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无价(中篇小说)

沙堰河(开心姥爷)

<p class="ql-block"> 恩情无价</p><p class="ql-block"> (中篇小说)</p><p class="ql-block"> 艾克拜尔·阿布都热西提(维吾尔族/著 </p><p class="ql-block"> 郭俊亮(汉族)/译</p><p class="ql-block"> (新疆文学原创和民汉互译工程、新疆维吾尔中短篇小说集《雅丹三朵花(郭俊亮译)》选篇)</p><p class="ql-block"> 洒过水的农家院内,微微泛起的浮土又与地面凝结于一体。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得正在院子里啄食的两只母鸡扑腾一下逃走了。忙着在阳光下剥晒玉米的麦丽开罕,用一只手撑着身子从原地艰难地站起来,简单地将浑身上下拍打了几下,弓着腰朝绿色双扇大门口走去。</p><p class="ql-block"> 当敲门声再次响起时,麦丽开罕打开了大门。一位脸形圆润,面容娇好,衣着考究,年约四十七、八岁左右,剪有时尚短发,看上去显得非常干练的女人微笑地望着她。麦丽开罕微微怔了一下,站着原地未动。女人的背后约三米处停着一辆白色越野车。这是哪里来的领导?因什么事情来我们家?麦丽开罕在心里嘀咕着。</p><p class="ql-block"> "您好,这是喀迪尔哥哥的家吗?”那个女人柔声细语的用国语问。麦丽开罕诧异地回答道:</p><p class="ql-block">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p><p class="ql-block"> “您,就是麦丽开罕姐姐吧?”那个女人用目光上下打量着麦丽开罕说。</p><p class="ql-block"> 那个女人望着眼前的这位风韵犹存,虽然脸上过早地出现萎缩纹,但深棕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苹果脸,长头发,身体清瘦的农家妇女,“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您了……”</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麦丽开罕更加困了,“您……”</p><p class="ql-block"> "这房子实在太难找了,”那个女人未待麦丽开罕允许就轻步走进了院子。这时她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激动的神色。女人的眼睛盯着院内的房屋方向,像是在找寻什么人似的。院子中间有一块四方形的菜地,四周用粘土砖做成的十字型孔洞围墙圈着。房屋前搭建有与房屋等高的葡萄棚架,距离围护墙一米左右的菜地里栽种的葡萄藤,顺着葡萄架一直攀爬到房顶,给房屋前面投下大片阴凉。</p><p class="ql-block"> “与以前相比你们村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女人躲避着麦丽开罕的眼睛说,“您这屋子也变了。”</p><p class="ql-block"> “您是谁?”麦丽开罕更诧异地道,“我好像不认识您呀?喔,对不起,您是不是从上面来走访的干部?您看我这笨脑袋,不好意思,请进屋。”</p><p class="ql-block"> “姐姐,您认识我吗……您还认识我吗?”女人突然抓住麦丽开罕的双手眼里的泪水扑籁籁的直往往流,“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过得还好吗?”</p><p class="ql-block"> “您……您究竟是谁?”麦丽开罕六神无主地问道,“我根本就不认识您呀?”</p><p class="ql-block"> “姐姐,您不记得了吗?二十年前,那个把儿子李建疆丢给你们跑掉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姐姐,我叫王金花,您不认识我了吗?”</p><p class="ql-block"> "您在说什么?!”</p><p class="ql-block">看到那女人的架势,麦丽开罕愣住了。刹那间,这个女人刚才说了什么,说什么李建疆……哪个李建疆?……哪个……是不是说我们的艾力江?这个……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个女人吗?似乎有些相似,哎呀,我的妈……想到这里,麦丽开罕突然像被汽车撞了似的踉踉跄跄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是的,这期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可爱又美丽,略微有点皱纹,虽说比原先胖了点,但祈求的眼神与二十年前的那个眼神一样,还是能够辩论认出来的。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的这个女人,今天是因何事到这里来的?</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嗳呀喀迪尔!”</p><p class="ql-block">随着麦迪开罕惶恐不安的大声呼叫声,葡萄棚架下面的一间房门开了,高高的个头,头戴巴旦木花帽,国字型脸,高鼻梁,古铜色脸,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脸庞上刻录着饱经沧桑的各种印迹的喀迪尔愁眉不展地出来了,他一跛一拐地走到麦丽开罕跟前,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那个女人。</p><p class="ql-block"> 那个女人盯着喀迪尔看了片刻后,顿时:</p><p class="ql-block"> "您就是喀迪尔哥哥!”激动地大声说道,“哥哥,您的日子过得好吗?还认得我吗?我是王金花。当年那个把儿子丢给你们逃掉的女人就是我,我对不起你们……请你们原谅!”</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对王金花所说的话一知半解,等待着麦丽开罕来翻译。他用诧异的目光望着麦丽开罕的表情。麦丽开罕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副愁眉锁眼的样子。感到满腹疑惑的喀迪尔向麦丽开罕问道:</p><p class="ql-block"> “快给我说怎么了,这位客人说的是什么?”</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像卖哑药似的沉默了好半天,最后艰难地回答说:</p><p class="ql-block"> "她……她……她就是把我们的艾力江小的时候丢给我们跑掉的那个女人啊。”</p><p class="ql-block"> "啊!”喀迪尔像触了电似的大吃一惊,“她是艾力江的母亲吗?!”</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不知道您为何到这里来,这或者不是,我也不知道,既然是这样,站在这里做什么……或者不是那样的……”</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喀迪尔扭过头再次观察王金花的面容。他们的眼睛相碰在一起。他面色苍白,感到地也开始颤动似的。喀迪尔已经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在喀迪尔记忆中几近消失的这个女人现在竟站在自己的眼前。</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哥哥,你们的情况还好吗,”热泪盈眶的王金花说话时,用期待的目光朝葡萄架下粘土砖建造的房屋方面望着,“您不认识我了吗?我的儿子李建疆现在还活着吗?他现今在哪里,在屋子里吗?”</p><p class="ql-block"> "李建疆?哪个……哎……在……他在,但是……”喀迪尔说话吞吞吐吐。晕头转向的他不知如何做才好,站在原地不停地搓着手,“然而……他……眼下……他不在家,这会儿……哎……我们先进屋,老伴,不要愣着了,赶快把客人领进屋。”</p><p class="ql-block"> "他真的还在人世?”王金花攀爬在喀迪尔的臂膀上哭了起来,“他真的还活着吗?”</p> <p class="ql-block">  喀迪尔这时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感到胆战心惊。他们不知不觉并排走进屋里。进屋子后的王金花用贪婪的目光环顾着四周。屋内的陈设简陋却整洁。门那边窗户右侧墙体上粘贴着《民族团结先进个人》、《模范共产党员》等名目的许多奖状格外引人注目。木质睡炕占据了屋内的一大半面积,睡炕上面铺着的红色方格地毯已经退去了光泽。窗户上挂着橙色窗帘,屋子里的另一面墙上贴有一幅大型自然山水画。顺着木质睡炕的三面墙根各铺着一条绿花面的坐垫,说明这间屋子是客房。最具吸引力、并能体现这家人不寻常的生活情趣的是挂在墙角处的那个雕有花饰图案的弹布尔(译者注:弹布尔为维吾尔弦乐器)和木质凉炕至门之间的下脚地拐角处竖立的那个漂亮书柜,书柜里整齐地摆摞着各种各样的图书和杂志。王金花还没等到主人请她往坐垫上去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哥哥,怎么没有见到李建疆呀,他到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女士,您别着急,请先坐下,”喀迪尔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从衣兜掏出报纸并撕下一溜,开始卷莫合烟,“我们的儿子现在县城内一家摩托车修理铺学习技艺,晚上就能回来。”</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哥哥,请告诉我那家修理铺的名字,”刚刚坐在坐垫上的王金花马上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那里,非常想见到他。”</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女士,您暂且不能那样做,他现在是我们的孩子,他也把我们当作他自己的父母,”喀迪尔紧绷着脸重重地吸了几口烟说。“你如果这样贸然去了他跟前,马上就会置我们处于不知如何生活的境地,他会接受这个现实吗?你现在还得控制一下自己的冲动情绪。”通过麦丽开罕的翻译明白了喀迪尔说的是什么后王金花立即变了脸。</p><p class="ql-block"> "这么说,你们不想让我见到他了?”王金花注视着喀迪尔的面容,“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难道说我连见我自己儿子的权利都没有吗?”</p><p class="ql-block"> "我可没有那样说呀?”喀迪尔急了,他不由得从坐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把孩子丢给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并且一走便是近二十年,连你个人影儿都看不见,现在却……”</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的话再经过麦丽开罕尖刻的翻译,让羞愧难当的王金花不得不坐了下来。她的抽泣又让疾言厉色的喀迪尔慢慢地恢复到了理性状态,并不好意思了起来。这时,王金花好像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似的。 喀迪尔又卷了一支莫合烟吸了两口后,顺和地看着王金花说道:</p><p class="ql-block"> "您也该从我们的角度想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您的突然出现,着实搞得我们不知所措。现在,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说得没错,他是您的儿子,这一点我们没有任何异议,否则的话我们就不是人了。但是这期间过去了好多年,我们一直把艾力江当作自己所生的孩子来抚养,一把粪一把尿拉扯他长大。噢,说真的,我都把他以前的名字给忘了,你今天来了以后这样叫他,我才想起他以前的名字来。他现在也认我们是他的父母,把这个家当作他自己的家。这种情况下,您让我们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屋子里沉浸在深深的寂静中。这时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和叹气声外,静得就连一只蚊子飞过来也能够清楚地听到。经过长时间沉闷后,王金花向麦丽开罕问道:</p><p class="ql-block"> "据我所知,当时你们是有一个女儿的,她的名字叫什么?我记不起来了。那个女儿现在做什么事情?家里怎么没有看到她呢?是不是已经结婚了……”</p><p class="ql-block"> “我女儿正在新疆大学读书,”麦丽开罕赶紧回答道,“大学第二年了。”</p><p class="ql-block"> 听了这话的王金花脸上顿时怪模怪样了起来。很显然,她嘴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止住了。他心里想:“原来他们自己的女儿送到大学里读书去了,却不让我的儿子念书而让他学修理技术了呀?不是自己亲生的就这样不管不顾?!”但最终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把这些从嘴里给冒出来。过了一会儿,喀迪尔望着王金花:</p><p class="ql-block"> "您今天先回去,”艰难地开口说。他说出这句话后又怕会王金花误解为自己会逃避似的,“他晚上回来后,我先把情况向他解释一下,这样也好让他思想上有个准备。”</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好像不想急着从这个家出去似的,长长短短地问了好长时间。她在这个过程中朝门口方向眺望了好多次,最后还是站起身来。