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冰雪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我是姥姥接生的,出生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姥姥。那年姥姥才45岁,还很年轻。母亲休完45天产假,就去学校上班了,是姥姥把我拉扯大的。后来舅舅一直没有孩子,姥姥留下我当了孙女,所以我直到结婚以后才离开姥姥。</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姥姥出生于1916年10月初一,中等个头,瓜子脸,微胖,梳着传统的发髻,头发盘在脑后,用黑色的网罩着,插三个U型的簪子固定住,几十年没变过发型。只是头发由多变少,由黑变灰变白。姥姥的脚不大不小,缠过脚,后来八路军来了,又放开了,除了大拇指,其他四指都被压断了骨头,踩在脚底,走路比较困难。</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小时候,冬天的晚上姥姥怕我冷,就让我坐在她的肚子上,拿裤腰围住后背,腿脚伸到她的棉衣里面。姥姥拉着我的两只手,教我唱儿歌:拉锯扯锯,姥姥家唱大戏,小苏苗不能去。没有裤裤穿,扯了一块布,左补右补,还是露着个大屁股。唱累了,打梆子逗我玩。姥姥右手握成空拳,左手握成勺状,右手朝里击打一下下巴,击打一下左掌,紧闭的嘴吧突然张开,发出“叭”的一声脆响,笑得我前仰后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半夜里,有时候会被姥姥吵醒。姥姥骂我:死妮子,又尿炕了!奇怪,明明记得是在院里,怎么会感觉身下热烘烘的。再尿的时候就记住了一点,再三确认一下是在哪。估计到了一定年纪,不该尿炕的时候,再要尿炕就该挨骂了吧。</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再大一点,走路不用抱的时候,姥姥就带我去北撖、北张学校去看母亲。一路上,根本不知道累,姥姥走路慢,我就一路抓蝴蝶、抓蜗牛,看蚂蚁搬家,总有稀罕的东西,玩得不亦乐乎。最开心的是去侯马,姥姥问左邻右舍买些鸡蛋,用篮子提着,里面放些碎麦秸防止把鸡蛋磕破。从河坡走时,路过谁家,姥姥就喊着问一声有没有鸡蛋,如果有,我就去拿鸡蛋,一毛钱一颗。到了北撖,在公路边等沁水和阳城下来的汽车,几毛钱坐到侯马。回来的时候,路过侯马街道卖牛肉的摊子,姥姥会买上二三两,撕几条放我嘴里,满嘴牛肉香,简直是世间上最美的食物。</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每次去侯马,母亲都会带我们去洗澡。澡堂里几个大水池子,下饺子似的,挤满了洗澡的人。姥姥白白胖胖的,很富态,被姐姐说像肥猪,让姥姥哭笑不得。我们姊妹六个,除了小妹,都是姥姥看大的,跟姥姥感情都很深,见了姥姥像见了猴王,各种亲热。</span></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二)</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65年前后,姥姥在楼上收玉米,两手端着簸箕,正要下楼时,姐姐风风火火地跑上楼,惊慌万分地跟姥姥说门口有小马驹奔跑,一边说一边学。姥姥只顾拦着姐姐,怕她掉下去,自己却被簸箕一顶,摔倒楼下。拐角处没有护栏,地势比较高,姥姥摔坏了腿,不能走路。请了村里的老四给看病,捏了两次,仍旧是疼,走路一拐一拐的。后来在侯马拍片子,说就差一点点没接正,已经晚了。姥爷后悔,说是“下米”少了,给的治疗费不够多,所以就留下了毛病。</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从那以后,姥姥走路就有点拐,虽然不是太厉害,但是不能多走路,走多了腿疼,下地干活多有不便。姥姥让我清理院里的鸡屎,我嫌臭,撵得鸡满院跑,姥姥吵我咋不嫌鸡蛋难吃。其实,我嘴刁,好多食物都要慢慢习惯了才能吃下去。还真就不爱吃鸡蛋,虽然也不会煮一个鸡蛋给我吃,顶多是一个鸡蛋做一锅蛋汤,见个蛋花而已。</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般的都是把鸡蛋拿到供销社里换盐换煤油,买个针头线脑啥的。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养个四五只鸡,一天最多也就是收两三个鸡蛋,夏天和冬天不下蛋。稍有富裕时,洗干净了,装在一个罐子里,用花椒盐水淹上。或者孵一窝小鸡,公鸡杀了,留下母鸡下蛋。母鸡,可以说是那个年代来钱最快的养殖,只是额度小,勉强挣个零花钱。养猪要一年多才能出槽,养羊周期也长,收入也低。</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村里演戏的时候,我下午早早地扛上凳子去占好地方,晚饭后催着姥姥去看戏。姥姥洗刷完,还要梳梳头,把乱发理一理,再照照镜子看看,然后才找锁子准备出门。我一着急,就把才听来的话用到姥姥身上。我说又不是上轿哩,还打扮一下。把姥姥气的骂我死妮子,作势要打我,我躲门而逃。巴不得快些出门呢。</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夏天汗多,身上脏了姥姥会让我帮他擦擦背。我借机会提条件,非要给姥姥洗头。