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爷奶的父母情缘

浮世三生

空悲浮世云无定，

多感三生人有情。

故土柳笛吟欢歌，

异地美篇祭英灵。



多年以来，我觉得世间每个人最该写的记录册子，莫过于父母的点点滴滴。若相处时没能用言语去表达，别离后也只有用文字去追忆了。不管你的文笔多么的苍白无力，最其么内心的爱是真挚的。正如你了解他们，和他们更懂你一样。



不一样的身世



爷奶这个称谓听起来再熟悉不过了，但我与爷奶之间却有着不同寻常的父母情缘。

故乡的小山村



六三年春天的一个早上，母亲因为难产凄凉地离去了，留下我这孤苦的婴儿。二天后，一家人在悲痛之余，把看着还有一点生命迹象的我，无奈地送养给本村同姓的一户人家。

两位老人比父亲长一辈，当时的年龄也有四十岁上下，生有两个女儿。领养我肯定是做儿子的，但不知出于辈份什么原因，我就跟着叫起了爷奶，自然两个女儿就要叫姑姑了。

两个姑姑要大我十多岁，突然抱养我这个小生灵，且不说她们有啥想法，就凭我现在想象:在六三年的困难时期，爷奶去领养一个几天大的小孩，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后继有人，希望老有所养。忧的是饮食的短缺，以及日夜的煎熬。

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不知是怎样一天一天长大的。后来，据婶子们说，除了补点米粥与代乳粉，就象一个小乞丐一样在她们的怀里蹭吃蹭喝。缘于这些，到我再大点的时候，见到婶子们都有一点毕恭毕敬的羞涩。

爷奶的太多付出我已记不太清。不知他们是处于怕乡邻的闲言碎语，负担不起，或许是心底的一种腻爱，对我百依百顺，以至于让我从小就养成了小皮气。曾依希记得吃饭用的几个小碗都被摔的伤痕斑斑，随后又用红漆塗了又点，这也许是过于腻爱的因果关系吧。

总之，在少小的心灵里没有感到爱的缺失，这是我至今一直都能感觉到的。

一样的童年



假如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最原始的爱，那么跨越血缘关系的爱又何尝不是一种升华。懵懂中，多少次爱抚，多少次亲吻，都被幼小的无知而无视。直到我做了父亲，才深深体会到那一举一动中所包含的爱与温存。

奶奶不识字，个子也不高，但很吃苦。每天下地里干活回来，还要忙活家中的衣食起居。

夏天，山村里由于树多，所以一到夜晚，不光闷热，而且蚊子也特别多。大多数家庭都会用艾草绳来驱赶蚊子:先是关住门熏上一会儿，然后再通一下风。

记得，屋外的石条上总是铺着一个布袋，晚饭后，我躺在上面，奶奶的右手拿着芭蕉扇一摇一摇地驱赶着蚊子，凉风从我身上阵阵滑过，而左手在我的身上至上而下轻轻地抚摸着，嘴里哼着不带调的催眠曲，待我睡着了，再把我抱进屋里。然后，她才去操持些家务。

过去的冬天要比现在寒冷。大雪初晴后的第二天早上，瓦房的流水檐上都会结出尺把长的冰凌（老家叫喇叭）。奶奶会起得很早，一边做饭，一边生起一盆火。把衣服烤热了再唤我起来，虽然粗布衣有点涩涩的感觉，但那时有得穿就不错了。

冬日的夜晚，寒冷而慢长。有时我睡醒了，还能听到纺花车那嗡嗡地叫声。小小的煤油灯下，奶奶疲惫地用右手摇着车把，左手则捏着花絮续续地抽送自如，把纺好的棉线一层层地缠在锭子上，这就是一家人的希望。也许，来年的春天能再添一件粗布衣衫。

夜深了，更深了。有时鸡都叫了，奶奶还没有休息。

奶奶有个老胃病，一犯病，心口总是撕心裂肺的疼，少小的我急的两眼泪，但也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过去的山区农村医疗条件落后，大多都是忍一忍就挺过了，受尽了太多的痛苦。

两个姑姑在我五六岁时就出嫁了，早早就剩下这三口之家。由于家境的原因，迫使我一天天的更懂事，很小就学着替奶奶分担一些家务。

我不知道母爱有多么伟大，多么的惊天动地。但依偎在奶奶的怀抱里一样温暧，一样可以撒娇。总认为有奶奶的疼爱已经足够了，幼小的心灵中甚至有时把这些爱混为一谈。

记得上初中时，老师出了一个以《母亲》为题的作文，当时我一下就懵了，不知怎么下笔。后来，找老师谈了心。老师告诉我:奶奶只是一个称谓，她的全部付出不正是你心中一个母亲的缩影吗？

爷爷是个比较高大魁梧的人，年轻的时候是个教书匠，写的一手好字。记忆中，床边黑油油的墙上贴着一幅字联——力求节省，用较少的钱办较多的事。这也正是他的座右铭:俭朴勤恳，严以律己。

