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后来才明白的事

云开雾散

今天是母亲节，妈妈离开我整整八个年头了。我已经不知该如何来表达自己的复杂情感了。

昨晚，我把美篇里自己写的关于妈妈的文章挨个看了一遍，重新编辑了字体和模板，并且专门归类到“怀念母亲”文集，这样就能在想看的时候随时找到。

这些文章里，饱含着关于妈妈的所有记忆，每年母亲节，我都把它们浏览一遍。这样，妈妈的音容笑貌就会重新浮现在眼前，妈妈曾经跟我的对话似乎还会在耳畔回响。如果因为这些文章，晚上能再梦到妈妈，那该是多大的欣慰和幸福啊！

妈妈的离去，一直是我所不能承受之痛。听妈妈说，她三十一岁生的我，自我懂事后，算清楚了当我二十岁的时候，妈妈就五十一岁了。我心里就很难过，我才刚刚长大，妈妈就老了，她还能够等到我飞得够高够远了，再来孝敬她吗？谁能想到，当我才长到三十一岁时，妈妈就永远地离我而去了。进了家门，再也不能开口叫一声“妈妈”，这个世界上最温情的称呼。

现在回想起来，与妈妈在一起的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小时候。那时每天都能够见到妈妈，每天都能感受到妈妈的温暖。我的手冬天生冻疮，一拧毛巾，黑血就往外冒，妈妈就天天为我拧毛巾。有次我得了肝炎，医生说会传染，妈妈说她不怕传染，就想紧紧地抱着我。那时候可能已经上三四年级了，孩子生病，妈妈的担心只有自己当了妈妈才能够深切体会。

慢慢地，我学会做饭洗碗，学会拆洗被褥等家务活了。每次跟妈妈一起包饺子，蒸馍，做麻食，缝被子，俩人都是有说有笑，我们彼此陪伴，相互温暖。

渐渐的，妈妈更老了，我不用妈妈动手，独自包揽了做饭洗碗，让妈妈好好歇歇。每当我做好饭，去大门外喊妈妈吃饭时，邻居们就羡慕地说：“你看这女儿多好！”我心里甜滋滋地，妈妈也很幸福地笑。

我很想多陪陪妈妈，但是我还想飞，想离开农村。很早就有这样的念头，我曾给妈妈写过一封信，大意是当有一天，我长大了，要离开家的时候，请妈妈不要伤心难过，因为雏燕长大总是要离巢的。

写信的时候年纪还不大，信也没有拿给妈妈看，但是被爸爸发现了，告诉了妈妈。妈妈非常地伤心：现在还没长大呢？都想着将来要离开家。长大了还不知道会飞到哪里去？

我不说话，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妈妈。我只知道自己要脱离农村，我不想当农民，我要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后来，我如愿离开了农村，有了自己的工作，也有了家庭。每年回家两次，发现家里缺什么日用品，我都赶紧买回来。妈妈一生节俭，总舍不得花钱。有一次，妈妈看着我买回脸盆，对我说：“你买那么多盆子有啥用，不如在家多陪我几天。”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我却做不到，似乎总有事情要去忙，总能找到要走的借口。

于是，每次临走，妈妈都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早起为我做饭，送我上车。每逢寒暑假，她就站在路口等我。妈妈可能意识到，无论她说什么，该走的时候我还是得走，该回来的时候也一定会回来。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妈妈的身体更差了，腿脚不灵便，说话也说不好，经常都在沉默。我打电话过去，妈妈总是说：妈不会说。她只能听我说，后来我才明白得了脑梗就会影响说话。

我把妈妈接到我身边，带她看医生，给她煎中药，每周复查一次，每次去医院，儿子才两三岁，到处乱跑，而妈妈则走不动，我一手牵着一个，生怕把哪个没照顾好。能亲自照顾妈妈，我心里是高兴的，但是妈妈的身体状况总让我担忧。

吃煮鸡蛋时，妈妈把鸡蛋拿在手里好半天，最后问我，怎样才能打破？我愣了一下，妈妈连这都不知道了？然后把鸡蛋在桌子角轻轻一磕，妈妈才恍然大悟。

有一天上午，我准备出去买菜，妈妈说，“我肚子都饿了，你怎么还不做饭？还要往出跑？”

我赶紧回答：“妈，我买好菜马上就做饭，要是饿了先吃点水果。”但是妈妈接下来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你昨天就没让我吃饱，只吃了一顿饭，今天还让我饿着。”

“我每天都做三顿饭，妈，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你只让我吃了一顿饭。”妈妈的语气似乎有些委屈。

我心疼了，“妈，我每天都做三顿饭，如果其它时间饿了，你就跟我说。”

医生说妈妈是脑梗，还有轻度老年痴呆。曾经能干的妈妈，现在很多事都不知道了，我亲眼看着妈妈一年不如一年，看着妈妈日渐衰老，直到最后，看着妈妈躺倒在老家的炕上。妈妈再也起不来了，再也不会睁开双眼看我一眼了，再也不会开口对我说话了。

我想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比让我亲眼看着妈妈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地消失生命体征更残酷的了。我一度没有办法接受，觉得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演电影。妈妈还在，我还能看到她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

八年过去了，我终于能够很平静地跟姐姐谈起妈妈，谈起往事。但是，当我独自一人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一点一点回忆起妈妈时，依然泪流满面。

虽然母爱是一种逐渐分离的过程，天下所有的妈妈都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有出息，但是，思念儿女的心情又都是一样的。有一位叔叔曾告诉我，女儿在国外，很难得才能回来一次。想女儿了，他就会来看看我，心里能好受点。因为我长得很像他的女儿，性格也像。当爸爸的都这么思念远方的女儿，那当妈妈的呢？

过去的一切，无论欢乐还是痛苦，都已成为过去。妈妈已经离去，永远不会再回来。我能做的，只有怀念，只有回忆，只有不断用文字来记录下曾经的点点滴滴。

都说儿女是父母手中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那根放风筝的线始终在父母手里。妈妈放飞了我，任我自由飞翔，她拽着风筝线的手却松开了。

如今，我也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羽翼丰满，终有一天，他也将离开我，飞向他想去的地方。而我，明显感觉自己不再如前些年，尤其是在考场上，思维不够敏捷了，记性也差了。有位和我同龄的朋友有次打电话说：“我觉着自己得是老年痴呆了？老忘事。”

我又何尝不是呢？每次操作电脑，儿子总埋怨我：“妈你反应怎么这么慢？”是太慢了，眼睛近视，脑子也反应慢，我还没看到他点关机，电脑已经关机了。

人生就是如此，每个人都得经历从小到大，从懵懂无知到最后能够独立飞翔。然后又逐渐衰老，逐渐退化。就好比爬山，我们的孩子正在走上坡路，越走风景越好，爬得越高，看得越远。我们正在走下坡路，越走精力越不足，记忆力越差，身体越不如从前。

将来，长大后的儿子也会看着我一天天老去，看着我在他眼前消逝。儿子也会如我今天想起自己的妈妈一样地难过，他可能也会怀念，会后悔，会自责，怎么就没有多陪陪妈妈呢？

生命就是这样不断轮回，谁也无法逃离。既然无法逃离，那就坦然面对。

202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