喀迪尔则紧皱着眉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莫合烟,麦丽开罕噘着个嘴,坐着被动地回答着王金花的提出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那我明天早上过来,”王金花上车点燃发动机后用可怜的表情和企盼的目光望着喀迪尔和麦丽开罕说,“我求你们,明天不要将我儿子藏起来,让他和我见个面,行吗?”</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和麦丽开罕送走王金花,回到院子。这时,他们俩人连相互看对方一眼的心情也没有了。喀迪尔拖着瘸腿一跛一拐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突然走进屋子,又突然来到院子。手里的莫合烟屁股烧到手指头手,就扔掉又卷一支接着抽。 麦丽开罕则坐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建造的厨房前的小木凳上,一动不动地深思着,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喀迪尔,嘴嗫嚅着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她突然走进厨房把什么东西弄得哐啷作响。时间慢慢地过去,太阳已经向西倾斜。</p> <p class="ql-block"> "我觉得那个女人来这里的目的,好像是想把我们的艾力江带走,”麦丽开罕来到正坐在客厅前抽着烟沉思的喀迪尔跟前说,“您不能估计不足,绝不可以将儿子拱手相送给那个女人。您要明白,您的麦丽开罕已经到了不可能再怀上孩子的年龄了。”</p><p class="ql-block"> "能不能给我把您的嘴闭上,不要搅扰我的脑子了?”像正在吃苦蒿似的痛苦地绷着脸的喀迪尔朝妻子大声嚷道,“走开,与其说这些无用的话,还不如进厨房做饭去!饭做熟的时候,我们的艾力江也该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此时对于喀迪尔来说,忽而感到时间过得飞快似的,忽而又感到时间好像停在原地不动。他一会儿乞求儿子艾力江快点儿回来,一会儿又乞求艾力江今天不要回来。没过多长时间太阳就落山了。喀迪尔开始担心了起来。以往这个时候艾力江已经到家里了。什么时候都没有回得这么晚的艾力江今天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他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前没有这么晚过呀?停,是不是王金花找到他了?不,没有那种可能性,二十多年前的孩子现在怎么会认识?喀迪尔这样想的时候,从外面传来了呼啸作响的摩托车轰鸣声。接着院子的门就被打开了,身着牛仔服、体格魁梧、留着长发、目光炯炯有神、古铜色皮肤的艾力江推着摩托车进了院子。坐在客厅前面小木凳子上的喀迪尔用一只脚支撑着站起来:</p><p class="ql-block"> “儿子,你回来了?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问道。</p><p class="ql-block"> "爸爸,修理铺的事情没干完,”艾力江把摩托车停靠在院墙旁边回答道,“太忙了,所以回晚了。噢,你们都还好吗?”</p><p class="ql-block"> “孩子,好着呢,好着呢,”喀迪尔像第一次看到艾力江似的从头到脚端详着说,“来,先洗脸。肚子早就饿了吧,您妈也把饭做熟了。喂,他妈,今天把饭摆到客厅来,我们在这里面进餐。”</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知道,平时如果没有客人来他们是不会在那间屋子吃饭的。今天他虽然有些惊讶,但笑着没有说话,他拧开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开始洗脸。吃饭过程中,麦丽开罕几次意欲对艾力江说话,但在喀迪尔的咳嗽和使眼色示意下变得哑口无言了。吃饭结束后,艾力江起身准备去卧室,喀迪尔立即说道:</p><p class="ql-block"> "孩子,先坐一会儿,我有话要对你讲,”与此同时,麦丽开罕开始收拾餐布了。喀迪尔因为不知道如何向艾力江开口便卷了一支莫合烟接着抽,夜幕降临了。艾力江不知道父亲想给自己说什么便盯着父亲的面容静坐着。好半天也没有听到喀迪尔开口说话后,冷眼旁观着他们父子座谈的麦丽开罕生气地把餐布收起,怏怏不乐的出了客厅的门。</p><p class="ql-block"> 今夜的天空看不到月亮和星星,四周就像倒扣过来的锅似的漆黑。麦丽开罕洗完锅碗瓢盆,关了灯正准备走出厨房,就看到从客厅走出来的艾力江耷拉着脑袋进了他自个儿的卧室。她心里不由得“腾的”一下。她猜想父子间的交谈结束了。刚抬腿要走时,听到了从屋内传来的弹布尔的美妙动听的弹奏声。她的心里一阵紧张。通常情况下,喀迪尔会在两种情况下弹奏弹布尔,一是心情愉悦的时候,再就是因某件事情让他感到心里憋屈、痛苦的时候。 麦丽开罕站起身,静静地听了好半天弹布尔的忧伤的音律,唉声叹气的走进了屋子。</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来到麦丽开罕为他铺好的位置躺下后,好长时间也睡不着觉。在起身坐着抽了支烟,又试着躺下,但还是睡不着。最后他思绪的鸽子朝往事的方向飞去……</p><p class="ql-block"> 刚刚进入六月,天气就热得就像馕炕一样。库木喀纳依村的上空一丝儿云彩也没有,田间的庄稼被当空的烈日烤晒得萎靡不振。时间临近正午,田间劳作的农民们大多数都躲到阴凉处或回到了家里,附近几乎看不到人影儿。就连早晨以来在田埂的树上栖息的叽叽喳喳啼叫的麻雀也都默不作声了。只有喀迪尔还在靠路的一块棉花地里锄着草。烈日炎炎,喀迪尔额头上酸涩的汗珠浸入到他的眼里,时不时的给他添乱。喀迪尔撩起已经褪色的细布衬衫衣角擦擦汗,继续自己的劳作。如果现在撂下手里的活儿,下午天气会更热。而且锄草的活儿做不完,就腾不出手去做别的田块里的农事。</p><p class="ql-block"> "您好……”</p><p class="ql-block"> 埋头干活的喀迪尔被有气无力且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赶紧抬起头来。眼前站着一位年约二十六、七岁左右的汉族女子。女子身材纤秀,圆形脸蛋,一双又深又黑柔媚的眼睛却透射出散乱的目光,头发往后束着,从外表可以看出其已经疲惫不堪,只见她右手抱着一个婴儿,左手紧紧抓着一个两岁左右男孩的小手。女子用国语向喀迪尔说着什么。对国语不太懂的喀迪尔因为听不理解她的话意,只好呆头呆脑地站着。女子满身尘土,面色枯黄,嘴唇干得裂出了血口子。女子手上牵着的小男孩脸蛋上哭过的两道泪痕上沾着厚厚的污垢。喀迪尔想,这女子一定是口渴难耐来向自己要水喝的,于是便把从家里带来的茶壶里倒了一碗凉茶递给女子。她一口气就把满碗的茶水喝了个底朝天,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儿子。喀迪尔接过女子手里的碗又满当当地倒了碗茶水,示意也让孩子解解渴。待孩子喝饱,女子低下头向喀迪尔表示感谢,拉着孩子走了。喀迪尔站在他们身后望了好久,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  又干了约莫半个小时左右,感觉肚子饿了的喀迪尔只好收工回家。如果在这样的像蒸笼般火热的天气里饿着肚子干活,人的身体消耗极大,很容易中暑。他提走装有碗和壶的包,肩扛着坎土曼来上了回家路。从田间与家之间约有两公里的路程,在这样热的天气行走对于已经很困乏的喀迪尔来说相当艰难。他沿着居民点的水渠走就要轻松好多。渠边上栽种的柳树为回家的路上洒下了一道绿荫。</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快要到家了,邻居家门前桑树荫晾下的情景让他愣住了。在田地里与喀迪尔相遇的那个汉族女子微闭双目背靠树茎坐着。手里抱着的那个婴儿正在她的怀里极力吸吮着奶水。手里拉着的那个男孩则把头贴在她的膝盖上,坐在满是泥土的地上睡着觉。喀迪尔轻手轻脚地走到他们跟前。这时,讨厌的苍蝇们在熟睡的孩子的嘴巴和鼻孔进进出出。女子看到这些也懒得不去理睬。看到这番情景的喀迪尔,心里感到一阵酸楚。乐善好施的他觉着自己应该给这个女子以力所能及的帮助。</p><p class="ql-block"> "喂,同志,”喀迪尔大声打招呼道,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走,请到我们家去。”</p><p class="ql-block"> 女子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她把怀里的孩子紧紧地抱住瞪大眼睛看着喀迪尔。她听不懂喀迪尔说的话,并且感到喀迪尔说话的声音又很粗犷。喀迪尔脸上带着微笑,用手指着他家的方向示意女子去他家里吃饭。女子仔细打量着喀迪的表情。满腹迟疑不决的样子。女子又把目光转到在地上躺着的孩子盯了一阵子后,把他唤醒,一只手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另一只手撑着地站了起来,然后拉着男孩子跟着喀迪尔走了。</p><p class="ql-block"> "喂,麦丽开罕,”喀迪尔一进院子就朝拐角处用新旧木料混杂搭建而成的厨房大声喊道,“家里来客人了,快到这边来。”</p><p class="ql-block"> 说话间神态优美,一条长辫子垂到殿部,明媚的眼睛里闪着亲切的光泽,瓜子型脸庞,唇红齿白的一位少妇系着围裙从厨房跑了出来。她正是喀迪尔的妻子麦丽开罕。当麦丽开罕看到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拉着个小孩的汉族女子时,纳闷得像钉着的钉子似的立定不动了。正在院子里独自用小石子玩“拿五子”游戏的四岁左右的小姑娘,丢下手里的石子儿赶紧跑到麦丽开罕的身后。喀迪尔顿时:</p><p class="ql-block"> "你愣在那里看个啥?赶紧把这个可怜的女人领进屋子,快点把餐布铺上,过会儿我再给你解释,麻利点!”一边将手里的坎土曼往墙上靠一边说道。</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麦丽开罕就把虽然没放肉但用蔬菜做的十分可口的拌面端了上来。麦丽开罕让他们放开肚子吃了个饱。餐具收拾停当后,麦丽开罕先对丈夫刨根问底地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开始用国语与那个女人进行对话。麦丽开罕出生在兵团连队。她从小是与汉族伙伴一起玩大的,因此谙熟国家共同语言。据这位汉族女子透露,她的名字叫王金花,家住阿克苏。三个月前她的男人抛下家出走了。她听别人说,她的男人到这个县的某个地方种地来了。可是具体在这个哪个乡并不清楚。在寻找男人的过程中身上所带的钱已经花光了。另从人们的口中得知,这个村的土地比较多,从外地来的许多人都在这个村种地,所以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从十几公里远的县城带着两个孩子步行来到这个村。这一过程中她又饥又渴。</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和麦丽开罕听到这些后,对王金花的遭遇以极大同情,当天便让她和两个孩子在家里留宿并给予慰藉。第二天早上喀迪尔去田间干活前,将家里仅有的三十元钱全部给了王金花,表示祝愿她早日找到自己的男人,便出了门。</p><p class="ql-block"> 中午从田地里回来的喀迪尔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从屋内传来小孩子的哭喊声。喀迪尔四岁的女儿阿依古丽一看到父亲,赶快跑过来把他的小腿抱住。那个女人是不是还没有走?这样想着的喀迪尔把手中的袋子丢到院子里的木床上,牵着女儿的小手走进了屋子。屋子里王金花两岁的儿子正“妈妈!……妈妈!”地哭嚎个不停。麦丽开罕则坐在他的跟前,一筹莫展地劝慰着他。</p><p class="ql-block"> "这是怎么了,”喀迪尔也来到孩子跟前坐下,朝屋内满脸愁容的麦丽开罕问道,“孩子的母亲去哪里了?”</p><p class="ql-block"> "早上您刚走她就跟着出去了,”眉头紧锁的麦丽开罕用懊恼的语气说,“好像我闲着没事似的,无端给我添这个麻烦……”</p><p class="ql-block"> “那个女人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把儿子先放在这个屋子里,试着去找一下我的男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的,那女人说完这话就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谁知道她去哪里了!”</p><p class="ql-block"> “哦,也许马上就会回来的,”喀迪尔抚摸着孩子的头说,“您让他吃一点东西了吗?”</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我有点不放心,”麦丽开罕心神不安地望着丈夫说,那个女人出去前对孩子说:‘我的儿子,李建疆,再见,祝你平安!’是把这个孩子搂在她自己的怀里亲了又亲后才走的。我想,如果只是与孩子短暂地离开,应该不会如此这般忍受不了,但是……如今……这……”</p> <p class="ql-block">  "你想说什么?”</p><p class="ql-block"> “那个女人如果不是把孩子丢给我们跑了,为何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呢?”麦丽开罕局促不安,“如果是这样的话……”</p><p class="ql-block"> “算了,你想到哪里去了,”喀迪尔站起来就朝外面走,“有哪个母亲会把自己的孩子丢掉,真是个笨女人。”</p><p class="ql-block"> 当天喀迪尔和麦丽开罕直到半夜都在等着王金花,但是那天她没有回来。第二天喀迪尔放下手中的事情,在村子里四处寻找王金花,但是没有看到她的任何踪影。一天、三天、五天过去了。但李建疆的母亲还是没有回来。李建疆白天闹着要妈妈,死命地哭叫个不停,有时只好哄骗他抱到外面看。抱到邻居家,抱进东家又进西家,甚至带着他到沿路去找。只要孩子的母亲回不来,出去干活的喀迪尔心里就无法踏实。麦丽开罕每天几乎都在不停地滴里嘟嘟中度过的。