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四十一、法庭审判</b> 砂雨陷入久久的沉思之中,他不忍把当时的对话全盘托出,当你眼面前的一个熟悉的男人被扭曲到让你陌生时,扭曲到让你不忍直视他的卑微时,你觉得你会和他一样落为尘埃。每次想起那次见面,砂雨都有一种心痛的感觉,这时说出来砂雨有一个释放压力的感觉,他接着往下说:<br> 记得那一刻,我不敢去触探那过去的一年杰瑞都遭遇了什么,如同他也不敢去询问杰瑞未来的打算一样,只能听着杰瑞按自己能够承受的方式告诉他,剩下的那些就让杰瑞深埋在自己的记忆里吧。<br> 分手时,杰瑞艰难地叮嘱着我,“不要告诉晓雪见到了我,就当我还幸福的生活着,我既然无法给她带来幸福,就不要去破坏她现在的平静。如果她真能忘记我那就太好了。”<br> 我答应了,但我很痛苦,因为我知道他们俩都很苦,但是现在的现状对于他们都是无法摆脱的。“夕姐,你知道吗?我明明知道他们依然彼此牵挂着,但晓雪能放下那样帮助过她的Tuner吗?晓雪能摆脱那些债务吗?杰瑞能再黏上那些被他无意中伤害的伤痕累累的情感吗?谁都做不到,杰瑞连再踏上加拿大的能力都没有,他现在必须照顾他的母亲,尽管他的母亲是那样的伤害了晓雪,但杰瑞现在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亲人。”<br> 我走了,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杰瑞,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接受,但我执意要说这是给他母亲购买一些补品的,并不是要给他的。他收下了,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那么瘦高,又是那样渺小,瘦高是他的身体高度,渺小是指他的内心高度。<br>说到这里砂雨叹着气,犹如自己也如此不堪般的痛苦。<br> “砂雨,对不起,让你又回忆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所幸杰瑞有你这样的朋友,晓雪也是的,你的痛苦在于你必须保守这个秘密,还要目睹着他们的不幸,就如同你说的一样,如果告诉晓雪杰瑞的现状,晓雪一定是不会嫁给Tuner,但那又是什么样的后果?真是不敢相信的!”林夕看着痛苦表情的砂雨深感内疚。<br> “是的,我回到加拿大后时常和晓雪联系,问到她的情况,有时候打开微信一边是杰瑞的消息,一边是晓雪的消息,但我却是他们之间的绝缘体,我知道他们也彼此惦记着,起码杰瑞是这样的,我最大的痛苦是即便知道他们的情况也不能说出来。”砂雨长叹一口气后又接着说。 又是一年以后,2014年4月的一天,我偶然翻看到这样一则消息:北林市原市长丁建国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案在北林市开庭审理......法院判定丁建国受贿金额3562余万元,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六年,并罚没个人财产200万元,被告丁建国当庭宣布不上诉。<br> 我当时想,两年了总算是落下结果了,对于杰瑞来讲这结果也是早有准备的,在这些数字当中最重要的倒不是那些以百万计、以千万计的大数,而应该是那个最小的数字“十六年”。杰瑞明白这个道理,当你从国家的口袋里拿走的数字越大,到头来都是没有用的,最终只能成为你量刑的一个依据,其实最终你真正得到的只能是那个最小那个数字——刑期,那就是你的报应吧。<br> 砂雨有点担心杰瑞,他打开杰瑞的微信,杰瑞的微信名从“恋雪”改成了“念雪”。想必是他把心里那份恋情改成思念了吧,他是告诫自己要放下了。<br> 杰瑞的微信上这样写着:“您曾是我全部的骄傲,不仅仅是因为您曾要给我一个未来的世界.......如果今天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归零,我还是把您作为我全部的骄傲,那时因为是您带我来到这个世界,足以!”<br> 作为一个儿子,他还能做什么呢?你没办法选择父母,你也无法去约束父母的行为,你既然享受了他们带给你的利益,那就就要承担失去他们的痛苦,这种痛苦注定是伴随终生。<br>他没有急于给杰瑞联系,他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去触动他的伤疤。一个月后,他给杰瑞发了微信,简单的一句问候:好吗?杰瑞。<br> 几乎是同时,杰瑞回复了他:我很好,现在工作在内蒙的一个矿上,帮他们出一些技术资料。<br> 过了片刻,杰瑞又发来一条微信:你看到国内关于我父亲的消息报道吗?<br>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迟疑了一下,发了一条:不知道,怎么啦?<br> 他紧跟着发了一条:我可以给你一个语音电话吗?<br> 我的答案当然是:可以!<br> 没有等他打过来,我先给他拨了过去。“谢谢你砂雨,我心里很闷,现在也没有可以交谈的朋友,看到你的留言突然想和你倾诉一下,不耽误你吧?”<br> “不耽误,你说到哪里去了,好朋友随时欢迎你给我电话!”我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上个月,我父亲的案子判了,十六年,同案的十多个人都判了,我父亲是首犯,最重的一个。”