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饭店的味道， （一）夜摊小哥

冰郎

　　在那物质匮乏年代人们的“兴奋点”总是离不开“吃”。在我老家淮扬菜的故乡淮阴地区要说吃，人们首先就会想到胜利饭店，尽管当年大多数的人并吃不起这样的饭店，但毕竟它是人们心里向往和精神会餐最神圣的殿堂呢！

苏北淮阴是革命老区，早在新中国诞生前就解放了，当地政府在市中心东大街建起第一家国营饭店取名胜利饭店。当年的国营胜利饭店规模很大，有二层楼的包间雅座，一楼有前厅和后边的大堂。在淮名气很大约略相当于今天南京的金陵饭店吧！这个位于东大街市中心的饭店，每天路过它门口，即使不往它看也忍不住吸一口它飘出来的菜肴香味，由于经济实力不足，我与它之间人生交集的故事极少，可它萦绕了我童年、少年时代，我们一代人几多香甜和苦涩的梦啊！

　　1989年年底，我怀揣省人事厅的调令乘坐周末最后一班班车回淮，打算下周一去区、市人事局为我太太办调动手续。想想真是不易，我在南京工作，太太带着幼小的孩子在淮，已两地分居六年了，其中生活的艰辛和甘苦只有经过的人才有体会。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寒风吹透了我的衣衫。我乘下午四点钟的班车，预计到淮时间应该是当晚十点至十一点，好在年轻又是去办调动的喜事心里却热乎乎的。大客车吃力的轰鸣着慢腾腾地“山路十八弯”在洪泽湖大堤上绕行，照例是晚上近八点钟到达蒋坝下车吃晚饭。每次淮宁途中我一般不吃饭，就是想到家好好吃一顿。当乘客三三两两上车后，夜空里竟纷纷扬扬地飘下片片雪花，更不巧的是车点不着火抛锚了。这时天已黑透了，湖边的寒风吹着我们冰冷的心，可是没有一个乘客抱怨，因为常跑这条路的都知道，这么复杂的路况、这么差的“老牛车”谁敢担保不出事呢？

司机打开引擎盖在修车，两三个小时后司机拿布子擦了擦油手，狠狠擤了把清水鼻涕说好了，天太冷发动不起来，大伙下来推一把。这么晚了，谁不想早点回家哇？大伙下车齐心协力地推车，发动机又轰鸣起来，大伙的心也跟着欢跳起来，上车继续打盹颠簸着上路了。

　　大约凌晨三点车到市区时雪也停了，寒冷的风扫净了马路上的雪，整条东西长街静谧空灵，昏黄的街灯像极瞌睡人惺忪的眼。此时我不能回家，因为父母他们住在一个有十几户人家的大杂院里，晚上十点钟院门就上栅了，现在正是人们沉睡时间，一敲门势必惊醒一院子的人，爸妈起来开门摔倒了、着凉了都是麻烦事。我更不可能再去开个旅馆，不单花钱而且睡不了一会儿天就亮了。思来想去，就这么在东西长街上逛逛混到天亮再说吧！拿定了主意我便不紧不慢地在马路上溜达起来。

　　路面冻得挺硬还有点滑，我把背包往肩上耸耸两手抄起袖笼子里似乎暖和点儿，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嘀咕起来，我方想起晚饭还没吃呢，便沿途考察哪儿能解决问题。喝，刚才沿街走了两趟见所有商店都关门上锁，此刻却发现路边路灯下有一挑担子的在卖熟食，不管卖啥先凑乎吃一口吧！看到有客光临，摊主热情地招呼我并介绍有面条、馄饨。我大喜过望，寒风冬夜街边居然还能吃到热食，还有人聊聊天打发时间，我说先来碗热汤面吧！摊主问，肉丝面可以吗？我答太好了，要多油、多肉。至于价格，当然不贵，三块钱。好勒！杠子面一碗加盖浇！不一会儿，随着炒锅叮叮当当一阵忙乎，一碗热气腾腾肉香扑鼻的盖浇面条端了上来。我顾不得烫嘴先尝了一口，天哪，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我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夜摊小哥，小哥年龄与我不相上下，矮矮胖胖，虽经熬夜仍精气神十足。我道，师傅手艺着实不错，摆这样小摊点且是夜摊可惜了。小哥听我夸赞他手艺顿时喜上眉梢，告诉我这个夜摊是他第二份工作，他还是国营胜利饭店的大厨呢！我暗自吃惊，想不到半夜三更跑胜利饭店马路边来吃了一顿胜利饭店。同龄人话语投机越聊越多，小哥居然和我一届是七零年从学校分配到胜利饭店的，学的就是炒菜。这几年国营饭店生意不行，工资又低，自已上有老人、下有孩子，只能瞒着单位夜里出来再赚两个辛苦钱。我道，胜利饭店做菜那是没说的，整个苏北地区谁不知道那是淮扬菜的龙头老大奥！可是我们老百姓进去吃一顿一个人大半月的工资就没了，家家户户经济状况都差不多谁也吃不起啊！小哥说，可不，你们吃不起，尽管我们是国营企业每个月就是拿点死工资，哪还有钱发奖金啊？听说最近就要改制，企业要卖了，我们将来不知道怎么办呢？小哥的脸上霎时布满了愁云。想想自己花的是路边摊的钱，吃了碗胜利饭店的面，而且人家免费陪聊了两三个小时，真不好意思，付钱时我特意给了五元钱，小哥要找钱给我，我说这碗面我是加了菜分量的，所以多付点，他再三表示感谢。

　　

不久胜利饭店果然真的改制了，淮阴人心中的美食殿堂也轰然坍塌了，偌大的一个知名饭店，研究宣传淮扬菜的窗口、人才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散佚了，真令人扼腕痛惜！此后多少年，我吃遍全国，甚至每次到淮都去沿街寻找当年冬夜小摊的味道，却无比遗憾地再也没有找到。每当我回淮路过胜利饭店旧址，仍抑制不住地向里面张望打量，真想看到那位在寒夜里给我带来美味和温暖的夜摊小哥。小哥，你在哪里？你现在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