</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喀迪尔和麦丽开罕等王金花回来实在等得焦躁不安了。喀迪尔一有时间就四处打听王金花的蛛丝马迹,从别的人那里不停地查访。与此同时,这件事情传遍了村子里的各个角落。</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孩子送到县孤儿福利院去?”闻讯这件事的村党支部书记阿卜杜克热木带着村妇女主任古丽巴哈尔来到喀迪尔家说,“我发现因为这件事拖累得如今你什么事情都干不成。”</p><p class="ql-block"> "书记,我也这样想过,”喀迪尔用深思的眼睛注视着阿卜杜克热木,“但是,这孩子的母亲好像是出于对我们的信任,才将她的孩子交给我们,然后才外出去找她丈夫的。如果我们没有等到她回来就把孩子送到那里,万一那个女人回来后要她的孩子,那我这张脸往哪里搁?我看算了,暂且就把孩子先放在我们家吧,如果她真的不回来我们再说。”</p><p class="ql-block"> "行,”阿卜杜克热木站起身说,“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村民委员会,这个你答应吗?”</p><p class="ql-block"> "答应,让你白白地来我家一趟,那好,再见。”</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把他们送到大门前,回到屋子后缠绵悱恻。王金花这个女人把儿子李建疆丢下,独自一个人出去,这一走都已个把月了。这期间,李建疆不停地哭叫闹腾,还经常趁家人不注意就自个儿跑到外面去找他母亲,麦丽开罕不在家的时候,由于存在着语言障碍,像突然间孩子拒绝吃饭这样的事情屡屡发生,这让喀迪尔大伤脑筋,也搞得一家人筋疲力尽。这时,喀迪尔一家人的经济条件并不怎么好,只能靠庄稼地里的微薄的收入,再加上妻子麦丽开罕患有脊椎骨突出病症,一年得治疗两次的原因,家里的经济情况处于低下水平。又因为喀迪尔天生性格好强,就只好到别的家的田间打些零工,以维持一家人的日常用度。</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那个孩子发高烧了,”临近傍晚喀迪尔从田间干活刚走进院子,妻子麦丽开罕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他不停地咳嗽,而且还冒汗……浑身就像淋过雨似的湿淋淋的。”</p><p class="ql-block"> "谁,是阿依古丽吗?”</p><p class="ql-block"> “不,不是阿依古丽,是李建疆。”</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丢下手里的东西,来到了屋里。李建疆躺在卧室内专为他做的小床的褥子上哼哼着,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喀迪尔伸手摸了摸李建疆的前额后惶恐不安地:</p><p class="ql-block"> "老婆,你快去,”用急切的声音说,“你赶快去邻居图尔荪大哥家,把他家的马车借过来用一下……你留下,还是我自己去借,你赶快给这孩子把衣服准备一下,我们得把他送到医院。”</p><p class="ql-block"> 乡卫生院医生艾麦提江为李建疆做了检查,立即给其注射了两针。紧接着用静脉滴注药液。李建疆的高烧开始慢慢退了,但是咳嗽仍然止不住。艾麦提江医生为他号脉后对喀迪尔:</p><p class="ql-block"> "从现在情况看,孩子是得了急性肺炎,”着急地说,“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和技术都不太高。我给开个转院手续,需赶快送到县医院,必须住院治疗才行。你明天就把孩子送去,越快越好。”</p><p class="ql-block"> 从乡卫生院带着李建疆回到家的喀迪尔和麦丽开罕,按医生嘱咐为李建疆灌了药后就上床躺下。麦丽开罕很快就睡着了。但是喀迪尔很长时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因为要送李建疆到县医院治疗没有一定数额的现金不行。而喀迪尔手里的现金很少。他的父母亲早就去世了,要想从同胞弟弟喀斯木那里借到钱是根本不可能的。喀斯木的心硬得像石头一样,只进不出吝啬得远近闻名。为此村里的乡邻给喀斯木起了个“生铁”的绰号。喀迪尔苦思冥想,还是想不出筹集住院费的门道。他忧心重重,一种痛苦不堪的感觉在心里缠绕着。</p> <p class="ql-block">  喀迪尔轻轻地起了床,从屋子走到院子,抬头遥望着苍天。夜空是那么的神秘,就连有满天繁星捧着的月亮看上去也是那样的愁苦。突然间他感到肝肠寸断了,回到屋子划着火柴,取下挂在墙角处的弹布尔,来到院子里的木头床前,把弹布尔抱在怀里坐下。这个弹布尔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他弹奏弹布尔也是父亲教会的。</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遥望着天的最高处,他开始弹奏弹布尔。这时弹布尔从他的怀里发出了音域宽广并充满忧伤的音色,在这寂静的夜晚,这种忧伤但却美丽悠扬的忧伤划破夜空传向远方。夜空中的镰刀状的月亮和无数的星星似乎停止了它们的运行脚步,在侧耳倾听弹布尔的优美曲调。</p><p class="ql-block"> 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和虚弱的呻吟惊醒了沉睡中的喀迪尔。从褪了色的青色窗帘的缝隙入射进来的光线,他这才知道太阳早就升起来了。是李建疆在咳嗽和呻吟。喀迪尔赶紧抬起头,在屋内端详开来,身边的麦丽开罕不见了。女儿阿依古丽在距他近两米远的被窝里甜蜜地睡着。喀迪尔起床来到院子,洗了脸。他开始为李建疆治病的事情费着脑筋,没有吃早饭就撕开报纸,卷了一只莫合烟抽了起来。从他嘴和鼻子冒出来的各种形状的烟气徐徐向天空飘去。他心事重重。该怎么办?绝不能让一个年幼的生命毁在自己手中!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畜圈里的奶羊身上。他几次走到畜圈,又几次退了回来。最终,他还是打开了畜圈门,一手抱着羊羔一手拉着奶羊从畜圈里走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你要把羊拉到哪里?”提着满满一筐子青草的麦丽开罕站在院子中间,“你这是要出去放羊?好了,今天不用出去了,你看我这不是已经把青草打回来了嘛。”</p><p class="ql-block"> “好了,不需要草了,”喀迪尔抱着羊羔并拉着奶羊继续往门外走,“我把这羊拉到达吾提屠夫那里卖掉。”</p><p class="ql-block"> “哎呀,你这是为了啥?”</p><p class="ql-block"> "没有钱如何能把那孩子送医院治疗?”</p><p class="ql-block"> “哎呀,我的妈哟!喀迪尔,你不能那样做,”麦丽开罕跑过来纠缠着羊不肯放手,“我们就剩下这只羊了呀。”</p><p class="ql-block"> “是你的羊重要、还是这个孩子重要?”喀迪尔拨开麦丽开罕的手,“如果是我病倒躺在家里,你也会连这只羊都不舍得卖吗?”</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拽着羊脖子走出了大门。麦丽开罕本想追上去,但因为腰间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只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未动。</p><p class="ql-block"> 李建疆住进县医院儿科后,他的病情一天天好了起来。每天固定在医院陪伴在他身边是喀迪尔。麦丽开罕带着女儿阿依古丽每隔两、三天就来病房看望一次。李建疆准备出院的前两天,库木喀纳依村党支部书记阿卜杜克热木带领四名村干部走进了病房。阿卜杜克热木是高个子、身材魁梧、说话嗓门大、性格豪爽的一个人,平时村里的人对他敬而远之。他们坐下来与喀迪尔就孩子的病情聊了一阵子,临走时阿卜杜热克木从衣兜里掏出五百元递到喀迪尔的手上,并且:</p><p class="ql-block"> “哎,让你劳神了,”握住喀迪尔的手说,“我们来得太晚了,这多少是村组织的一份心意。”</p><p class="ql-block"> “书记,你们快别那样说了,”脸唰拉一下子红到脖根的喀迪尔说道,“你们能来看望,对于我来说是件大事和莫大的支持。”</p><p class="ql-block"> "别那样说,能把一个不认识人的孩子、况且是其他民族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你这才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这孩子生病后,你又能不顾自己的经济能力,不计较自己的损失送孩子住院治疗,我们平时常讲要做民族团结模范,今天在你的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p><p class="ql-block"> 听了阿卜杜热克木的这番话,随同来的其他村干部也都以自豪的目光望着喀迪尔。在送村干部出病房的时候,阿卜杜热克木又回过头来:</p><p class="ql-block"> “噢,差点给忘掉,”拍着喀迪尔的肩膀说道,“你加入党组织的事情乡党委已经批准了。近几天内党支部要召开会议并举行集体宣誓仪式,表态发言的材料你得认真准备一下,行吗?”</p><p class="ql-block"> “行,书记。”</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眼睛里顿时闪现出激动的光芒。高兴万分的喀迪尔连给返回的村干部们道声“再见”也忘了。</p><p class="ql-block"> 日复一日,一晃过去了一年多时间。李建疆也已三岁多了。即便是这样,仍然打听不到李建疆母亲的一点音讯。这期间,经过麦丽开罕倦教晦,再加上可爱的阿依古丽不住的奶声奶气的母语交流和玩耍,李建疆竟然在家里对大家所说的话能够部分理解了,有时还能吭哧吭哧地冒出一句半句来。尤其是李建疆竟然能够用维吾尔语标准地喊出“爸爸,妈妈”,这让喀迪尔和麦丽开罕既惊异又高兴。这其中他们的女儿阿依古丽的贡献最大。</p> <p class="ql-block">  从田地里收工有些晚,走在回家的七高八低的乡间小道上的喀迪尔陷入了深思中。他现在寻思的问题是对李建疆到底该怎么办。从目前的情况看,他的母亲似乎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太阳已经落山了四周渐渐黑了下来。若隐若现的挂在天空南边半个盘子形的月亮和靠近它的启明星闪耀着光芒。在他的眼里,这时的半月和启月星看上去也是那么孤独和多愁善感。对李建疆该怎么办?他可还是个幼儿哪!</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走进家里时,女儿阿依古丽和李建疆正在一起玩耍。李建疆则快活得发出甜蜜的格格地笑声。喀迪尔来到炕前坐下,麦丽开罕在他面前铺着餐布,端来了饭。然后喊孩子们吃饭。放了芫荽菜的汤面片非常刺激人的食欲。他们无声地吃完了饭。收拾餐布的时候,喀迪尔打着手势示意麦丽开罕坐下。麦丽开罕甚感诧异,靠近喀迪尔坐了下来,喀迪尔轻轻地把她的一只手拉到自己膝盖上,然后:</p><p class="ql-block"> "老婆,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喀迪尔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麦丽开罕的眼睛说,“我知道你是会支持我的,即便如此,这件事情也必须由我们俩一起决定才行。”</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嘴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又停了下来,并且赶快躲避着麦丽开罕的眼睛。再一次张开嘴欲言又止。看样子要说的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似乎感觉到点什么的麦丽开罕马上:</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吞吞吐吐的干什么?”端详着爱人说道,“以前你在我面前说话时总像个机关枪似的滔滔不绝,今天这是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想把这个孩子当成我们自己的孩子来抚养,”喀迪尔用眼睛盯着像陀螺一样围着女儿阿依古丽转悠的李建疆的漂亮的眼睛说,“等他的母亲过来把他接走,依我看是没有多大希望了。况且我也似乎与这个孩子混熟并习惯了,所以特意想征求你的意见。”</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躲开喀迪尔的眼睛,盯着地面无声地坐着。这时围绕着悬挂在顶棚的电灯旋转的灯蛾不断发出撞击灯泡的声响。喀迪尔在等着麦丽开罕的回答,时不时向她投来期待的目光。麦丽开罕深长地叹息了一声后开口了:</p><p class="ql-block"> "那样的话别人会怎么说咱们?把一个底细不清楚的女人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你这话说得不对,”喀迪尔打断了麦丽开罕的话,“其实人与人之间并不陌生,所有的人都是女人生的,没有一个人是马牛羊等动物生的,这与别人怎么说没有半点相干。将来有一天,如果他的母亲突然来找了,我们就把孩子交给她不就行了吗?”</p><p class="ql-block"> 旭日东升,辉煌的太阳开始慷慨地把自己的一缕缕阳光洒向库木喀纳依村的土地上。在居民点内挺拔的杨树、柳树、松树和园子里的果树上纳凉和留宿的有着演奏师之称各种鸟儿们,正在啾啾地鸣唱出悦目动心的和谐的曲调。不知来自何处的布谷鸟美妙动听的声音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身体魁梧的喀迪尔坐在客厅座垫上,抱着弹布尔正在弹奏出音域宽广、音色优美、极具激情和活力的曲调。</p><p class="ql-block"> "嗬!带劲极了。”</p><p class="ql-block">喝彩声打断了喀迪尔的弹布尔的弹奏,他抬头看时,有八、九个人问候着走了进来。