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父的肩膀》

老常州人

<p>作者杨建华,出生于常州,69年入伍,71年入党,72年提干,73年上黑龙江中医药大学,副主任中医师,93年副团职军医转业,在地方医院任院长兼书记8年,现已退休。</p><p>酷爱中医,有旅游,摄影,制作相册,抖音,云美摄等爱好。</p> <p>我的大姨父张产喜,生长在江南常州武进牛塘镇丫河村横北沟,他是一个普通农民,一辈子除了种田,没干过别的,也不会干别的。</p> <p>大姨父没有文化,91年因肝硬化去世,没有人记得住他,甚至连张照片也沒留下。</p><p>但是我不会忘记他,永远记得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用自己的肩膀担起了全家七口人的重担。在我的记忆里,大姨父主外,大姨主内,拉扯着五个孩子。这在新中国50一60年代的农村相当落后的解放初期,他能使全家人衣食无忧,虽说不上富裕,但绝不是贫困户。</p> <p>我和大姨父有着一段非同寻常的缘源。</p> <p>50年代初我出生了,父亲在南京军工厂任职,母亲在常州市内纺织工,沒人喂养,便在自家舅婆的撮合下交给大姨喂养,从此大姨便成了我的奶妈,大姨父成了奶爸。</p><p>当然这里边有个小插曲,她们的二女儿金金正在喂奶,还不满周岁,只好强行断奶,由我接着吃。后来我的姨表姐妹们戏称我吃的是“二奶”。</p><p>从记事起,我对他(她)俩的称呼,和别的外甥男女有了区别,我称大姨为“姨娘",称大姨夫为“大姨父"。</p> <p>男人的肩膀是山,是责任,是担当。作为男人,大姨父做到了。</p> <p>然而,我笔下的《大姨父的肩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肩膀。</p> <p>我从小是在大姨的怀里,大姨父的肩膀上成长的。</p><p>大姨父没有经商脑瓜,他只懂土里刨食。他盼子心切却偏偏连生三个女儿,得了我这个大外甥,就如同得了宝贝儿子,喜欢得把我捧上天,从村东到村西无人不晓,从镇里到镇外无人不知。</p> <p>东北人把小孩骑在大人肩膀上叫“扛",我们老家则叫“掮轮(人)叉"。大姨父下地干活掮着我下地,大姨父收工掮着我回家。大姨父到镇上办事肩膀上骑着的是我,大姨父冬季闲来去邻居家打牌肩膀上骑着的还是我,我是大姨父形影不离的贴身肉,稀罕啊!</p> <p>可是好景不长,快3岁了,我老亲娘(奶)把我从乡下抱到市郊金家村。人可以抱走,但根本隔不断我和大姨大姨父的情感。血浓于水,因为我是吃大姨娘的奶水长大的。</p> <p>读小学那年暑假,大姨父来金家村看我,说是家门口那棵大枣树丰收了,带些刚摘的枣让我尝尝,这优质大枣乳黄微红,香脆而甜,好美啊!</p><p>大姨父得知我放暑假了,试探着要把我带乡下去住些日子,我奶不同意,不同意也没用,我执意要去,她也只有答应。大姨父领着我出了门,蹦蹦跳跳,象兔子跑岀了窝,自由啦!</p> <p>可是路途遥远,从市郊到大姨家15里路,我虽不是娇身惯养,那也太小,走不动啊。大姨父看出我的心思,笑了笑,蹲下身,“上来吧,掮轮叉",我熟悉地爬上了大姨父的肩膀,久违了,出发!</p> <p>大姨父掮着我,走得飞快!</p><p>沿着大运河,走过古道边,我看到了江面上船来船往,白帆点点,船借风力,顺流而下。商船上货物累累,船帮接近了水面;客船上坐着有钱人,他们喝着茶,听着戏,肩膀上靠的是女人的头;小船上炊烟袅袅,渔妇开始做晩饭了;江对岸农田油绿一色,农夫还没有放下手里的活。</p> <p>大姨父把我放下来歇歇脚,买了块绿豆棒冰,又凉又甜,三分钱一支,现在1元钱一支的奶油冰棍比它可差远了。</p> <p>继续赶路,我又耍熊,再次登上我的“掮轮车"。</p> <p>天气炎热,不知不觉我进入了梦乡。当我醒来的时候,大姨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坎。</p> <p>我责怪自己无能,走不动路,把大姨父的肩膀快压垮了,他可是来回走了30里路啊。</p> <p>我开始懂得:大姨父的肩膀在他老婆孩子那里是顶梁柱,是靠山,是责任,是担当。而在我这里,是有钱买不到的车子,他叫“掮轮车";是可以摇摇晃晃进入梦境的江面上的轮船;是可以高高在上坐看打牌的灯塔;是疲惫劳累之时富有弹性的温床;是吸吮奶瓶左右摆动的摇蓝;是驱使我快速成长而富有温度的机仓。