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冰:母亲嫁到张家来

诗人蓝冰

<p><br></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蓝冰:母亲嫁到张家来</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母亲没有读过书,却是实实在在的出生于书香门第。祖上曾有过功名,做过大官。母亲说,她小时候,家中尚有朝廷赐的金瓜、钺斧等仪仗。祖坟都是精心修造的,至今尚存有石柱石马等。那地方的名字都与鲁家有关,称鲁家坟,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母亲的母亲早逝,姥爷尚在。八岁时母亲就和哥嫂一家一起过日子。旧社会,姑嫂不和几乎是所遇皆然。然而,姥爷吃饭不管事,舅舅又耳软,这使母亲不敢有一点小姑的威风,只是每日劳作,吃尽了生活的苦。十几岁时,一家七八口冬暖夏单几乎全是母亲的针线不说,就是这些大脚小脚一年几十双鞋底,也是母亲的一宗大活计呢。不仅如此,舅舅的孩子都上学,所以就连耕地种地打柴放牛哪一样也少不了母亲。然而,我的舅舅尤其是舅妈仍不满意。在家境并不困难的情况下,竟没有让母亲读过一天的书。虽然舅舅本人就是教书的先生。母亲至今提起此事,还要落下泪来。</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母亲却十分爱他的几个侄男侄女们。母亲十七岁那年,八岁的表哥占祥出麻疹,婶子不怎么关心,似乎有点怕传染。是母亲汤一口水一口侍候了表哥半个月。表哥痊愈不久,母亲就染上了麻疹,几乎丢了性命。所以,前几年当母亲病重,想念侄儿时,我毫不客气地写了一封信。以揶揄挖苦的口吻和表哥提起当年的事来,致使母亲的两个侄儿几乎是星夜赶来,探视病重的姑姑。当然表哥也免不了对我的信发表一点怨艾之词,我只是笑笑说:“你姑姑想你们,怪不得小弟。”</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母亲是鲁家坟生人,后来迁至刘家窝铺。也就是这时候,母亲和父亲经媒人牵线订婚的。</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父亲曾经是舅舅的学生,他看上父亲,让媒人到我家说亲。我有一张父亲十七岁时的相片,一身白色的衣服,双手插在兜里。以当时的审美标准,应该是一个绝对的英俊小生无疑了。老姑说,当时的人们穿的都是家里用葛根和锅底灰染的灰土布,父亲死活不让染,姐姐们疼爱他,他就有了那一身纯白的衣服。白面书生的父亲在乡村可是出类拔萃,鲁家非常愿意把老闺女嫁到张家来。</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那时刚解放不久,爸爸以老高二(高小二年级,大概相当于现在六年级)毕业的资格,成了当时村里仅有的几个知识分子。区长要他当通讯员他没去,却被招收为国家干部,在供销社工作。至于一九五七年底响应周总理精简国家干部号召国家务农、学医是后话,这里不提。</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父亲参加工作后,是很能干的。我从父亲回忆当年的话中,能猜想他在工作中的表现以及女人们心中的位置。这可能促使他年轻的心有些波动。以下的事实部分,是知内情的老姑告诉我的。</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不知是什么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对父亲说了许多母亲的坏话,其大意是:鲁家的老闺女很丑,整天头不梳脸不洗的放着一群牛,像个小奴隶。内因加外因,父亲背着家人写了一封信,或可称为休书给姥爷家,否定了这门婚事。</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这封信给姥爷家尤其是给母亲带来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说句实在话,以母亲现在的仪容推测当年,母亲也决不是一个丑姑娘,况且以我们张家的破落户配鲁门的闺女甚至是高攀呢。我由此为母亲愤愤不平的同时,也甚为母亲在娘家的地位感到愤慨。</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出了这样的事,当然不光彩。姥爷骑着毛驴来到张家。爷爷奶奶还蒙在鼓里,直称“亲家”。姥爷拿出了那封信,说“你们家孩子写休书了。”奶奶破口大骂父亲,爷爷立刻就要备驴到父亲工作的牛古吐找父亲。</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姥爷是个明白人,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们儿子不愿意,这亲也就不能再作了。</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后来的两三年,父亲和一个邹姓的人结了婚。邹姓不像张姓的人起名那样随便,直到现在,绝大多数邹姓人的名字都遵循“彦横立本,纪德村良”这些字排序。父亲娶亲后一年多,也就是张邹氏有了大姐不久,就离开了人世,父亲又是单身汉了。</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这时,母亲的家已经从刘家窝铺搬到德力板胡同,和我们住在一个村。母亲仍没有嫁,无论提什么样的,母亲就是不同意。这时,母亲已二十四岁。这在当时,母亲可算是大龄剩女了,但姥爷却不好强求她。舅妈虽有些口实,但留着个现成的劳力,又能干又不花钱,她乐得清闲。母亲似乎因为当年的事,有了心理障碍,她决心留在家中,苦着自己,多干些活呗。</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但奶奶似乎惦记上了鲁家的老姑娘。无论长相,人品,活计,鲁家的老姑娘都让她动心。于是,奶奶又去找当年的媒人郭林,让他试图说和。媒人很知趣,坚决不去,他怕碰一鼻子灰。我想,他不去也是对的,以鲁门的千金,何必嫁给我们张家破落户的子弟呢?又是令人齿冷的二婚!</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奶奶自有奶奶的主意,她大概能猜透母亲的心思。反正这之后不久,奶奶挎着一小篮鸡蛋领着老姑来到鲁家。姥爷坚决反对旧事重提,并说了许多我们可以想见的道理。奶奶则反复强调当年父亲的不懂事,以及二人以前没见过等等原因。</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这时,母亲就倚在炕沿旁,前身揽住七八岁的姑姑,给她梳头,并把一个美丽的化学(当时的称呼,其实就是塑料的)发卡给了姑姑。</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我真佩服我奶奶的眼力判断力,还佩服她老人家的三寸不烂之舌。她见这闺女不知声,还给老姑梳头,就觉得有戏。不然,农村人早就开骂啦。她说:“老鲁先生,孩子也这么大了,你别事事替她做主,问问孩子吧。”姥爷说:“问吧。”于是问母亲,母亲只是给姑姑梳头,不说话。姥爷叹口气,这门亲事就算接续上了。不过,姥爷有言在先,他对母亲说:这门亲事可是你自己同意的,将来吃苦受罪可怨不得老人。母亲点点头。</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接下来媒人上场了,一些一般性的礼节走完,就准备结婚。我猜想婚事一是很热闹,只是细节一点不清楚。老姑说,她也不记得了。只有一件奇事,曾有几个人和我说过。</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由于父亲有克妻(第一个夫人结婚一年多去世)的先例,家里人恐再有不测就预先设防:入洞房的当天,父亲在高人的指引下先抱了院子里一棵系了红绸带的梧桐树。</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 谁知,那碗口粗的梧桐树第二年竟死了。【1996年写,2020年改】</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