他们是库木喀纳依村党支部书记阿卜杜克热木带领的村干部、同族和居民点的老者,这其中就有喀迪尔的同胞弟弟喀斯木生铁。说话的人正是阿卜杜克热木。喀迪尔赶紧放下手里的弹布尔。与客人们一一热情相见,领他们在铺好的座垫上坐下,提起茶壶开始给大家茶碗里沏早已焖好茶水。阿卜杜克热木望着喀迪尔:</p><p class="ql-block"> "今天早晨你好像并不是请我们来听你弹奏弹布尔吧,”用豪爽的腔调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请说出来让我们听听。”</p><p class="ql-block"> "不是,不是那样的,书记,”喀迪尔突然一下子满脸通红,“之所以请你们来,是有事需要你们帮助,你们先喝茶,喂,老婆,如果你把饭做好了就端上来。”</p><p class="ql-block"> 很快,麦丽开罕就把做好的一锅抓饭一盘子、一盘子地端到了餐布上。吃过饭后喀迪尔跪坐着:</p><p class="ql-block"> “劳驾了,把你们各位请来寒舍的目的,”用恭敬的目光望着大家说,“你们也都听说了,这一年来与我们共同生活着一位汉族孩子。他的母亲直到现在也没有过来领走他,所以我想把他当做我们的孩子来抚养,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听一听组织上的意见。”</p> <p class="ql-block">  "你这个想法非常好,这是一件大好事,同志们,是不是这样?”阿卜杜克热木移动着眼睛,一个接一个地看着其他人。 之后有几个人轻轻地点着头,也有几个人望着地呆坐着,喀迪尔的弟弟喀斯木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我们支持你,有什么需要我们提供帮助的一定全力配合,请你讲出来,在哪一方面需要村里扶助?”</p><p class="ql-block"> "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喀迪尔不好意思地搔着脖子,“那办理收养手续时你们就得多多支持。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得先请大家给孩子起一个维吾尔名字,我这样做可以吗?”</p><p class="ql-block"> “可以,”阿卜杜克热木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说,“依照法定程序,孩子的名字应该由收养人来起。请你说一下,你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p><p class="ql-block"> “孩子的汉族名字叫李建疆,所以我想给他起个与他原来的名字读音相近名字,就叫孩子‘艾力江’,你们看行吗?”</p><p class="ql-block"> "我看可以,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大家就叫这个男孩艾力江了,那大家鼓掌祝贺!哎呀,请大家拍手!”阿卜杜克热木说完,屋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p><p class="ql-block"> 送走客人返回家时,只有喀迪尔的弟弟喀斯木留了下来。跟在喀迪尔后面的喀斯木一回到屋子就大动肝火:</p><p class="ql-block"> "哥哥,您是不是神经不正常了?您想领养儿子我有呀,你给我说一声就行。您这样做不是存心让我在乡民面前丢丑吗?”</p><p class="ql-block"> “你这是什么话,”喀迪尔用狠狠的眼睛瞪着喀斯木,“你的人格、良心都到哪里去了?在这件事情上你怎么会这样看待?如果觉得我做的事不合你的心意,以后就再不要进我的家门了!”</p><p class="ql-block"> 被呛得气喘如牛的喀斯木张口结舌地“哎……”了一声后就气呼呼走了。喀迪尔对喀斯木的话心里实在气不过,撕了块报纸欲要卷莫合烟抽,从外面跑进屋的艾力江腾一下扑到喀迪尔跟前,抱住他的膝盖。并且用奶声奶气的声音用维吾尔语唤他“爸爸”。喀迪尔心里突然感到暖融融的,不由得把艾力江先高高举到头顶,然后不声不响地抱在怀里。</p><p class="ql-block"> 秋夜令人舒服的清爽的空气,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恩赐。喀迪尔把刚刚从棉田采摘来的棉花从大包里掏出,摊晒到院内一个角落的土坯台面上铺着的毡子上,坐下来开始卷莫合烟。今年他种的棉花收成很好。麦丽开罕坐在院内的厨房前面,淘洗做晚餐用的蔬菜。这时院门开了,已经是学生的阿依古丽和艾力江背着书包走了进来。今年阿依古丽已升入小学三年级,艾力江是刚入一年级的新生。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会把有些事情忘却。艾力江是收养来的孩子这件事早就被这家人忘得一干二净。</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今天回来得怎么这么晚呀?”喀迪尔望着他们关切地问道。</p><p class="ql-block">他们没有像往日那样淘气地簇拥到喀迪尔跟前撒娇。反而一声不吭地进了屋子。艾力江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阿依古丽也是怏怏不乐的神情。对此感到奇怪的喀迪尔在原地没坐多长时间,就走进了屋子。艾力江和阿依古丽都低头坐在床上的一个角落里。看到此的喀迪尔:</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你们俩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谁欺负了?”喀迪尔着急地问道。</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抬起头朝父亲看了一眼,然后又把脑袋耷拉了下来。阿依古丽也把头抬起来坐着。这让心急如焚的喀迪尔大声喊道:</p><p class="ql-block"> “你们给我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突然从原地蹦起来像箭一般从屋子里跑了出去。不明真相的喀迪尔顿时呆住了。正在这时,从外面走进屋里的麦丽开罕看到背对着大人的阿依古丽,就问喀迪尔:</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怎么跑着出去了,喀迪尔,阿依古丽对他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女儿,”喀迪尔坐到阿依古丽身边用手爱抚地摸着她的头说,“你倒是说话呀,发生什么事了?”</p><p class="ql-block"> 忧伤地坐着的阿依古丽开始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今天下午课间休息的时候,叔叔家的儿子苏莱曼当着其他同学的面说艾力江不是她自己的弟弟,并且还要继续说什么。阿依古丽一听这话就急了,争辩说他就是自己的亲弟弟,要苏莱曼别胡说八道。为此他们俩就打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快步出了家门,在他身后追出来的麦丽开罕:</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你给我把火气压一压!”站在院门前大声叮咛道。</p><p class="ql-block"> 四周已经漆黑一团,路旁的树木在嗖嗖的秋风中哗啦啦地作响。喀迪尔全然不顾坑坑洼洼的路面,他家与弟弟喀斯木家一里远的距离很快就到了。这时的他已被气得眼睛通红。他着实被自己同胞弟弟喀斯木的儿子的话激怒了,他一路走一路嘟哝着。</p> <p class="ql-block">  "说,那个叫苏莱曼的小乌龟在哪里?”喀迪尔咔嚓一声推开门进了院子就拍着房屋的窗户喊道,“让他到我跟前来。”</p><p class="ql-block"> “哥哥,怎么了,”出现在屋门前的喀斯木打开吊在房檐上的电灯就看到了喀迪尔气势,“苏莱曼……他……他做什么了?”</p><p class="ql-block"> “让你儿子过来讲,”喀迪尔仍然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的鼻孔一张一合的,“你是怎么教育他的,啊?”</p><p class="ql-block"> “他跟他母亲刚刚去他姥姥家拿东西了,你有什么话进屋说吧。”</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对喀斯木请他到屋子里的话置之不理人。坐到院子里摆放着的一张木床上。长吁短叹了好半天后,盯着喀斯木圆瞪的蓝眼睛:</p><p class="ql-block"> "常言道,‘祸起萧墙’,正因为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子,所以我才这样说出这句话,你是如何教育他的?”恶狠狠地说。</p><p class="ql-block"> 喀斯木坐着吭哧了好长一阵子后,望着喀迪尔带有怨气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我儿子与阿依古丽打架当然不对,”撕抓着自己的额头说,“这我肯定会说他的。但是你当初也听不进我的话……”</p><p class="ql-block"> "你给我住嘴!”喀迪尔忽地站起来,“再说这样的话,我会让你尝到苦头的。他是我的儿子,你知道吗?我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对喀斯木的叫喊全然不顾,吧嗒一声把院门拉上扬长而去。留下喀斯木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自个儿咕哝着。</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回到家里的时候,艾里江正把头埋在麦丽开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哭着。阿依古丽则坐在母亲的身边,不停地抚摸着艾力江的脊背。喀迪尔轻轻的把艾力江拉到自己跟前,并且:</p><p class="ql-block"> “儿子,你看着我,”用安慰的口气说,“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说过的话吗?你是一个男子汉,男子汉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情,就哭鼻子成何体统,要把头挺起来朝前走。”</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抬起了头,趁喀迪尔不注意突然用两个手背擦了一下眼睛,但是身体还在打着哆嗦。这时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委曲感。喀迪尔把艾力江搂到怀里。</p><p class="ql-block"> “你就是我们的儿子,我不允许你往别处想,”喀迪尔嗅着他的头发说,“你现在要做好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你要通过努力学习拿出好的成绩,让别人看到你是好样的。如果做到了这一点,你不仅不会被别人欺负,而且还能让所有的人欣赏和喜欢你,听懂了吗?”</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幼小的心灵里对父亲的话的意味似乎有点理解。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忽地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喀迪尔于第二天早晨特意带着阿依古丽和艾力江去上小学,与校长和班主任见了面。从这天起艾力江开始了愉快的学校生活。他似乎也明白努力学习最终受益的自己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时光如梭,日往月来,年复一年,艾力江已经是初中三年级学生了。尤其是也不知是血脉固有的还是在学习上特别用功的缘故,他的国语课在整个学校首屈一指。阿依古丽住宿在县城读高中。这期间喀迪尔和麦丽开罕在两个孩子身上渗透了多少心血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晚上不知什么时间才入睡的喀迪尔被映在眼前的光束惊醒了。从窗帘缝隙钻进的户外的阳光正在他脸上闪来闪去。天已经亮了。他因妻子没有叫醒而有些生气,急忙穿好衣服,一跛一拐地走到院子。院子已被打扫干净。昨天艾力江的母亲王金花留下话说,“我明天早上就来”。喀迪尔为自己明明知道这事,可今天还睡过头而感到惭愧。他先洗了脸,艾力江也从卧室出来了。他也是整夜没有睡好觉,虽说两眼炯炯有神,但却红红的。艾力江洗过脸后,一家人坐下吃早饭。吃饭时全家人谁都不想说话。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非常轻。</p><p class="ql-block">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敲院门的声音。艾力江噌地打了个哆嗦。喀迪尔抬起了头。喀迪尔起身跋腿往外走,麦丽开罕和艾力江也紧跟其后。麦丽开罕刚把院门打开,王金花就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与喀迪尔并排站在院子中间的艾力江,她的脚步突然迈不动了,像钉子般站在了原地。艾力江也感到往前走不对、往后退也不对的呆呆地站着,用眼睛盯着自己母亲的面容。他眼角泛红,脸色苍白,浑身开始颤抖。王金花在愣站了片刻后,眼泪就像下雨似的突然跑过去将艾力江搂在怀里。</p><p class="ql-block"> "我的心肝儿子!请原谅我……请原谅你这个智力低下的母亲!”王金花抽咽着。</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两手下垂没有拥抱母亲,但是止不住的眼泪顺着面颊流向两腮。看到这一幕的喀迪尔双手捧着脸蹲了下来。麦丽开罕开始撩起衬衣前摆不停地擦着眼泪。</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生离死别的痛哭似乎难以止住。