听到这些我竟然语塞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br> “开庭那天我去了现场,父亲头发全白了,我也是两年多没有见到父亲了,哦,不对,加上我在国外没有回去的时间是三年没有见到他了,他显得很苍老,和他的年龄不相符合。开庭时法官说带被告到厅,父亲走路有点拖着腿,他眼睛一直看着观众席上,我知道他是在寻找我的母亲,但我的母亲病着没有到场,如果到场了,她刚好点的病怕又要翻了。你在听吗?砂雨。”杰瑞像是听见没有声音在问我。<br> “杰瑞,我在听,我听你说,把心里压着的都讲出来吧。”<br> “我爸爸看见了我,他没有在我身边看见我母亲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好像更放心了,他应该是怕我母亲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在开庭时,检察院的起诉人念了好长好长的起诉书,几次提到我的名字,因为好多款是从张叔叔那里直接划到了我的账上。那天我的耳朵里像是灌满了水一样,只是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个名字和数字,其它的我什么也没听清楚,最后法官问到我父亲有什么要陈述的,父亲说:我没什么要陈述的,事实很清楚,我对不起党的培养,对不起我的家人,我愿意承受任何法律的制裁。”说到这儿杰瑞停下了,隔着大洋我也听到他的哽咽声。<br> “杰瑞,都过去了,你忘了这些吧,走好你自己的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br> “砂雨,我真没有想到为什么父亲连一点辩解都没有,也许不会改变任何的结果,但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擦拭污点的机会吧?他竟然一句也没有解释就承受了所有的指控。砂雨,你明白吧!我多么想听到父亲讲一讲在他走出第一步时也有过后悔,也有过弥补自己的错误,而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个坏人!他为什么不讲讲体制监管机制的空缺给了他们太大的权利,如果不及时的警示,这种监管缺位还会让后来人犯同样的错误!他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杰瑞几乎是嚎叫着。<br> “也许你父亲有言不由衷处?也许他想早点结束这场战斗?”我语无伦次地说着。<br> “就这样,法庭宣布了最后的结果,我看到父亲听完宣判后没有一点吃惊,反倒是释怀了一样的。在押解他出去的时候,他转过身看着我,嘴里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我耳朵像是灌满了水一样,我不顾一切地喊着他,他回头点了点头走了。”说到这里杰瑞好像也真的像是解脱了,声音也越来越小了。<br> “那个张总呢?他判了几年呢?”我问道。<br> “他和我一样,没有判刑,只是罚没了很多资产,他是本案的污点证人,案子结束后我没有再见到他,听说还是在做他的生意。这事我们不怪他,每个人都有权利去争取自己能争取到的自由。” “你看到你父亲了吗?”<br> “见到了,上个月在他被送进服刑监狱后我便去看了他,他的状态比在法庭上的状态好多了,居然看见我就笑了,虽然笑得有点勉强,其实就是想告诉我:我已经放下了。我们聊了很久,问到我母亲,我本想瞒他,结果他说他早就知道母亲神经出了问题,也就是那一刻开始,他决定放弃一切辩解,承担所有责任,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受苦了,当然主要是指我,也就是在那以后我也就被放出来了,父亲已经完全的交代和认罪。”<br> “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我想把话题岔开,不要让他总想着这些不愉快的事。<br> “条件很艰苦,住在矿上,比起加拿大戴维克矿那就简直无法比较,但我也习惯了,我的研究生学的专业对这里的工作很有帮助,这是一个开采了很多年的煤矿的尾矿,但开采期还没有到,国家也批准在周边进行探矿,给一定的政策扶持,毕竟有几百号国有企业职工等着吃饭,所以矿上也很依赖于我,我被想到原来我曾经的梦想在这里实现了。”说到这里杰瑞情绪好多了,声音又洪亮起来。<br> “太好了,所以是金子在哪里都要发光的,嗨,这话听着怎么自己都觉得别扭,就像心灵鸡汤一样,反正只要你工作顺心就好,”平时能说会道的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br> “她,她好吗?”杰瑞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br> “很好,上个月我带旅游团去了黄刀,带着客人去她店里去吃了饭,精神状态很好的,现在她的‘龍’酒吧也是黄刀最著名的餐吧之一的,只是她舍不得雇人,每天都是她带着一个后厨和一个服务员三个人忙前忙后的,她基本是从早上十一点一直要到晚上三点才回家,我说了她,让她不要太辛苦了。”<br> “她为什么要晚上那么晚才关店呢?为什么不早点回家休息?”杰瑞很焦急地问道。<br> “这里的酒吧都是晚上三点才关门,你知道这里原住民都是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忙不迭地给他解释着。