花苞，红色，有的略带点粉黄。在一墙蔷薇功成身退之后，她身着红裙，于五月的微风里，袅袅婷婷地走来。待我突然醒悟过来之时，才发现，路边，门前，院落，坡道，竟无处不有她的身影！

“一丛千朵压栏杆，剪碎红绡却作团。风袅舞腰香不尽，露销妆脸泪新干。”这不是白居易诗中描绘的山石榴吗？“奇崛梅枝干，清新柳叶眉；单瓣足陆离，双瓣更华炜。”难怪我会将她误认为是梅花树！原来，这是一朵属于西安的市花：石榴花！

执着等待，无意相逢。热烈，丰盈，直率，艳丽！是西北的风情孕育了她的火热与痴情。

据说，在一千多年前的一个五月，这朵石榴花曾在长安的某个路口等过一位诗人。

那位年轻的诗人满怀期冀，意气风发千里迢迢赶赴长安！却只见，石榴树下，朵朵红裙，落英狼藉。

“堪恨王孙浪游去，落英狼藉始归来。”一身疲惫的诗人面对满地漂零的石榴花，伤心欲绝。“矜红掩素似多才，不待樱桃不逐梅。”诗人于神情恍惚中，将自己幻影成火红的石榴花，想象着热情奔放的石榴花，于漫漫寂寥的长夜中等待相见的痴情。“春到未曾逢宴赏，雨馀争解免低徊。巧穷南国千般艳，趁得春风二月开。”晚唐的杜牧，本来想赶赴一场位于长安的大唐盛宴，不成想，原来行色匆匆，原不过是人生的一场梦境。“在料峭轻寒的初春，我盛开，艳过所有的轻红浅绿。可惜，那时候，你不在；在姹紫嫣红的盛春，樱桃梅花的姿容盖过了我，我却极力遮掩自己的美。因为，那时候，你不在……”石榴花的一腔深情，杜牧读懂了。大唐百年盛世的等待，可惜，诗人不在！她一直等到落英缤纷满地狼籍，诗人才来。这世上最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君生我不在，我生君已老！”破碎的山河，断垣残壁，无尽的伤感，深深的遗憾！诗人来了，那个他希冀的朝代却已日薄西山当繁华落尽，你眼中的所有，都变成了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个春天，我因疫情滞留于西安，见过十里花树点缀的街道之盛，也惊诧于丰满肥硕如娟丝般柔滑的枝头之景，甚至，为赴一场春天的盛宴，我戴着口罩，排着长队，去到西安的兴庆宫公园，观赏了满园的花团锦簇……可是，无论如何，我的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那枝雪藏暗香，凌寒而开的故园之梅！我在这严寒的西北，在这小径之上，等待了整个春天，她却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满树的红石榴，静静地看着我的惊讶与落寞。

前年早春，当第一场大雪飘落于南岳山的梅花园地，我们一群老小同学相约在大雪纷飞的早晨去山上踏雪寻梅。

那天去时，只来了我和覃玲两个人。庆芳一边打电话一边推辞着说不来了。山前的梅园静悄悄的，仿佛在倾听雪落的声音。

那天的梅花在来不及绽放之时突然遭遇大雪，花蕾瞬间被冰冻于冰棱之中，晶莹剔透，隐隐透出锋利的寒气。不争，不媚，不畏，不俗！她像极了我们湖北人的性格：逾寒逾香，逾冷逾艳！瘦骨坚挺，雪中妖饶！即使“尽把精华收拾去”，也“止留骨格与人看！”

那天山上冷清，碰到几位年轻人扛着摄影机在拍雪中市景，看样子，是市电视台的人。他们顺着山道往东走，可能是想拍雪中日出的奇观吧！东面有悬崖，悬崖前是广阔的原野，左边还有山底湖依山而行，若雪停日出，那是一个绝佳的拍摄位置。我和覃玲往西，想去界山口山亭上看风景。山道雪滑，我们小心翼翼往前走。遇到两树之间的小斜坡，我们就慢慢地顺着道路往前滑。到达界山口山亭之时，发现那几十级石阶，全部冻成了冰道。安全起见，我们转向公园南坡下山。回来时说起雪中爬山的经历，家人听闻惊出一身冷汗！“居然没摔着？”我一笑。其实，我胆小，若是当时知道山上已经雪冻成冰了，我是万万不敢上去的。只是已经爬到山顶了，身处险境之时，害怕完全没有了意义。只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那次因为雪，心中倒是多了份兴奋与新奇。第一次观山中雪景，第一次赏雪中之梅，第一次有了冒险的经历，我，无悔！

我之爱梅，因雪之洁净。我之恋梅，因其“清孤不等闲！”我在五月的风中等你，你在凌寒的雪中盛开！不争，不媚，不俗，不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