像是要把艾力江永远抱在怀里不肯放手似的。母子俩好一阵哭泣、吸鼻涕后,喀迪尔吃力地站了起来,示意麦丽开罕到艾力江近前去。麦丽开罕走到王金花身边,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胳膊。王金花不舍地把搂着艾力江的双手松开。与麦丽开罕手牵着手向客厅走去。但是另一只手仍抓着艾力江不放。</p> <p class="ql-block">  他们在客厅落坐后,麦丽开罕按照喀迪尔的手势在餐布上摆上了果干、鲜水果、糖果等。沏上泡好的茶,掰开靠自己这边的白面馕让他们吃。然后走出屋子做饭去了。眼里含着泪水的王金花开始向艾力江问长问短。艾力江简短地做着回答。为了不妨碍母子俩人如泣如诉的交谈,喀迪尔起身轻轻地向外走去。</p><p class="ql-block"> 呼呼的秋风正在卷走树上开始变黄的叶子,给人以苍凉和郁郁寡欢之感。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只鹁鸽呜呜的啼鸣声更令人倍感悲凉。在居民点转了一圈回到院子里的喀迪尔提上自己制做的小木凳,在靠近客厅的地方坐下。这时,母子俩人的交谈声从屋子里时隐时现传进了他的耳朵。</p><p class="ql-block"> “儿子,为了表达这对维吾尔父母抚育你所做出的付出,我准备了好多钱,你跟我一起回去。”王金花用哀求的口气向低着头坐在她面前的艾力江说道,“我已经失去你这么些年,现在再不把你带走就永远对不住你了。我不能让你再受折磨了。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可能痛恨我,心里会说,‘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当时我也是没有办法才那样做的……”</p><p class="ql-block"> "妈妈,我从来没有恨过您,”艾力江抬起头用无可奈何的目光盯着王金花说,“您是我的母亲,这我是相信的。但是我是不会丢下喀迪尔爸爸和麦丽开罕妈妈走了。”</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王金花脸色变得苍白,“我才你真正的母亲呀?”</p><p class="ql-block"> "我并不否认你是我的母亲,”艾力江的眼睛里闪现出慌乱的神色,“但是直到现在他们都把我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养大并给予了我无限的关爱,为我付出了很多代价,甚至喀迪尔爸爸为了我而身体致残。如今我如果把他们丢下跟你走,我觉得内心有愧,真是那样做的话,我还有人性吗?如果您的儿子是那样一个丧尽天良的人,即使跟您走了,那么在以后的生活中您能管得住他吗?”</p><p class="ql-block"> 屋内沉浸在寂静中。王金花静坐着不语几分钟后,抬头望着天花板叹息着。然后又开始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儿子,有些情况我得给你解释清楚。你看,如今你也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我希望你能理解。当初我和你父亲李万忠是从四川到新疆打工来的。那时候我已经怀上你了,最糟糕的事情是我们没有办理结婚登记手续。我们来到新疆后,我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时生下了你。你出生不久我就把你绑在脊背上继续与你父亲一起打工。当时我们还是赚了不少钱。这期间我多次给你父亲讲去领结婚证并举办结婚仪式,可他对我说的话根本就不在意。甚至还与我激烈地争吵,对我拳脚相加。后来又生下了你妹妹。有一天,你父亲突然就失踪了,我问遍了工地上认识的每一个人,打听他到哪里去了,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时候你才刚刚两岁,而你妹妹也才出生三个月。我们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因为我们两年来在建筑工地打工赚的钱,全被你那个没良心的混蛋父亲卷跑了,他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分钱。这时才从邻近的另一个建筑工地的人说,你父亲是与那个工地打工的一个女人同时消失的。我先前就怀疑过他们之间关系不太正常。我实在忍受不了这般屈辱,就一手抱着你的妹妹,一手拉着你开始寻找你父亲。在外面奔波了一个月,就来到这个村。幸亏遇到了这一家人,尤其是喀迪尔哥哥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在这个家里留宿的那个晚上我想来想去。就起了把你暂时留给这家的念头。因为抱着你妹妹,再把你拖带上继续寻找你父母的话,害怕自己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没错儿,当时我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的目的是等我找到你父亲就马上回来接你,就这样骗了这一家人,丢下你离开了这个村。从这里出去后为找你父亲我跑了很多地方,但没有找到。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不停地寻找着。我想的就是一定要找到他,怎么也得让他给我讲清楚为什么要抛下我和两个孩子,并让他得到理应的法律惩罚。最终把你父亲……”</p><p class="ql-block"> 从院子内一个角落里搭建的简易厨房里传来麦丽开罕哧啦作响的炒菜声。与此同时四处飘散着炒肉和烧熟的洋葱的香味,也刺激着人的胃口。坐在客厅前的喀迪尔想通过从听到的屋内的交谈中,随时掌握进展情况,但是他对听到的谈话并不能完全听懂。喀迪尔的面部表情不停地变化着,忽而放心地舒展开来,忽而又担心似的眉头紧锁,忽而又焦虑地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声。</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艾力江当真会马上离开我们吗?”突然被这句话吓了一大跳的喀迪尔赶快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麦丽开罕,又重新望着地面,“就这样让那个女人把我儿子带走吗?她真是艾力江的生母吗?”</p><p class="ql-block"> "我认识那个女人,”喀迪尔抬起头注视着前面的葡萄架忧愁地说,“与以前相比尽管变化很大,但是昨天她找到我们家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当初把艾力江丢在我们家走了的那个女人。”</p> <p class="ql-block">  "孩子他爸,这下我们该怎么办,”麦丽开罕在喀迪尔前面蹲下。这时,她那青春的美丽已经不再的面容像吃了生杏子似的打满皱褶,“你看,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就这样给了她?不行,我绝不把我的儿子送给那个女人!当初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孩子丢给我们走了,这些年她去哪里了?儿子落在我们户口上已经近二十年了。她如果有能耐就上法院提告去。官司想打到哪里我们就奉陪她到哪里!”</p><p class="ql-block"> “哎呀,老婆,声音低一点,你说的话艾力江搞不好都听到了,”喀迪尔朝麦丽开罕瞪着眼睛,然后把声音放低说道,“你的待人之道跑哪里去了呀!不管怎么说,这女人是艾力江的亲娘,现在是我们的客人。我昨夜想了好多,心里也非常苦闷,到现在心里就像被铁钳在夹着似的难受。但是正像老话所说的‘衣襟遮不住太阳’那样,我们再怎样也不该做让艾力江断绝与生母之间关系的事来。他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现在就看艾力江怎么做了。你去,赶快把饭做好,然后端到客厅。”</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像是重新认识自己的爱人似的盯着喀迪尔端详了好长时间后,站起身闹别扭似的把围裙“忽地”拉下来,离开了他。喀迪尔低下头望着地翻肠倒肚地思索着。</p><p class="ql-block"> "饭做好了,是先上肉还是先上拌面?”</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突如其来的问话将喀迪尔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因为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想着事情,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妻子刚才说的是什么没有完全听清楚,所以用疑惑的眼神望着麦丽开罕。麦丽开罕又重新问题了一遍后,喀迪尔:</p><p class="ql-block"> “先把肉端进去,”喀迪尔从衣兜里掏出报纸撕着说,“你把拌面也跟着端上来,或许她不吃肉。”</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把放有蔓菁、胡萝卜的两大盘肉端进客厅时,王金花停止了说话并站起来:</p><p class="ql-block"> “哎呀……麦丽开罕姐姐,你干嘛要这么受累?”她有礼貌地说,“太麻烦你了。”</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女士,我不麻烦,”麦丽开罕把手里端着的肉盘放到餐布上,“我是看在我儿子艾力江的面子上,才这样款待你的,请你先坐下。艾力江,我的儿子,给我把客人招呼好。饭马上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为了掩饰满脸通红的生母的难堪,伸手提起茶壶给碗里沏茶。麦丽开罕虽然出去了,母子俩人望着木盘里刺激人食欲的肉,却谁都没有动手。无声地坐了一阵子后:</p> <p class="ql-block">  “最后我在孜热普县找到了你父亲,”王金花又开口说话了,“正像所预料的那样,他与那个女人在一起。我一看,他们在县城的繁华地段有两间商铺,经营的是冷饮。我走进去就揪住你父亲的衣领,刚刚瞄准那个女人的头发想去揪时,那个女人赶紧夺门而逃了。你父亲一下子跪到我面前,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耳光请求得到我的原谅。哭着立誓说,只要我愿意,他就马上抛弃那个女人重新与我一起生活。你说我还能再相信他那奸诈、虚假的谎话吗?那天已经很晚了。我对他说我们明天法院见,撂下这句话后,我就出了店铺。然后就在县城找了一家廉价的客店,晚上就在这里住下。夜间我好几次坐起来痛哭,像疯子似的大声叫喊,天亮的时候我不愿意睁开眼睛,甚至想到就死在这里算了。那个时候你父亲做的那些事我绝对不会原谅,并且根本不存在再一起生活的可能。那天早上我思来想去并做出决定。我要对你父亲抛弃我和你们的背信弃义的行为实施报复。但是又一想,如果我拿起法律的武器起诉他,对我也没有多少好处。因为我手里没有合法的结婚证,很难说能受到法律的保护。我来到他们所开的店铺。那个女人不在店里。你父亲才一个晚上两只眼睛就眍进去了,脸色像刚得了一场大病似的蜡黄。我嘴里坚决说要与他一起去法院。他听了这话又一次跪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能那样做,要是让警察们知道这件事,我的日子就苦了。你现在提出什么要求,我都愿意接受。’说完这些就狠狠地打自己的耳光。算了,你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假装心疼地对他说,然后要求他必须满足我两个条件,第一,我不会与你重新在一起生活,所以你得支付给我50000元,就是这也远远不够我在你身上的付出。第二,依我现在的条件还没有养活两个孩子的能力。我原本想把两个孩子都丢给你一走了之,但是女儿正处于哺乳期,她离不开我,所以我不得不把她带走。至于我们的儿子李建疆,我现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把他临时留在某村一位好心的维吾尔农民家了。我领着你过去,亲手将我们的儿子交给你。当我以后条件改善后,我就回来把他带走。如果你满足这两个条件,我就不与计较了。不然的话,我现在就上派出所报案去。你父亲听了我的话后当时就瘫坐了下来。在我像钉子一样的眼睛逼视下,他终于开腔了:‘我愿意履行你以上两个条件。因为我的错误,两个孩子理应由我抚养他们成人,但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银行里只有15000元,再就是这店铺里的货物。如果你能留几天的话,店铺里的货物卖出所得的钱全部给你。”我因为不愿意再看到你父亲、还有那个女人,并且根本不想在那个让我伤心的地方多呆一分钟,我应许了你父亲给的那15000元后,就领着他来到了这个村子。在距离这家五十米左右的时候,我用手指给你父亲看,说儿子就留在这家,然后我就悄悄地退去了。这主要是因为我感到有愧于你和喀迪尔哥哥。因为当时我把你丢到这家人就走了,实在没脸出现在喀迪尔哥哥和你的面前。儿子,当时我实在是太愚蠢了。我哪里会知道,你那个混蛋父亲在我走后他就没有把你接走,甚至连见你一面都没有就一溜烟逃走了。我这次到这里来,得知这个情况后非常痛苦。我实在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就是因为我的愚昧和无知让你直到如今还留在这穷乡僻壤,落到在没有父母亲的苦难中长大的地步。</p><p class="ql-block"> "妈妈,你最后的这句话说错了,”艾力江用沉思的目光盯着母亲说,“你走了以后我并不是没有爹和娘。有喀迪尔爸爸和麦丽开罕妈妈呵护着,我并没有吃苦。我的命运也许就该如此,在这个过程中我对人格主义是什么有了深刻的理解和体会,对人世间的真善美和假恶丑的实质有了透彻的认识。世界上的人们肤色不尽相同,虽然是由不同的民族组成的群体,但我仍然要永远继承他们之间业已存在的恩情。还有……”</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说到这里的时候,麦丽开罕用托盘端着两碗拌面进来了。麦丽开罕往餐布上一看就:</p><p class="ql-block"> "哎哟,我的妈呀!