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母亲的阿尔兹海默症状越发严重。<br>会把东西放到一个地方,转眼就问那东西谁拿走了。到了晚上睡觉前,会把许多诸如烧水壶、菜刀、充电器等等物件儿藏起来。甚至鞋子。第二天起床就开始找。藏东西与找东西成为父母每天必干的浩大工程。半夜也会经常起来穿上衣服,说是要给我做饭。<div>经常念叨死去的妹妹,边念叨边哭,说对不起孩子,一天的福儿都没享到。说都怨她非要搬这个家,否则妹妹就不会被汽车轧死了。我说妈,妹妹是地震砸死的,不是汽车撞的。母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哦。过一分钟,又开始掉泪说妹妹的死怨她自己。当年地震时,母亲为了尽快去救住在姨家的我,没有把妹妹扒出来,只是拍了拍露出来的一只脚,见没有动静,就转身往姨家奔了。后来许多年母亲后悔说,或许当时<br>更多的时候是在沙发上坐着发呆,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地方,神情呆痴,间或一个人自言自语,说过去的事儿过去的人。记忆中精明强干的母亲,再也不见了。<br>越来越糊涂的母亲,却在一些事情上清醒得一如从前。清醒得令人不可思议,日常的糊涂形态就像装出来的。<br>那天在厨房给父母做饭,久未用过的砂锅突然爆裂,锅里的红烧肉连同一锅肉汤瞬间流了一厨房。我的头轰得一下大了。母亲迅速走进来,快速将灶台上易碎的容器挪到安全地方,边用抹布将肉汤弄到一个容器,边指挥着我处理地面上的杂物,嘴里说着:别慌儿子,别烫着,也别扎手,别着急,这是常有的事儿。等一切都收拾干净,母亲又说了,“儿子啊,做事不可能这么粗心啊,以后必须得注意”。<br>一天夜里,91岁的父亲失禁弄了一床,父亲要喊醒住在另一间屋子的我,母亲却不让。说儿子白天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已经忙活一整天了,太累了,让儿子睡吧。说完,86岁的母亲下床开始替父亲收拾。早晨起来去父母的屋子里查看,居然收拾得干干净净。<br>临走前一天晚上,睡觉警醒了些。半夜听到父母这边有响动。我轻手轻脚推开门。看到母亲穿着裤子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妈,您怎么了”?我问到。“没事儿,你赶紧去睡吧,我刚上了个厕所,正准备接着睡”。我说那赶紧脱了裤子接着睡吧,我来帮您。说着我走过去想帮她脱裤子。可母亲却说什么也不肯,非要穿着裤子睡。我觉得不对劲,伸手摸摸裤子的后腰,已经全都湿了。显然,老人家没来得及走到厕所。在我的坚持下,帮母亲换上了干净的内裤躺上了床。又把地面擦干净。关灯关门我走了出去。<br>站在门口倾听,想知道她睡没睡,却听到母亲正在自言自语:唉,老了啊,老了,不中用了。连衣服都要儿子帮着换了啊,这还活着有啥用啊!<br>我又悄悄推门走进去,蹲在母亲床头,摸着她的额头轻声说:妈,您好好活着,使劲儿活着,您有用着呢。有您在,儿子就有家。<div><br></div><div>走的那天,父母执意要到楼下送我。两位老人缓慢地穿戴整齐,戴上口罩,母亲到床头为父亲拿来拐棍儿。在电梯里,母亲浑浊的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而又温暖。言语异常清晰:儿子,别惦记我们俩,安心工作,别总往家跑。说完,伸手给我整了整衣领。<br>天儿特好,阳光灿烂,父亲母亲互相搀扶着站在路边,满头白发在微风中窸窸窣窣地飘。车开出去老远,后视镜里的父亲母亲越来越小,还在招手。<br><br>强亮了一辈子的母亲,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可对这个家的爱,对儿女的爱,却始终不曾有一点点改变,也不曾有一点点糊涂,甚至比以前更甚。<br><br>或许,阿尔兹海默的唯一杀手,便是一个母亲的爱,是吧。<br><br>祝福天下母亲。</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