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的父亲

飘雪茉莉

　　父亲生于1940年，一生执着于公路事业。六七十年代的公路，不是现在的沥青路或水泥路，而是狭窄的沙土路，路基用粘土压实，上面铺上一层砂石。那时候的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劳动强度可想而知，和现在的养护工作相比那可真是天壤之别。

父亲是一名党员，一向工作认真，踏实。从一名基层道班工人（现在叫养护站）到四川省劳动模范。他勤恳一生，为公路事业奉献一生。1995年我参加工作，继承了父亲的事业。虽然当时的养路人不被看好，但我一直很知足。工作了二十多年，不管与谁共事，一贯秉承父亲“诚实做人，踏实工作”的教诲，尽力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父亲的文化程度虽说只是初中，但是他很喜欢读书看报，字也写得很好。由于父亲没有其它爱好，退休后，我怕他一下子不适应，于是给他订了几份报纸，我知道他需要的就是这份精神食粮。后来，事实证明，我那时候有些多虑。其实他的心态真的很好，没有所谓的退休综合症，每天帮我接送孩子上学，偶尔下厨为我们做美食，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

　　退休后没多久，父亲被查出高血压，糖尿病，医生说:“这个疾病属于慢性病，也就是说，是一个终身的疾病，目前，还没有什么特别能够完全治愈的特效方法。但是可以在服用降糖药，降压药的同时，长期坚持综合治疗，平时要多喝水，多运动，全靠自己控制”。医生的话，父亲谨记于心。于是，父亲下定决心，戒掉了几十年的烟酒，开始每天早上，下午坚持走路锻炼，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每天健步走的锻炼方法，他的血糖得到有效控制。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16年，父亲因为尿血，住进了县医院，后被查出身体多处肿瘤占位。医生建议我们去市医院再次确诊。说实话，当时我和母亲也不懂什么叫占位，后来咨询医生才知道，所谓占位简单来说，就是一种肿瘤病变，严重了就是癌症。第二天，我带着父亲去了市医院，本来母亲应该在家里呆着的，可是她说她不放心，非要一同前往。

到市医院，我为父亲办好入院手续，第二天父亲去做了一系列的相关检查，让我们无法接受的是，检查结果和县医院一样。医生看了所有片子，当即建议手术，说要切除他身上的三个部位，（分别是左肾，输尿管，膀胱）听到这个消息，老妈当时就吓晕了过去。而父亲听了医生的话，出乎意料的镇静，好像得病的人不是他。随后，他给医生说要考虑一下。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的心也和母亲一样受到沉重的打击，我也是吓得腿软，只是我没有表现出来而已。那晚，我一夜无眠，整个晚上我是在忐忑不安中熬过的。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也尝到无助而迷茫的滋味。

经过一夜的思量，父亲很镇静的告诉我，他不做手术，选择保守治疗。面对他的决定，医生也很意外，听医生的弦外之音，他的病情应该是很严重的，不做可能活不了多久。可是医院也会尊重病人自己的选择，不能强求。就这样，我们尊重他的意见，选择保守治疗。在雅安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医院，病情好转之后，我们办了出院。慢慢的，父亲的身体逐渐恢复到正常。

　　回来之后，我从朋友那儿打听到一位中医药博士。专治疑难杂症，特别是对肿瘤有一定疗效。于是，我把父亲的病情通过微信传给了医生，希望他的中药能带给我们希望。但是，这位博士的药很贵，每月需要5000左右，又报不了账，老爸有些犹豫了。后来我和老妈给他做工作，钱乃身外之物，只要人活着就好。于是，父亲走上了中药调理的道路。一吃就是4年，说实话，每天三次，吃四年的中药，想想还是需要勇气的。这期间，老爸该吃吃，该喝喝，他心态极好，加上有母亲的悉心照料，后来也进过几次医院，倒也没有什么危险。

直到去年的寒冬腊月，老爸突发心梗差点离开我们。那一次，老爸的病情惊动了所有亲戚朋友，他荣经老家的侄儿男女也赶过来看他，看到一向乐观的父亲被病魔折磨，纷纷落泪。当时的情况，就连医生都说他没有生的希望，那些日子，我也过得异常艰辛，要上班，要照顾父亲。十多天来，我每天为父亲洗脸洗脚，喂饭，端屎接尿，剪指甲。每当我做这一切时，父亲总是用温情的目光静静的瞅着我。