七岁那年，爷爷把我送进本村唯一的一所小学读书。土砖礅子上放一块木板就算课桌，凳子是从家中带来的。因为家里穷，什么书包也没有，好象只有一支带橡皮的铅笔和本子。第一次拿到书本，好是欣喜。一页页翻开，闻到的是浓浓的油墨味，看懂的却只有一些图画。

和我同岁的孩子很多，所以，童年的生活也很有乐趣。除了上学，自娱自乐，还会玩一些自创的，或遗留下来的游戏。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当半山腰的连翘花（小时以为是迎春花）一簇簇地竞相开放的时候，便率先打破了春的宁静。接着，那杏粉，桃红，梨白纷纷登场，把南湾这个童年摇篮装点的犹如花的海洋，一阵春风掠过，那沁脾的花香与清新一个劲地向四周弥漫，迷倒了一个个童年的脚步。

我的家就住在蝎子爪半山腰上，石墙石屋，很原始的味道。坐在后院的石墙边，南湾的四季变迁象一幅多彩的动漫，不停地展现在童年的记忆中。

爷爷是个生产队的能手，所有带点技术含量的活都会有他的身影。所以，他经常在院子下边的田地上劳作，要么是菜园子，要么是育红薯苗，烟叶苗之类。爷爷干活很迈力，经常不是错过了响午，就是昏天黑地，几乎每天，我都要爬到后墙边喊他吃饭。这一声声嘶喊，蕴含着爷爷多少年的辛酸付出，那一声声应答，却时时安抚着一个苦命孩子的心。

放学的时候，我经常到爷爷干活的地方玩，晚上挑着马灯同爷爷去看场子。睡的地方是用山草搭的庵子，门也是只挂一个草帘子。每当半夜大风刮起的时候，门帘被吹的扑嗒扑嗒响，一双粗大的手把我抱的更紧了……

冬去春来，南湾给我的生活留下了太多的童年记忆！

七八年，我考上了高中。俺村这届就我一个人，学校是在离家十五里的乡镇上。第一次离开家单独生活，爷奶接接送送也不知有多担心。

每当星期三下午放学后，还要回家取一次馍，十五里的山路沟沟坎坎，一个人走在路上，心中不免有一点害怕。往返了不知多少次，我也记不清。但日记上曾写过这样一首小诗，题目是《回校》:

冬晨月西斜，

冷风迎面吹。

左日回家取干粮，

今早及时回。

爷奶送子归，

独自移向北。

家校相距十五里，

路遥时间追。

二年后，高考失利。爷爷怕我自报自弃，当年又送我去焦作学习了服装技术，三个月的刻苦学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为爷奶每人做了一件新衣服。

八二年，我去郑州买了锁边机，电熨斗，花去爷爷一年卖烟的积蓄。通过实践，去义马开了个缝纫店，决定大干一场。

想不到的是，爷爷就在八五年秋天，突发冠心病住进了县医院。听到后我立马回来，在医院陪同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更增进了我们的父子情深。

刚入院的一个月，输水打针我一刻也没离开过。困了，就爬在床边眯一会儿，吃饭了，我就用勺子一囗口地喂。最后半个月，我紧持每天扶着爷爷锻炼，累了，就坐在花坛边竭一会儿，他那坚强的意志使病情一天天好起来。

终于，迎来了爷爷出院的那一天。

异样的婚姻，奔波的命运

是谁撑握着我的命运，二十多年来，让我找不到一个安心的家。角色的转变，又将迎来一个无奈的选择。



爷爷出院后，一直宠养的我在家里便挑起了重担。幸亏有爷爷指导，各样农活干得也算有模有样。

一天，一家亲戚试探着跟爷爷说:给我提了一门亲事，条件是去女方家生活，但爷爷很快就答应了。我不知道当时他心中是怎样一种感受，割舍这二十多年的养育情需要多大的勇气。但我深知作为父母，对儿女婚事的责任感有多么的坚定。也许，想来想去，还是怕把我的婚事给耽误了，因为山上的孩子大多都走了这条情不得已的路。

婚事还算顺心，没有一波三折，很快就定了。接着，爷爷驮着没有全愈的身体开始料理婚事，整房子，打家具……

八六年秋天，当满山的野菊花盛开的季节，爷爷为我举办了婚礼。这是他终生盼望以久的大事，所以前几天就开始张罗，堂叔堂哥也都忙前忙后。

那一天，亲戚朋友都来贺喜，小山村也增加了前所未有的氛围。

婚姻象常人一样甜蜜幸福，但欢喜之中却夹杂着让人难以预料的心酸。

新婚的第一个春节，按理，我应跟爱人在一块儿过年的。但我怕过年时爷奶突然感到失落，所以就没和爱人商量独自留在了山上。记得早饭后，我并没有象每年那样走向人多热闹的地方，而是一个人独自走进了山野。