肉还原封未动,”停下脚步说,“艾力江,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吃,难道是我没有把肉煮熟?”</p><p class="ql-block"> "妈妈,不是那样的,”艾力江红着脸说。王金花对麦丽开罕和艾力江用维吾尔语对话不太理解,“刚才只顾说话就把吃肉给忘了,妈妈,我们现在就吃。”</p><p class="ql-block"> “那就先把这饭趁热吃了,然后再吃肉,”麦丽开罕把托盘里的饭放摆到他们面前,“孩子,拌面稍一凉会粘成一陀了,如果再不及时吃我可真生你的气了。”</p><p class="ql-block"> "好的,妈妈。”</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从屋里出来,喀迪尔向她使眼色问道:</p><p class="ql-block"> “他们的神情如何,正在说些什么,你知道吗?”</p> <p class="ql-block"> “这热烈的交谈已经停了下来,”麦丽开罕把声音压低说,“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听到。据我观察,好像是在说以前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用手背示意妻子离开,然后把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燃着的莫合烟猛抽了两口后,把剩下的烟屁股丢在地上。这时又听到了屋子里的王金花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儿子,后面的事情我就简短地说给你听。请你能够从中对我有所理解。我给你父亲交待说让他把你接走,就独自带着你妹妹踏上去了兰州的列车。到兰州后,我得一切从头开始,进了当地的一个制袜厂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我和你妹妹俩遭遇了许多曲折和磨难,吃了很多苦头。即使是这样,想起你父亲的所作所为,我非常憎恨他。想起你,我又感到万分悲伤。一个人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得付出。当我在这个制袜厂工作四个年头的时候,工厂老板的妻子去世了。又过了一年工厂老板向我提出了想与我结婚的请求。刚开始我没有同意,因为你父亲对我的婚姻生活留下了太大的创伤,我已经没有了再婚的意愿。并且工厂老板是个年龄比我大十几岁的人。但后来在其他人的不断撮合下,我最终还是与那个人结婚了。这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一直没有走上正常轨道的人生需要重新找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另一个原因是你妹妹需要进好学校接受良好的教育才会有美好的前景。还有就是我需要赶快来新疆把你接到我身边。结婚后我和你妹妹的生活马上有了保证。你妹妹上了好的学校。但是每当想要来接你的时候,手头总会有一些棘手的问题必须解决。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的工厂也不断遇到名种各样的挑战、竞争和困难。工厂改造、公司制建立、市场开发、适应市场化需要、招商引资这类的事情没完没了,束缚了我的手脚。这个阶段因为我在商务方面已经比你的继父做得还要出色,那个人就把公司的管理权交给了我,他自己专门负责后勤方面的事务。在我拚命努力工作过程中,我们公司也由小到大,逐步发展成为分公司覆盖全国各省的有一定规模的公司。如今在新疆首府乌鲁木齐也有我们的分公司。”</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说到这里停下了,端起面前的茶碗呷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放下。这时的艾力江正盯着一点陷入沉思中。王金花注视着艾力江好一阵子后继续着谈话的结尾:</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觉如此快地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妹妹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现在北京大学读书。去年你继父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从此便由我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晚上总会突然思念你。许多次我心里都在想,他想在从事什么工作,他父亲送他上大学了没有,已经长大了的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等问题。我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日复一日地寄托对你的想念。最后抱着必须亲眼看你一次的目的,最后以考评乌鲁木齐分公司的名义来到了新疆。然后与公司的驾驶员一起从乌鲁木齐出发到了孜热普夏提县。一到那里我就把司机留在宾馆,自己一个出来找你。我没有让司机小伙子知道实情。由于孜热普夏提县城与以前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找到你爸爸以前开的那个冷饮店面,我差点儿被急疯了。因为我根本不忍心在见不到你的情况下空手而归。在那里住的三天里不停地打听,最后找到了把你父亲诱骗出走的那个女人。听了她的话后我的脑子都要冒烟了。我像一个神经错乱的人似的瘫坐在地上,大声哭嚎了起来,我真想扑过去掐那个女人的喉咙,拔光她的头发。我听她说,当年你父亲根本没有从这家接你,就自个儿返回孜热普夏提县城了。然后没过几天就因为喝酒过量,遇交通事故死了。而你也因为没有我和你父亲来这个居民点的音讯就留在了这个家里。听说这事后我不知打了自己多少次耳光。我像丢了魂儿似的,为自己的无知和愚昧而憎恨自己。儿子,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痛苦。次日早上,也就是昨天早上我朝这边出发了。在来这里之前和来的路上,我脑子里被我的儿子还在不在这个世上,是在那户农民的家里还是被送给其他人家了这些问题缠绕着,我是一路哭着来这里的。一来到这个县城,我就把司机留到了宾馆,车是我自己驾驶的。儿子,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请你原谅母亲的笨拙和薄情!如能早一点理性思维,如果当初把你也带上走,你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p><p class="ql-block"> 说完话的王金花用两只手心捂着脸哭了。不露声色擦掉自己滴落在两个脸颊上的眼泪的艾力江悄悄地起来,孝顺的在王金花的背上轻轻地揉搓着,感受到儿子关切的王金花转过身就把艾力江搂在自己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他们抽抽搭搭地哭了一阵子之后,艾力江站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妈妈,我理解您的心情,”用通红的眼睛注视着王金花的眼睛说,“我知道您吃了很多苦。那么,现在我也给你讲一讲我所经历过一些事情。”</p><p class="ql-block"> 从街坊邻居听说的以前发生的和自己记事以来亲身经历的许多事情,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的闪现在艾力江的眼前……</p> <p class="ql-block">  天阴了,尽管铅色的密云笼罩着整个天空,但八月初的闷热天气似乎没有丝毫的退意。喀迪尔把装有满满一车饲草的三轮摩托车开进院子并在羊圈的食槽前停下,麦丽开罕也来到他跟前来帮忙。与此同时,圈里的母绵羊也伸长脖子开始咩咩地叫了起来。受到启示的喀迪尔便向麦丽开罕问道:</p><p class="ql-block"> “早晨艾力江因身体不适躺在床上,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吃一点东西了吗?”</p><p class="ql-block"> “还在躺着,”麦丽开罕从草袋子里给羊掏着饲草回答道,“我问过他了,他说感觉有点冷,谁在这样热的天会感到冷?如此看来像是被吓着了,我已经给他裹上了被子。我还给煮了些肉汤,他连一羹匙也没有喝。我有些不放心,现在……”</p><p class="ql-block"> “哎呀,笨女人,如果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那不坏事了吗?”喀迪尔快步朝屋子方向走去,“怎么是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走进屋子时,艾力江正在被窝里打着哆嗦。喀迪尔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就惊呆了。艾力江的头就像火炉子一样烫。喀迪尔回转身就大声吼叫道:</p><p class="ql-block"> “喂,麦丽开罕!快到这里来!”</p><p class="ql-block"> “怎么了,”像流星似的跑进屋的麦丽开罕惊慌地问道,“艾力江会有什么事吗?”</p><p class="ql-block"> “你还问出这样的话?”喀迪尔大发雷霆道,“孩子烧得像火一样,事情麻烦了,我们得马上送他医院去,你赶快去准备枕头、褥子之类的东西,快去!”</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让艾力江在三轮摩托车厢铺好的褥子上小心地躺下,然后赶紧发动车辆,麦丽开罕从屋里抱出一床被子大声说:</p><p class="ql-block"> "看样子要下雨了,把这被子给艾力江盖上,你的身上也得加上一件衣服。”</p><p class="ql-block"> “这么紧急还嚷嚷什么衣服不衣服的,”喀迪尔骑在摩托车上说,“快点给艾力江把被子盖上!”</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开着摩托车出了院门,从天空的最高处响起了轰隆隆的炸雷声,大地也颤抖了起来。离开居民点不久,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心急如焚的喀迪尔把摩托车开得飞快,急着想从乡村土路尽快进入柏油路上。像是偏偏与他作对似的,仅有的五百米左右的泥泞路段怎么也走不出去。雨像用水桶往下倾倒似的下着。强暴雨开始让他睁不开眼睛,突然间又刮起了风,只穿着衬衣上路的喀迪尔的衣服湿淋淋地粘在他的身上,他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即便是这样,喀迪尔也不得不睁大眼睛盯着路,拚命地朝前行驶着。他还得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艾力江的情况。</p><p class="ql-block"> 突然间轻风变成了狂风,路边的树林像是要被风连根拔出来似的晃来动去,狂风震耳欲聋地呼啸着。伴随而来的是天空西边出现一条条火龙般的闪电,令人惊恐不已。强烈的大风夹着大雨打在脸上,他感到就像鞭子在抽打似的难受。渐渐地泥浆般的路面变得很滑了,喀迪尔的摩托车行驶越来越困难了。雨一时停不下来,他的摩托车只好减速前行。</p><p class="ql-block"> 摩托车突然一下子向路边沿滑去,接着向路一侧的人造林带倾斜撞到树上后翻了个跟头。然后是喀迪尔的惨痛的喊叫声直冲雨中的天空,汇入狂风暴雨中。</p><p class="ql-block"> 与摩托车车厢的被褥一起蹦出来的艾力江吃力地挪动着身子,朝喀迪尔身边爬去。这时,喀迪尔身子向右侧躺着并下意识的用两只手捂着左腿的后训。他的两手之间正往外渗着血,脸色残白。摩托车侧翻的时候,车厢前面系着的锋利镰刀插到了他左腿的后部,截掉了左腿后部的一大片肉。</p><p class="ql-block"> "爸爸……爸爸……”艾力江继续朝父亲这边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爸爸……你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好了……你不要动……孩子……”喀迪尔望着儿子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安静……躺……”</p><p class="ql-block"> 好像就等发生这个事故似的,喋喋不休下着的雨突然停了下来。但是狂风仍在刮着。时间开始慢腾腾地过着。喀迪尔的腿疼得实在难以忍受,他痛苦的悲号声越来越强烈了。艾力江已经趋近于喀迪尔的身边了。</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腿上的血继续往外渗着。他渐渐感到筋疲力尽了。就在这时,一辆小型货车轰鸣着开了过来,在邻近他们的地方停了下来。从驾驶室跳下来的司机,是个身体偏胖的人,他观察了一下林带:</p><p class="ql-block"> "咦,这不是喀迪尔呀,你们这是怎么了?”边说边往下跑。这个人就是多年以来在邻村建有一家面粉厂,附近农民们都去他那里把自家的小麦、玉米磨成面的张德林。人们都习惯于称他为老张。喀迪尔也多次去他的面粉厂磨过面,所以他们相互认识。</p><p class="ql-block"> 老张独自一人气喘吁吁地把喀迪尔和艾力江抱到自个儿的汽车上,直接送到县医院急救科。医生和护士看到喀迪尔的病情十分严重,正要实施抢救时,喀迪尔却抓住一位医生的手不放:</p> <p class="ql-block">  "医生……好心的医生……”用虚弱的声音说,“请你先抢救我的儿子艾力江……”</p><p class="ql-block"> “你得安静地躺下,”医生掰开他的手说,“现在你的病情比谁都严重,你流了太多的血。如果得不到及时抢救,你的左腿有被截肢的危险。你不要动,静静地躺着,马上给你注射麻醉药。”</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苏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妻子麦丽开罕、女儿阿依古丽、儿子艾力江都站在自己跟前。自己则躺在病床上。