傍晚时分，寒气逼人，我站在四楼住院部，外面是门诊大楼，透过空隙可以看到通往牛广场的公路上车来车往。每天下午，牛广场的音乐声充斥着我的耳膜，让人感知这个城市的喧嚣与生机。无数健康的生命在广场上翩翩起舞。此刻，我好羡慕那些健康自由的人们。我无暇顾及新年的到来，也无心倾听广场上放的什么音乐。我时刻都在期盼，期盼父亲能够早日康复。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在亲朋好友的关心下，他最终闯过了鬼门关。医生说老爸创造了生命的奇迹。或许是出于对新年的期盼，在医院住了10多天之后，他给医生说想出院，在医院不方便，要回家过年，并对医生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医生同意，给他办了出院。出院那天，父亲精神特别好，他用毅力和好心态与阎王爷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抗争。出院之后，老爸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身体也日渐消瘦，病痛次数越来越频繁。但是，一次又一次的病痛似乎并没有摧毁他的意志，反而让他更加的坚强和乐观。

　　2020年的春节如期而至，我很庆幸还能和父亲团聚在一起共赴春天。我本想趁放假好好陪陪父亲母亲。谁知道，一场沸沸扬扬的病毒阴霾席卷祖国大江南北，让整个本该喜庆的中国笼罩了一层阴霾。新型冠状病毒肆虐，疫情蔓延，武汉封城，举国上下全民动员，控制疫情。初一那天下午，我接到单位通知，按照县委政府安排部署，为了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疫情防控战，取消放假，所有人员恢复正常上班，积极投入抗击疫情的行列。我作为一名党员，自当带头执行。随后，每天都在单位搞宣传，召开会议， 忙得无暇顾及家中的父亲。

恰巧这时候（大年初三），父亲又一次尿血住进医院。按照常规，入了院就是一系列的常规检查，CT,B超，心电图等等。这一次，医生说他的身体各部位器官都已经衰竭，情况越来越严重，医生又一次递给我一张病危通知书。或许是因为习惯了，这一次我少了往日的担惊受怕。一则签了多次，（记得第一次签这字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提笔手就会发抖）二则看父亲的精神，应该没有问题，输几天液就会好。所以，那次签字我很淡定。

办完住院手续，我把父亲抚进病房，随即，医生给挂了液体。我坐在病床边，静 静地凝视着输液瓶里的液体，它们悄无声息地流进父亲瘦弱的身体。父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安静得像一个孩子。也许是过年的原因，那些天，医院里的病人好像少了许多。过道，病房，一片寂静，静得似乎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还有一个是女儿。此刻，我有些黯然，在这样的时刻，一边是病床上的父亲，一边是工作。我该如何取舍？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他说:“这里有你妈在，你去忙你的。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要带头做好防控工作”。听到他的微弱苍老的声音，我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为了两头都能兼顾，我和老妈商量，给父亲请了一个护工，而我则忙于工作，没有好好照顾父亲。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每天坚持看新闻联播，时刻关注疫情消息。每次去医院他会问我工作情况。在一旁的老妈则会对他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她们单位的事用不着你瞎操心”。这时候老爸会答应一句“疫情是国家大事，必须关心”。看着父亲严肃的表情，老妈欲言又止。我知道，老妈对我是有一点点埋怨的。好的是，那次住院如我所愿，经过10多天的住院治疗，父亲又一次平安出院。

　　之后的父亲三天两头都在医院进出，时间长了，医院的医生，护士，乃至大门口收停车费的大哥都对我熟悉了起来。每次去医院，她们就会说:“这不是才出院不久的那位爷爷吗”？是啊，父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最后这几次，他好像察觉到了些什么，话也越来越少。

之前我一直很少和父亲相处，要不是最近一年时间父亲频繁住院，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和父亲有如此多的接触，更不要说陪伴了。每次想到这些，我就会感到自责和愧疚。曾经想着要放下手中的工作，好好陪他们安享晚年时光，如今却只能看着他们一天天变老，经历病痛的折磨。而我，能做的，必须做的，除了给他们更多的关怀和安慰，就是希望能够多一点时间好好陪伴他们。

当一个生命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苍老时，能够健康平安的活着就是最重要的。金钱买不来健康，也换不回生命。父母在家就在，他们是我们心灵的依靠，也是我们生生不息的希望。目前的情况，医生说:“父亲的肿瘤在变大，病会越来越严重，手术是不可能的了，只有继续保守治疗。”“尽人事，听天命”。我真的特别憎恨这几个字，却又没有任何办法。而我也必须接受现实，因为我知道，当下唯有尽力给予陪伴，虽然父亲的生命即将油尽灯枯 ，而我依旧每天为他祈祷，祈祷他能健康平安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