姥姥拗不过我,只好乖乖地洗了。那时候,没有洗头膏,都是用洗衣粉洗,每次洗完,姥姥好几天都扎不紧头发,说是因为头发太滑。</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姥姥隔一段时间,就要泡泡脚,修剪一下指甲,否则指甲嵌进肉里,走路很疼。修指甲要等到好天气,在太阳底下能看的清楚。姥姥戴着一副老花镜,很是吃力地扳回脚,先用大剪刀刮去死皮,再换小剪刀修剪的指甲,最后挖出钻到肉里的指甲,常常是疼得咬着牙关,剪出血来。被裹折的四个脚趾,扁扁地藏在脚板下面,样子很惨。我试了试,真不好剪。姥姥说,多亏放开了,要不然,三寸金莲就遭死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一年冬天,我把镜子掉地上摔成了两半。姥姥让我去底下窑里,找袁医生家要几棵枣。姥姥把枣切下两片,把镜子粘在一起。还真是个不错的办法,镜子又用了好几年。我掰开一粒枣,丝丝缕缕,能拉很长。奇怪的是,吃了几十年枣,再没有见过能拉出丝来的。不知道是没熟透,还是品种不一样。</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一年八月十五前,姥姥排队碾软米,下半夜才回来。我自己在家里,害怕,就把门关上睡着了。门栓是由四个铁环做成的,从外边很难打开。姥姥嗓子都喊哑了也叫不醒我,伸手从猫洞里摸过一把菜刀,使劲拍打,又找了截树枝敲打,折腾了好半天,才把我从梦中弄醒。姥姥说我睡得真死,让人卖了都不知道。</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转过年三月底的一天,我含着青杏,开心地回家吃午饭。刚到门外,就闻到一股香味,姥姥用碗搅了些面,在炸油疙瘩。姥姥让我吃,我一脸惊讶,那可是过年才能吃到的美食。姥姥说那天是我的生日。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开心得咧着嘴笑个不停。敢情每年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节日呀!姥姥看着我说,看你的柿瓣子嘴,都咧到耳朵边了。姊妹们常拿我的鼻子和眼睛打趣,说我的鼻子是粘上的,小眯眯眼像条缝,唯独姥姥一个人笑话我嘴大。</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楼上放粮食的缸里,曾经放过一盘子芝麻,大约有一斤。隔三差五,我们姊妹就上去,搬开厚重的石板盖子,抓一点芝麻,两只手倒腾着倒进嘴里,仔细地嚼呀嚼,嚼出一嘴的口水,满嘴的芝麻香,舍不得下咽。怕被姥姥发现,用手轻轻地把芝麻表面抹平了,再盖好盖子。姥姥发现芝麻少了,警告我们说,吃了芝麻头上就会长虱子。我们不相信,经不住诱惑时,只能是适可而止,眼见芝麻越来越少,每次只敢捏一点点解解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和姐姐脾气相反,挨打也不躲不跑。一次站在院墙边,由着姥姥叨叨,我反正一动不动,姥姥气急了,上来就戳了我一指头。也该我受罚,土墙上刚好有一个突出的石头,把我头上撞了了杏核大的包。过后,姥姥也很心疼,怪我不知道躲。</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姐姐到青海上学的时候,母亲给做了新铺盖。姥姥说我,你将来要出门上学,我也给你做里表新的被子。等我到太原上学的时候,没买新的,用了姥爷的黄花被面。我问姥姥怎么说话不算数,姥姥无奈地说,没办法,我当不了家。</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四)</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姥姥是个好婆婆,从来不跟儿媳妇吵架。支持媳妇去三线上工作,支持媳妇当妇女主任,支持媳妇到学校代课,支持媳妇当家。儿媳多年保不住胎,商量着收养了我,后来又抱养了她姐姐的一个男娃,直到三十多岁才生了亲孙子,姥姥从来没说过难听的话。</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姥姥更是个好姐姐。姥姥结婚后带着她幼年的弟弟,管到成年后给娶了媳妇,这都不算。69年夏天,三个月内弟弟和弟媳先后病故,留下了五个孩子。老大才13岁,小的才出生一天。姥姥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承担起抚养的重担。送养出去两个最小的,把三个较大的照顾到结婚成家。姨姨比我大四岁,大舅比我大两岁,小舅比我小一岁。姥姥有事的那几天,打发我每天晚上去陪他们姐弟,新挖的土窑十分潮湿,前半夜潮得难以入睡。真不知道姥姥是这么熬过那几个月的。</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为了方便照顾他们姐弟,姥姥在附近借了间空房给他们住,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吃饭。先是住在西院里,后来是住在后边院里。姥姥一碗水端平,把我和他们都一视同仁。一开始,我很不习惯,姥姥心里眼里全是舅舅姨姨,似乎忘了我的存在,让我很是生气。一天中午,我使脾气说不吃饭了,姥姥说不吃算了。我一听,算了就算了,扭头就去了学校。没想到,下午正上课呢,姥姥找到了学校,告诉老师说我还没有吃饭,便把我领回家。结果饭没少吃,还落了半节课。