沿着山路，经过初恋时逗留的地方，内心涌动出了一幕幕深思，那种孤独感就象滚烫的开水烫了喉咙说不出口。无主地踏过一个个山丘，那种心情却还是不能释然，也只有那枯萎的菊黄更能体谅我心中那份苦闷的滋味。

中午回到家，爷奶看出了我的心思，劝我道:你不该抛开新婚的妻子，我们老了不图啥，只要你们过好就放心了。听后，内心有一种无法掩饰的读懂。

几天后，我回到妻子身边。没有指责，没有怨言，陌生地对视了许久，便紧紧抱在一起。这一切都化作无言的包容与理解。

第二年五月，女儿出生了。双方都很高兴，并办了满月酒。从这以后，我的担挡更重了。两个家庭来回跑，自行车成了我最好的伙伴。

第二个女儿是在山上出生的，原本的奶奶又充当了婆婆的角色。洗洗涮涮，缝衣做饭，虽然家中时常增添了孩子的哭闹，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天伦之乐。

八八年，我去到了一家服装厂上班。白天上班，晚上加班，没明没夜的忙。再没有过多的时间陪一下爷奶，于是，两位老人更加孤独了。

那时也没个电话，所以，有时我趁晚上下班，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往山上赶。奔波十几里，虽然不能帮他们干点十么，为得是见他们一面，免去相互牵挂。

爷爷虽然有病，但还是拼命地干活，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春种秋收，经常赶着牛车行驶在家与田地之间，把毕生的精力都倾注到俭朴的生活中。

九三年腊月初四的凌晨，我还睡在朦胧中。忽然有个声音把我唤醒，才知道爷爷的冠心病复发。在我急忙赶回家的路途中，见到了乡邻拉着爷爷，当我走近时，听到了一阵阵急促地呼唤声。

爷爷再没有醒来，心痛地去了……

爷爷的离去，使这个家更加的支离破碎。我不在的时候，奶奶就连简单的生活，比如:挑水，磨面堂叔堂哥都会去帮衬，这一点我很感激，感谢他们在我生命中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

奶奶最大的欣慰，要数和我两个女儿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孩子的欢笑会给老人带来无数的欢乐，孩子的吵闹能驱散夜空里的那份孤寂。

二000年三月，当故乡的桃花静静地开放的时候，奶奶安详地离开了我们，享年七十八岁。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了牵挂，再也没有了孤独。

相别的日子里

缘已去，情未了，英魂拂袖上九泉。

孝未尽，夜难眠，逆孙挥泪问苍天。

我先后尽最大的努力，为爷奶办了后事，但在这二十多年来，久别的时光并未有冲淡对他们的怀念。回想着小时候有那么多取之不尽的爱竞没有好好的感受，如今，想再多听一次呼唤都变得如此奢侈。

思念是一种痛，只有你经历了，才懂得那份痛苦的滋味，但倘若让你去描绘，还真的找不到最恰当的字眼。

不闻爷奶唤儿音，叫我怎再回故里。回乡的步伐在减少，思乡的心绪却在增加。多少次的夜里，冥冥之中梦见爷奶生活在老屋的情景，可当你极力地走过去的时候，却怎么也走不到他们身旁。他们仍然孤独地生活在我的脑海里，而我则承受着思念所带来的肝肠寸断，那抹不去的魂牵梦绕将伴随我的有生之年。

二0一九年冬季，为了那缕缕的思念，我和两个姑姑商议为爷奶立了石碑。我怀着浓浓的情意亲自撰写了碑文:

…………仁父勤于农耕，披星戴月，含辛茹苦。慈母任劳任怨，相夫教子，缝织缀补。膝下生养二女，中年又收养一子，百般呵护，疼爱有加。虽有爷孙之名，却胜父子之情。阴阳相隔数十载，仍常思其音容。鬓角虽已染霜，尚不敢忘养恩。故勒石铭文，以兹纪念。

你养我小，我陪你到老。今生无缘再相聚，来生再喊您爹和娘！

爷奶百般宠我悦，

少小命苦身不觉。

立石不为报恩德，

愿随芳名陪日月。

二00三年，我四十岁那年，又生了一个儿子，这与爷奶的一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当我把索取来的爱一点点分享给我的儿女时，才知道每份爱的背后都有一份辛酸。假如我养儿女吃了十分苦，那他们则更多，甚至几十倍。

俗话说“不养儿不知报娘恩”，这千恩万爱我怕已无力回报，还是让这厚重的恩德与日月同辉，流芳百世。在若干年之后，故乡的后人能了知有这样一对老人……



题外话

能有幸在即将花甲之年，把埋在内心的肺腑之言让文字去倾诉，还得要感谢美篇这个平台。不然，那来的勇气与冲动再提起笔尖，去触碰思念成疾的那张网。反尔这样以来，我感到释怀了很多，但愿九泉之下的爷奶能懂得我的一片心结。

浮世三生

结稿于202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