他所问的第一个问题:</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我的孩子,你的病好些了吗?”便是这个。听到这个问话的艾力江抓着喀迪尔的手一下子就哭开了。与此同时阿依古丽和麦丽开罕也跟着哭天抹泪了。</p><p class="ql-block"> 生活中有时对自己所喜欢的善良的人也会冷酷无情。喀迪尔在医院治疗了近三个月后回来了。但是从此不能像从前那样挺直腰板走路了,走起路来只能一跛一拐的……</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咚地一声开门进来,把艾力江和王金花的交谈打断了。麦丽开罕只好朝餐布上看时,不满的情绪更进一步加剧了。餐布上的碗里的饭才吃了一半,肉还是原样未动。相互赔礼道歉、埋怨之后,麦丽开罕再次把两盘肉端走去加热了。深深地叹息着的王金花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艾力江:</p><p class="ql-block"> "儿子,听了你过去的遭遇后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低声说道,“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一家人为了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想说的是,他们为了你吃的那么多的苦、付出的那些个心血不报答不行。我已经准备了让他们满意的钱,他们提出多少我就给多少。你先别把我的话打断。我不能让你继续像现在这样下去,你也不能不为你自己将来的前程着想。我得送你进一所好的大学去读书,我要你以后当我们公司的继承人。孩子,你好好想想,比你现在好千百倍的美好环境、财富、别墅、名车、光明前程、华丽生活正等着你。不仅是我,还有你的妹妹都以热切的目光期待着你回家团聚。如果你还不理解我的心,不与我一起回去,在没有能说明你之前,我是绝对不会从你身边离开的,你懂妈的心吗?我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许久眼睛盯着地坐着不动,艰难地回答道:</p><p class="ql-block"> “妈妈,我懂,我知道您的用心。但即便是跟您走,你也该给我些时间,容我好好想想。看喀迪尔爸爸和麦丽开妈妈是怎么说的,得听听他们的意见,给他们说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您现在已经把我搞得不得安宁了。”</p><p class="ql-block"> 从原地艰难地站起来的艾力江耷拉着脑袋走出了屋子。目送着艾力江的王金花眉头紧锁地坐着。</p><p class="ql-block"> 在嗖嗖的秋风吹拂中,居民点里处处飘散着园子里苹果、梨子、桃子等浓馥的果香味。日落前缥缈的晚霞在树木和居民区的街巷上洒上了一层粉红色的光芒。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毛驴的叫声让在田间土路上慢慢行走的艾力江清醒了过来。他停下脚步定神朝四周望去,目光定格在前面地块田埂上打的桩子上系着的一头有牛犊的母牛身上,它哞哞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正在呜呜哭嚎似的让人感到心里难受。</p><p class="ql-block"> 向喀迪尔和麦丽开罕说了声明天再过来的王金花,驾驶着自己的越野车走了。艾力江好像在父母面前不好意思似的耷拉着头出了院子。他来到从小长大的居民点、所钟爱的母校、田间地头、与伙伴们一起洗澡游水的水渠等地方转悠。倾听在桑树上栖息、像乐师演奏般的麻雀叽叽喳喳不停的叫声。抬头望着天空,盯着正在自由地翻飞的成群的鸽子。这里值得他想望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但是他所想望的这些东西他一个都带不走。他返回的时候走在居民点与水渠平行的路上,一位驱赶着畜群回圈的孩子侧着身体从他跟前通过。这时,喀迪尔和麦丽开罕正坐着等待艾力江吃饭。</p><p class="ql-block"> 虽然已经很晚了,喀迪尔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辗转反侧,屡次坐起又躺下,试着连续抽了几根烟,但仍旧睡不着。躺在身边觉察到这个情况的麦丽开罕最后自己也咕唧咕唧地哭开了。喀迪尔起身把灯打开,又开始卷莫合烟抽。从他鼻子和嘴里冒出的各种形状的烟气开始朝天花板上飘散。他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回想起近年来所经历的许多事情……</p><p class="ql-block"> 初中毕业的艾力江突然拒绝升入高中。喀迪尔听到这话后顶上的毛发一下子陡直了起来。他把艾力江喊到跟前质问的时候,站立在喀迪尔面前的艾力江勇敢地盯着他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爸爸,请你别生气,我现在不念书要从事农活,我不能让你再吃苦了,”说道。</p><p class="ql-block"> "是谁说让你停学的,”喀迪尔大声训斥道,“如果你不停学,将来还有可能考上大学。你看我,就是该读书时没能读书的受害者,我愿意为你做一切,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到底,你必须给我上高中去!”</p> <p class="ql-block"> "我反对你这个意见,坚决反对,您是为我才残弃的,甚至……”艾力江眼里的泪水像下雨似的,“您这残弃的身体供我和姐姐两个念书太难了。让我姐姐继续上学,书我不念了,我是男子汉,男子汉白吃饭从来都是一种耻辱。”</p><p class="ql-block"> "我的好儿子,你不能那样做,继续念书吧,”喀迪尔突然开始用软话向艾力江告饶了,“地里的农活和家里的事情有我和你母亲,你放心念自己的书,行不行?为眼前的一点困难放弃念书,影响一生的前程划得来吗?”</p><p class="ql-block"> “爸爸,你和我妈妈的俩人的情况我了如指掌。你不能劳动,甚至连走路都一跛一拐的,我妈妈也正在忍受着腰疾的痛苦。正因为这些,近两年来我们家棉花田的产量也减少了许多,甚至为了我们姐弟俩上学把畜圈里的良种牛都卖掉了。情况都这样了,你说我哪里还有心情读书?”</p><p class="ql-block"> “你别那样说,我的孩子,我把你……”</p><p class="ql-block"> "爸爸,你现在就别再劝我的,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请你让我活得像个男子汉的样子。如果你再固执,怕会连我姐姐也上不成大学了。以后你就把田间里的农活交给我,行吗?如果你再强逼我上学,那我就从这个家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哎呀……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不听话。”</p><p class="ql-block"> 没有丝毫办法的喀迪尔只能将悲苦吞进肚子里。从此时起小小的艾力江就一下子挑起了田间农活和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务。日往月来,年复一年,艾力江在从事农活的过程中也熟练掌握了种庄稼各种技能。一年前,喀迪尔把艾力江拉到自己的跟前坐下:</p><p class="ql-block"> "儿子,你看着我,”他轻轻地拍着艾力江的肩膀说,“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与你商量。我要说的是,你不能一辈子都当农民。老话说,‘男人有七十二种手艺都不多’,所以我要你去学某一种技艺。现在我的腿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你母亲的旧病还说得过去。所以我说,你应该抽出农闲的时间去学上一门技术。我估计你学技术期间田地里活有我和你妈妈应该没问题,你觉得如何?”</p><p class="ql-block"> “我也在想这方面的问题,”艾力江若有所思地说,“但是我担心这样又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现在我们的社会在发展,每个农家里都有一、二辆摩托车。我想,我们村至今还没有一家像样的摩托车修理铺,我想学摩托车修理专业,学成后就在我们村开一间修理铺,你觉着行吗?”</p><p class="ql-block"> “好样的!你真懂事,”喀迪尔一下子就满脸生花了,“孩子,你有两下子,就学这个专业,那我们明天就到县城给你寻找师傅去。”</p><p class="ql-block"> "那不是又得让你们受苦了吗?”</p><p class="ql-block"> "那……!这你尽管放心,你可别小瞧了你父亲……”</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轻轻的呼噜声让喀迪尔从回想中清醒了过来。他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关了灯躺下。但是仍旧睡不着。在心里自己与自己聊着天:如果万一王金花提出要把艾力江带走,那我们怎么办?艾力江早就是我们的心头肉了,那样的话我们如何能忍受得了?如果艾力江自己说要跟着他的生母走,那又如何是好?咳!怎么会如此伤脑筋呢?不,他不会走的,那只是他生母个人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旁边屋子里躺着的艾力江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深思。高悬在夜空中的圆月将光芒通过窗户透进屋内,轻轻地洒在他的脸上。这时他的脑海里充满着非常矛盾的想法。艾力江刚能理性思维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生母把他丢给这一家人纯属意外。尽管喀迪尔一家人努力闭口不提这件事,但是怎么也堵不住周围人们的嘴巴。艾力江知道这件事以后,背着家里人抹眼泪,心里难受了好久。曾悄悄地向别人打听自己的亲生父母亲是谁、去了哪里。但是知道和认识他父母亲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在好多年里他都在内心深处思念着自己的父母亲,期待着他们来领走自己。遗憾的是,始终未能如愿以偿。过了许多年,是这一家人对他亲如手足的关爱,无微不至的体贴,使他稚嫩的心灵的伤痛慢慢地愈合了。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也逐渐被喀迪尔、麦丽开罕、阿依古丽感化。把他们当成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就在他已经铁心定意,这辈子要与这一家人永远不分离的今天,偏偏已经让自己早就大失所望的母亲却找上门来。现在可该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翻身坐起,双手抱着膝盖思索着。如果跟着生母就这样走掉,感到实在愧对喀迪尔和麦丽开罕。可又不能以铁石般的心肠对待自己的生母。此时此刻两家父母亲的慈爱正严峻考验着他,这让他徘徊不定。经过再三考虑,他心里说算了,不要多想了,就跟着生母走,这正是自己儿时的梦想呀,况且我生母是个大老板,如果跟她走,就会摆脱田间劳作没有尽头的辛苦,再不受夏天头顶上炎炎烈日的爆晒和冬天刺骨寒风的侵袭,也不需要干修理摩托车那又脏又累的活了,如果去了那里,我会过上无牵无挂、安逸舒适的生活,我生母也说了要多少钱她就给多少,这样的话喀迪尔爸爸和麦丽开妈妈也能过上好日子,而且也不会对我产生抱怨,想到这里,就重新躺下香甜地睡了。</p> <p class="ql-block">  今天天气非常晴朗。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冉冉升起的太阳把温暖的光芒照射在喀迪尔的院子里。喀迪尔和艾力江正吃着早饭,麦丽开罕走进屋子,把手里抱着一套般配的衣服放到艾力江跟前用柔和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儿呀,我已经把这些衣服熨平了,你身上穿的衣服需要洗了,吃完饭后你把它换下来,男孩子穿的衣服要干净一些,”说道。</p><p class="ql-block"> 听了这话的艾力江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好像自己的想法已经被喀迪尔和麦丽开罕看穿了似的偷偷的朝喀迪尔看去。喀迪尔的面容一夜间好像苍老了十岁似的,眼睛周围布满了老年斑点。看到这个,艾力江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p><p class="ql-block"> 艾力江像有某件事让他感到惊慌似的,突然转身往后走去,一下子碰到了前面竖着的廊檐的柱子上。他在自我平缓的时候,迅速站起来的喀迪尔一跛一拐地跑过来,用手捧着艾力江的头:</p><p class="ql-block"> "孩子,怎么会这样,碰到哪里了,疼吗?”开始疼爱地端详着他的头说,“好孩子,怎么样,要不要带你上医院看看?”</p><p class="ql-block"> “不需要,爸爸,什么事都没有,”艾力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说,“我……我回屋子里躺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没有回答喀迪尔其他问题的艾力江一进卧室就把自己撂到床上,紧紧地闭上眼睛。这时,他想起了昨夜的想法,不由得为自己感到羞愧。他闭着眼睛又一次回想起许多事情。想到了小的时候麦丽开罕妈妈亲切的安慰,强制让自己多吃饭,背着自己到田间干活。想到了喀迪尔爸爸让自己骑在他的脖子上走,背着自己去上学,把他饭碗里的肉挟到自己的碗里。思念起对自己体贴入微的姐姐阿依古丽,期待着与她交谈。</p><p class="ql-block"> 从外面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让艾力江清醒了过来。他出屋子朝院子走的时候,王金花手里提着一个大提包正与喀迪尔和麦丽开罕互致问候。这时,看到艾力江从屋子里出来的王金花眼睛流露出兴奋的目光。</p><p class="ql-block"> 他们走进屋后坐下,麦丽开罕转眼间就把早餐摆上餐布。