<br> “我知道了,我有一件事想委托你好吗?”杰瑞小心地说着。<br> “什么事?没问题的。”<br> “我去年工作第一年,加上年底的奖金我现在存了三万块,不过是人民币,不太多,我想换成加币请你交给晓雪,算是一点点补偿吧,本来还应该多一点的,因为我母亲看病有些费用社保报不了,所以钱少了一点,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每年效益好了我会多存一点。”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杰瑞的期许。<br> “我不会给你带的,我告诉她这是谁给的?杰瑞给的?几千加币?这是她心目中的杰瑞吗?你这是要告诉她你还惦记着她?她已经渐渐放下开始了正常的生活,你就不要去打搅她了,起码我是这样看待的,你这个钱应该把自己的生活搞好一些,把母亲的病养好一些,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不顾杰瑞受不受得了,一股脑地说出我的看法。<br> “是的,我明白了,我不应该再出现在晓雪的面前,就让她把我当成负心之人吧,就当我还是那个纨绔子弟吧,谢谢你提醒我,今天耽误你不少时间,听我诉苦,我现在心里好受多了,砂雨,谢谢你!” 放下电话的我心里并不轻松,但我能帮朋友分担苦衷那也是我应该做的,我希望杰瑞能渐渐好起来,就像晓雪一样,即便他们不能走到一起,也应该走出各自的人生。<br> “好了,这就是杰瑞和他家人的情况,夕姐,这次出来感觉你不单单是来看北极光的,更像是来采风来了,怕是要写一篇小说了吧?”砂雨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br> “你说对了,你要今天不给她讲清楚,估计回到温哥华还要磨你的。”柳溢跟着打岔着。<br> “我哪有那才气,就是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要是没有结局那得多闹心啊!我们也该出发去机场了吧?”林夕看了看表问道。<br> “时间还早,我们还可以休息一会儿再去机场。”砂雨计算着时间。<br> “我们去机场不是要路过‘龍’酒吧吗?我想打个招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晓雪了。”林夕总惦记着晓雪。<br> “小夕,你这有点过分了,怎么天天都惦记着要去看看晓雪呢?还什么时候才能又见到?你以为这里就是温哥华到列治文啊,几分钟就到了,这里是耶洛奈夫,离温哥华可以两千多公里!再也见不到这完全是可能的!”柳溢大叫起来。<br>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什么叫再也见不着了,我搞不好下个月还来看北极光。”林夕瞪了柳溢一眼。<br> “好好好,听你夕姐的,我们去告个别,我也看看雷子在吗?我和雷子挺聊得来。” 十多分钟后,他们收拾好行李退了酒店房间准备离去。几分钟后汽车已经开到了“龍”酒吧门口。林夕推门进去,里面没有晓雪,只有店里另一位漂亮的梅提斯美女,看见林夕到来也是满心欢喜,她知道林夕和老板是好朋友。<br> “雪还没有来,刚才雷打了电话说是雪昨晚感冒了,稍微晚一点到,你们先坐一会儿。”美女先给林夕倒了一杯带着冰块的凉水,林夕自言自语着:“真是要命了,这零下四十度还给冰水,这些老外什么习俗啊!”<br> “小雪感冒了?不会是和雷子昨晚疯晚了,起不了床了吧?”砂雨和那美女开着玩笑。<br> “这是说谁呢?”正说着雷子搂着晓雪推门进来了,晓雪咳嗽着,脸涨得通红,雷子大声地说着砂雨。<br> “我说怎么你不回来时没见晓雪感冒,怎么你一回来晓雪倒感冒上了?你说,你昨晚都做了些什么?”砂雨依然开着玩笑。<br> “砂雨,你别乱说,我就是昨晚开门送客的时候被寒气给逼的,一下子就感冒了,你别乱说!”晓雪瞪了砂雨一眼,意思叫他不要瞎起哄,话刚落音又剧烈咳嗽起来。<br>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开个玩笑,溢哥和夕姐一会儿要上机场了,说是路过来打个招呼。”<br> “晓雪,这次来认识了你真是太好了,让我觉得在这么远的西北地区有了一个熟人,一个老乡和朋友,刚才柳溢还在和我开玩笑呢,说我看样子是不想走了,老是惦记着‘龍’酒吧,我说等我回去过了圣诞,迎来了2020年的新年,搞不好下个月我又飞过来了。晓雪这个地方天寒地冻的,你可是要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了,你看昨天都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咳嗽这么厉害?”<br> “没事,我一感冒就是咳嗽,我们家遗传不好,我爸爸就是肺癌,我爷爷也是肺癌,医生在我爸爸去世以后还专门给我妈妈说了要我注意一点,不过没事,我这人身体皮实得很,什么样的罪我都扛过来了,没事的,就是咳嗽时间长一点,等你下一次又来这里,到时候我也放下着手里的事,和你们一起去看极光,上一次到湖上去看极光都是八年前的事了。”说着晓雪的眼睛里放着光,如同看见那年的杰瑞一样 。<br> 两小时后,飞机拉起,飞越了耶洛奈夫的旧城上空,林夕看见下面的飞行员纪念塔,在白茫茫的大奴湖边特别耀眼,对,大奴湖旁边几百米就是“龍”酒吧,外墙的木头上涂着橘色和蓝色的涂料,那颜色越来越小,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