原来,姥姥很在乎我吃饭,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无所谓。接受那次教训,姥姥的气话我不该听的就不听。</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姥姥会给小孩子扎食气,医疗水平比较落后的六七十年代,经常有人领着小孩找姥姥治病。所谓食气,症状就是孩子没有食欲,不好好吃饭。一看手指,就能看出来。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手指关节弯曲的地方,比较饱满,扎破后流出的是粘稠的水,就是有食气,正常的话是流血,一般的扎两三次就好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五)</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姥姥老家是河南滑县的,逃荒来到翼城。妹子在贯上堡,逢年过节,姥姥带我去看老姨。另外,姥姥有两个干闺女,一个是本村的,里头院里安民他姐,嫁到了高家。另一个是北张村里的,原本是跟母亲结拜的干姊妹。还有一个干儿子,是底下街里的红旗。据说是认个外来户当干娘,孩子才好管。彼此之间,年节时走动走动,很是客气。</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跟姥爷结婚以后,开始借住在东崖上。土改时,村里分的房子在南街,因为姥爷在外地工作没顾上回来搬家,房子就被别人住了。姥姥就住在了没人要的巷门口,一个马棚,一间小砖窑加窑顶上的一间厦。</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马棚是两间南厦,本来就背光,厦后又是个厕所,后墙及地面常年潮湿,家里就阴气较重。关键的是,它不是个院子,北边是地窖,东边是猪圈,屋外是巷口,过往行人多,没有院门,很不安静,更不安全。特别是到了冬天,狐狸和狼常常光顾鸡窝和猪圈,搞得鸡飞猪叫,夜夜防范,担惊受怕。</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姥姥从来没有抱怨过,跟上姥爷看了一辈子巷门,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姥爷当了一辈子干部,姥姥也算是个好干部家属,不扯后腿,不加干涉。同姥爷一样,也是个上过报纸的老太太。报纸上,姥姥戴着一副老花镜,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锥子和针线,认真地教北京的插队生美女纳鞋底。大概是宣传插队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六)</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80年前后,母亲给姥姥买了块黑条绒布,剪好后,我用缝纫机做成了对襟罩衣。姥姥很喜欢,只是过年穿几天,平时一直裹在包袱里。我说过姥姥好几次,都没有用。我工作后,第一个月领了33元工资,给姥姥买了一块灰色的确良布。姥姥很高兴,就是舍不得穿。</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1984年,姥姥中风偏瘫。母亲接姥姥在侯马治疗,父亲天天扶着姥姥作康复锻炼。姥姥比较胖,父亲往床上抱姥姥时,把床板都给踩坏了。那时,我怀着孩子,帮不上忙,只能陪着姥姥说说话。周日,一家人在一起聊天,姥姥要回村里,父母劝姥姥多住些时间,能走了再回,姥姥不听。小谢说车不方便,姥姥反驳说,小谢,你别尽找客观理由!姥姥不识字,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让小谢吃惊不小。</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1985年冬天,才69岁的姥姥不幸去世了,农历腊月初四出殡。因为正赶上年底要报表,孩子又小,我没请假回去参加姥姥的葬礼。众姊妹也都因为工作和上学,没有回去。说起来,真的很后悔,没有最后看姥姥一眼,送姥姥一程,啥时候想起来,都愧疚。如果说这辈子有懊悔的事,第一件就是没去送送姥姥,没有痛哭一场。几年之后,一直积蓄在胸腔的泪水,一起洒在了护送婆婆的路上。</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从小到大,回家先找的人是姥姥,饿了渴了找姥姥,受了委屈找姥姥,需要什么东西也是找姥姥,姥姥就是我的第一监护人和保护伞。姥姥的爱比母爱更深沉,更绵长,也更宽广。</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打小,我们就一直把姥姥叫娘,因为按照故乡的习俗,都是把奶奶称作娘,因为我们姊妹没有奶奶,因为姥姥比奶奶还亲。在我心里,娘和妈的区别不大,娘承担了妈妈的责任,照顾了我十几年,含辛茹苦,恩重如山。</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在这个母亲节里,我想起了姥姥,想起了我可敬可爱的娘,想起了我和蔼可亲的母亲。让月亮捎去我的思念,繁星捎去我的祝福,愿美丽的天国里,我的亲人们一切安好!</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