餐间王金花和艾力江用国语交流并似乎为什么事情争论着似的。因为麦丽开罕不在屋子里,喀迪尔坐在那里对他们说的话的意思并不能完全听明白。他们交流了个把小时后,麦丽开罕走进了屋子。王金花这时做了一件喀迪尔意想不到的事情。她从身边的提包里掏出中间捆着、还未启封的成捆成捆的百元人民币,整理码排在餐布上。看到这个的喀迪尔用疑问的目光先向王金花,再向艾力江,然后再向麦丽开罕看去,他不知所措起来。对王金花正在向麦丽开罕说着的话意听不明白,这让喀迪尔更加困扰不安了,他最终忍不住地:</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王金花女士在说什么,这些钱,你快给我说清楚是干什么的?”问道。</p><p class="ql-block"> 一辈子别说数过这么多钱,就连见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的麦丽开罕被喀迪尔生气的问话声吓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喀迪尔再次问道:</p><p class="ql-block"> “这是什么钱,她说了些什么?”</p><p class="ql-block"> 麦丽开罕结结巴巴的开始把王金花和喀迪尔两人所说的话,直接翻译给对方:</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哥哥、麦丽开罕姐姐,在你们面前我非常惭愧,”王金花说,“你们怎么指责我都完全有资格,我让他们吃了近二十年的苦头,即便是这样,你们直到现在还像爱护自己的眼睛般爱护我的儿子,抚养他长大,我对此感到无限地感激。我现在不管怎么也得把我的儿子带走,我要带他去上大学,让他继承我的公司,为他创造一个美好的前程。所以请你们把我儿子交给我。今天早晨为了在银行提这些钱来得晚了。这50万元送给你们,这些钱虽然与你们养育我儿子的功德相比面前算不了什么,但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果你们觉得不够我再到银行去取。”</p><p class="ql-block"> “你说的是什么,”喀迪尔忽地一下子站起来说,“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了?请把你的这些钱赶快收起来!”</p><p class="ql-block"> “你千万别生气,喀迪尔哥哥,”王金花赶忙继续说,“这些钱的确是有些少,我明天继续向银行申请,再拿出一百万元来,行吗?”</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女士,你把我们理解错了,”喀迪尔像钉子似的眼睛盯着王金花,“我们没有要你一分钱的用心,艾力江与我们之间有深厚的父子恩情,让他与我们分离我们一万个不答应,如果艾力江愿意跟你走,那是他的自由,我们赞同。哪怕我们为这件事心痛死,也会尊重他个人的意见。因为他本来就是您的儿子,你们之间存在着天然的母子情分。况且您说是要送他去上大学,你也说是为他今后的创造美好前程,这一点也是我们所巴望的,当然十分高兴。说实话。我根本舍不得艾力江,根本不想把他交给您,如果他离我而去,犹如砍了我一只臂膀似的。但是昨晚一整夜我想了很多,如果艾力江留在这个地方,依我们现在的条件给不了他什么,只有跟您走他才可能有一个美好的前景。他有好的未来不正是我们大家所期盼的吗?可是您这样做就让我们大失所望了,难道感情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吗?您要知道,感情是无价的,它是价值高于世间的一切东西。现在我对艾力江期待的是,他只要不忘记有我们这样的父母,走了以后还能回来看看我们,离开的时候让他减轻点生离死别的痛苦就行了。请把您的钱装进你的包里,王金花女士。”</p> <p class="ql-block">  喀迪尔的话,艾力江听后心里感到强烈震颤。他像是重新认识自己的父亲似的,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喀迪尔。听了麦丽开罕翻译的王金花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往外流。大家静静地坐着沉思了一会儿后,艾力江望着自己的生母王金花:</p><p class="ql-block"> “妈妈,我决定不跟你一起走,”用无力的声音说。</p><p class="ql-block"> "儿子,你在说什么呀?”</p><p class="ql-block"> "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放弃你,”他伤感的用沙哑的声音说,“您也知道,试想一下,如果我就这样离开把我从小当作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养育大的爸爸和妈妈,我还是人吗?如果没有他们的慈爱,我现在还能活在这个世上、还能见到您吗?如果我大逆不道跟着您走了,即便他们不生我的气,我能不怨恨自己吗?我给您说过了,我父亲是为了我才致残的,我是在他们的养育下成长为现在这样的小伙子的。您可曾想过?如若我跟你走了,如果父亲这个样子下田间劳动,麦丽开罕妈妈的病能够支撑得住吗?如果田里没有收成,他们拿什么钱来继续我姐姐的学业?也许您会说这钱由你来出,但是我父母亲是绝对不会收下您的钱的。您可以强行把钱留到这里,但是所有的事情岂是用钱能解决得了的吗?以后他们也会老的,他们将依靠谁、会找谁帮助,况且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到了那时,他们怎么办,他们想我的时候,还愿意让我养他们吗?妈妈,您现在不要生我的气,您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会常想你您,条件允许的时候我会前去看望您的。这件事情就说到这里,请您不要再劝我了。”</p><p class="ql-block"> 听了艾力江的这番话,王金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麦丽开罕不停地撩起衣角擦着噙在眼角的泪水。喀迪尔一根接一根地使劲抽着新卷的莫合烟。好长时间坐着无语的王金花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后:</p><p class="ql-block"> "儿子,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真的没有想到,”像小孩子似的嗫嚅着嘴说,“如果再坐一会儿我的神经似乎都要失常了,我暂且先不回去,明天再过来。儿子,你也再好好想一想。喀迪尔哥哥,你们也再想一想,这次再不把这么多年骨肉分离的儿子带走,我会疯掉的。”</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一遍遍地看着喀迪尔和麦丽开罕的表情,无可奈何的把摆在餐布上的钱一捆一捆地往提包里装。然后无望地站起身,拖着似的提着提包朝门口走去。艾力江看到后赶快跑上前,把王金花手里的包接过来。王金花上了车要走的时候,十分委曲地盯着艾力江。忍受不了她的目光的艾力江迅速往地上看去。喀迪尔和麦丽开罕难为情的没有正视王金花,把目光移到别处。眼里满含泪水的王金花快速启动汽车走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所有的人都是在不安宁中度过的。难过得谁都没有对谁开口说话。唯有在村民临睡前喀迪尔与弹布尔交心,哭诉、抒发情感。悲伤的曲调划破夜空传向远方。这一夜谁也感悟不出其他人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朝阳仍然与往日一样从东方升起,慷慨地把自己的光芒洒向整个大地。鸟儿们又开始了自己的乐曲,歌颂美好的生活。农民们又为自己的生计开始奔波。喀迪尔的家人也像往日一样起床围着餐布坐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听到汽车喇叭声的麦丽开罕正要起身,艾力江敏捷地撒腿跑去打开了院门。看到这个,喀迪尔和麦丽开罕意味深长的互相望了一下对方,赶紧起身出门去迎接王金花。王金花手里还是提着昨天的那个包。大家进屋坐下后,王金花首先开口说:</p><p class="ql-block"> “儿子,你想好了吗,你准备如何做?”</p><p class="ql-block"> “妈妈,我的答案与昨天一样,”艾力江目光没有直视王金花,“我想了很多,但是我不离开这个家。”</p><p class="ql-block"> "儿子,请你明白我的目的,”王金花虽然因为一夜未眠两眼通红,但今天的精神状态显得相当不错,“昨天晚上我也想了一夜,我想来想去,昨天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你的话说服了我,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课。你说得对,若不是遇到喀迪尔哥哥和麦丽开罕姐姐这样的好人,或许你今天不会坐在我的面前。那样的话我哪能找到你,或许这一辈子都会在痛苦中度过。你看,现在能与你见面,并且在将来想念你的时候就可以过来看你。”</p> <p class="ql-block">  王金花说这些话的时候,又控制不住眼里满含着泪水。她稍停了片刻望着喀迪尔:</p><p class="ql-block"> "喀迪尔哥哥,对你们把我的儿子培养得如此之优秀表示感谢!请你们放心,我儿子今后是属于你们的,现在我有一个请求,”擦去眼里的泪水说,“艾力江无论在哪里都应该上大学。第一,所要上的大学由我来打听,他上学的所有费用由我来承担。只有这样他才会有好的前程。第二……”</p><p class="ql-block"> "如果我上学,”艾力江打断了王金花的话,“那家里的人怎么办,这我已经给你说过了,妈妈。”</p><p class="ql-block"> “儿子,只要能上学其他的事情都好说,”喀迪尔赶紧插话说,“你妈妈说得对,我们请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p><p class="ql-block"> “你先不要打断我的话,”王金花继续说道,“第二,我把喀迪尔哥哥送到北京,想办法把腿给治好,同时麦丽开罕姐姐也一起去治疗。儿子从上学到毕业,这期间家里的一切开支由我来承担。这其中也包括阿依古丽的学费在内。我儿子李建疆,不,艾力江毕业后,如果他仍然回到这个家里话,一定得经常来看望我们。这就是我的决定。如果我这个决定你们有谁反对,那我就向法院提起诉讼,以争取我对我儿子的监护权,不赢官司我决不罢休。我这个意见你们有不同意的吗?”</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说完后,屋内顿时像往滚烫的锅里倒入了凉水似的静了下来。王金花用目光扫视了所有人一圈后:</p><p class="ql-block"> “那就这样定了,”愉快地说,“你们所有人现在就把身份证拿给我,我回去后马上就办理买票事宜。那我们后天就出发,现在你们就开始做启程的准备!”</p><p class="ql-block"> 王金花走后,屋内沉默了一顿饭功夫。接着,喀迪尔把心爱的有雕刻图案的弹布尔拿到了手上。从弹布尔喷涌出的发自心灵深处的欢快曲调使周围沉浸在了甜蜜氛围之中。与此同时,屋子里响起来的欢声笑语越过门窗传向村子的上空。</p><p class="ql-block"> 蔚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朝阳照射下的机场呈现出一派美丽的色彩。此时此刻,喀迪尔、麦丽开罕、艾力江和王金花所乘的航班,正载着他们的梦想向北京飞去。(译自文学月刊《塔里木》2019年第7期)</p> <p class="ql-block"> 【译者郭俊亮简介】郭俊亮,男,汉族,山西省河津市人,中共党员,高级工程师职称。1979年入伍,长期在新疆军区服役,历任驻阿克苏某部团直八五炮连担任侦察班计算兵、战炮班长,团直高机连排长、团政治处群工干事兼书记、团司令部作训参谋;在驻库车某部任师司令部炮兵指挥部参谋、师司令部炮兵指挥连连长、师后勤部营房科助理员,在驻乌鲁木齐某部任司令部作训参谋,在新疆军区后勤部基建营房处任助理员、新疆军区4980工程办公室任组织计划科长。曾在海拔4600米、终年积雪不化、氧气吃不饱、被人类学家称之为“生命禁区”、被地理学家誉为“万山之祖”的巍巍喀喇昆仑山组织实施全军重点国防工程四年。先后就读和深造于乌鲁木齐军区炮兵教导队地炮中队、石家庄高级陆军学校(现为国防大学联合作战学院)、解放军重庆后勤工程学院(现为陆军勤务学院)、解放军南京工程兵工程学院(现为陆军工程大学)、解放军北京后勤指挥部学院(现为解放军国防大学联合勤务学院)。转业后供职于自治区环保局,曾任该局办公室副主任、新疆环境保护宣传教育中心书记、《新疆环境》主编等。</p><p class="ql-block"> 笔耕不辍。在省、军级以上报刊杂志散文、小说、纪实文学、新闻、研究文章、经验体会等作品千余篇。连续多年被评为新疆日报优秀通讯员一、二、三等奖、新疆人民广播电台“优秀通讯员一等奖”,新疆、兰州两级军区和全军“优秀新闻报道骨干”、“结合工作搞报道一等奖”、“结合工作搞研究优秀机关干部“军事学术研究奖”、“后勤学术研究奖”、“中国社科研究优秀论文奖”等,多次受到军队和地方各级奖励及通报表彰。被有关部门收录到“全国二十一世纪人才库”,曾获《新疆日报》优秀有奖征文一、二、三等奖,新闻环境好新闻二、三等奖,全国环境保护新闻“杜邦杯”三等奖。</p> <p class="ql-block">  近几年,积极响应自治区党委关于各族干部要互相学习语言文字的号召,利用业余时间自学维吾尔和哈萨克语言文字并学有所成。主编《新疆环境》维吾尔文版和哈萨克文版各46期,审读汉译维吾尔和哈萨克文各300余万字。与此同时,开始涉足文学作品维译汉工作。发表中篇、短篇、文学评论等维译汉译作三十多篇计40余万字。所译《手机》《玩笑》《烦人的人》《新来的邻居》《楼房里的老人》《大失所望》《倒下的树》《罗勒花》《朦胧的周末》《误会》等短篇小说,《永恒的思念》等中篇小说分别被《民族文学》、《民族文汇》、《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字翻译作品选粹(维吾尔族卷)》等刊用,有的译作在维译汉大赛中获奖,翻译论文分别在新疆和全国民族语文翻译学术研讨会上宣读并获评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