</p> <p>时光荏苒,转眼快过年了。大姨父又来到市郊金家村,这次他带来了年货,有年糕,团子,包子。他与老亲娘(奶)商量着要带我去乡下过年。</p> <p>这次我有点懂事了,走累了也不吱声,坚持着。大姨父看出来了,蹲下身说:没关系,上来吧”。</p> <p>大姨父扛着我,特别开心,嘴里还哼岀绝妙的戏曲之声,我问道:“你唱的是什么?真好听”,他答:“黄梅戏,梁山伯与祝英台”。</p> <p>其实,这次来接我,只为一件事。</p><p>大姨家有口大铁锅,这锅就砌在平时做炒菜灶台的旁边。</p><p>这口特制大锅,全村独一无二。按当地风俗,年底全村人都要洗浴除污,谁也没钱去澡堂,而大姨父免费行善,每年底为全村人服务一次。这事大姨父当然没有忘了我,而且总是按排我第一个洗,大姨父第二个洗,然后由大到小,从男到女,依次进行,一般要洗2一3天,大姨先烧火,其它妇女轮流帮忙。</p><p>只见大姨坐在灶火前,一把把把柴火送入炉火中,面带微笑,满满的慈爱都在不言中。</p> <p>大锅水热了,锅中有一块长型枕木,人在锅里可躺可坐,热汽腾腾,水温适中,那个舒服啊,一年就这么一次,永生难忘!</p> <p>这种洗澡容器,洗澡方式,全村人都来洗,先男后女,谁人见过?若非身临其境,怎敢相信!可能有人质疑这种方式古老落后,过于埋汰,感染人怎么办?但那个年代的乡下人不这么想,他们一年才有机会洗一次热水澡,这是享受,他们认为这么多人洗澡的水可以疗老伤,所以有伤痛的人或上了岁数的人都申请后面洗。</p> <p>难道真的不脏?真能疗伤?没人探讨过,不过还真没听说过因此而有人染病。</p> <p>50一60年代,国家很穷,农村很落后,自然灾害那几年饭都吃不饱,饿死不少人,在这种年代还能洗上澡,那真好似登堂入室,比常州的“长水码头”还过瘾!</p> <p>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由于大姨大姨父一家人的存在,我偏爱这个小乡村,朴实无华,没有私心,没有恩怨,没有争斗,一块纯净的地盘。</p> <p>我热爱这个小乡村,他们过年无非就是杀口猪,做点糕团,买点糖果,炒点花生瓜籽,还有乌菱麻芝芝。他们不贪婪,没有过高的奢望。他们仍穿着干净但缝有补丁的衣裤和鞋子,谁也不会歧视。他们习惯端着饭碗四处走,从村东吃到村西还没吃完,家乡人称为“唠饭碗"。近期在农村还有这种风气。</p> <p>文革开始了,我读初二便停学。城里大乱,不时传来枪击声,好屁两派互斗。我16岁了,个子矮不发育,沒岀过远门,连火车也没见过,胆小是我的致命弱点。</p> <p>大姨父来城里接我赶快到乡下躲一躲。</p><p>这一躲不要紧,我在横北沟整整呆了一年。</p> <p>我跟大姨父,二姐金金学着务农,我学会了种地瓜,种萝卜,青菜,还有蚕豆,莴笋,玉米,南瓜,花生……,还学会了插秧,收割,脱谷……。当然养猪,养鸭,抓泥鳅,逮青蛙,钓鱼,捕蛇都不在话下。</p> <p>至于制砖,那是独门技术。我和姨父,金金来到塘河边,那里的土质好,我们从“切泥,洒水,踩泥,装模板,到晾干,码齐,最后送砖窑烧制,成功”。</p> <p>这一年极不平凡,虽然我未达成年,但我通过大姨父的言传身教,我掌握了农村可以活下去的基本技能;并通过严酷的重体力劳动,培养了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永不退缩的意志,胆小怕事不再属于我,皮肤晒黑了,体质增强了。</p> <p>这一年是我人生路上难忘的一年,学到了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大姨父和金金比我能干,他们言传身教,既教做事又教做人,做一个勤劳善良,朴实能干的人。</p> <p>横北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它的变迁先后夺走了大姨大姨父的生命,我很惭愧又觉遗憾,自己是军医却不能施救,总想尽孝而未能如愿。</p> <p>如今我也年逾古稀,已然没有了辣气,尚存一丝信念,我还能缀文编辑美篇,来寄托我的哀思,缅怀哺育,施恩于我的大姨父大姨娘。</p><p>并祝福他们健在的子女平安幸福!健康快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