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外传-狐珠（3）

婧

7.

“不愧为姜邯赞将军的后代。”

望着桃枝，许夫人道。桧默默地抬起了眼，才三天光景，却感觉恍如隔世，世是人非。素白的衣裳，红色的眼睛，再加上锋利的指甲与尖尖的耳朵，让她的样子看起来诡异又魅惑。啊啊，这是那个许夫人吗？那个端庄美丽的外表仅仅是九尾狐的画皮吗？桧闭上了眼睛。

“你还是来了。”

他虚脱地笑了笑，他本想利用孩子让她现身，但是这有违他的原则。幸好，依照他的想法找她是对的，她果然还在许府，而且不允许有人冒犯徐老太太，包括他在内。

“大人不用如此焦虑，您是怕我不顾自己的孩子只身一人逃脱？”

许夫人冷冷地笑，桧摇了摇头。

“就怕夫人记挂孩子，特来告诉夫人一声，你不能带走他们。”

“为什么？”

“前几日殿下召我入宫之事，想必夫人也猜出了一二，夫人还记得殿下召我的目的是什么？”

“是帮殿下清点清国的文物。”

“没错，而那天我在哪里发现了九尾狐的画像。”

桧的眼神扫向许老太太，许老太太低垂着头。

“再怎么杜门不出，内命妇怎会不晓得士大夫夫人的容貌？”

“。。。”

“被宫中发现是迟早的事。”

“难怪大人那天问我，是否去过清国。”

许夫人恍然大悟，李桧点了点头。

“殿下正在寻找狐珠，既有了那副画像，就能轻易打听狐珠的下落。”

许夫人和许老太太面面相觑，桧注视着许夫人，淡然地接话。

“先王驾崩之时，你我在宫中逗留片刻，当时夫人跟我说丢失了一只耳环，让我在宫门外等候。”

“。。。”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时夫人假扮医女，回到了偏殿，狐珠也是那天回到夫人的手中，因而岳母大人的身疾也有了起色。”

“那狐珠原本就是我们的！”

许夫人声色俱厉地道，桧微微扬起了嘴角。

“谁也不会相信夫人的话，狐珠是先王带到朝鲜的，如果让世人知道狐珠在夫人这里，夫人就脱不了弑君的嫌疑。”

“如果没有这个狐珠，先王就无法继承王位，而会在沈阳因消渴症与世长辞的。”

“这也全当是夫人的片面之词，历史只会记录先王孝宗，而我父亲只能长眠于昭显世子的陵墓。”

“那该如何？难道让我像大人那样缩头缩尾一辈子吗？”

许夫人的话尖锐刻薄，桧怅然一笑，自言自语道。

“在弥留之际，父亲和母亲只祈祷我们的家族留一个命脉，希望有人记得他们的功与过，爱和愁。如果两位兄长还活着，何必由我。。。”

他欲言又止，抬起头再次望着许夫人。

“清国的船我已经备好了，天亮之际，夫人和岳母大人就要启程，千万不要耽误时辰。”

“大人。。。”

“不要再记挂孩子们，待汉阳的事处理完，我会带他们过去。”

“大人此话当真？那我们一言为定，一定要带孩子们到清国，好吗？”

“去往清国的使团里常有宗亲随行，这事就请夫人放心。”

“我可以相信大人吗？”

“夫人。。。”

桧望着她，一脸的悲凄之色。

“5年的努力竟付之东流，夫人怎会如此不信任我，夫人要知道此等奇闻在我府中并非前所未有。”

许夫人微微颔首，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相传高丽将军姜邯赞是九尾狐的后代，如果早在青丘村他就知道了她们的原型，那么这件事也并非偶然。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她和母亲并不是因为丢失了狐珠而现形，而是他有慧眼识珠的能力，早已认清了她们的狐身而已。

离开许府的时候，桧再三叮嘱许老太太。

“烦请岳母大人到清国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贤婿不用担心，她亦是我女儿。”

许老太太回答，桧向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承蒙岳母大人在沈阳馆舍救了我和母亲的命，小婿铭感五内，方才是为了让夫人现身，小婿多有冒犯，还请岳母大人情恕理遣，宽恕小婿。”

“多么可人的一个人啊。。。”

许老太太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她的眼神朦胧，像是回忆起遥远的往事。

“坚韧，刚烈，又善解人意。庆安君很像她。”

桧默默地点头，抬头望着天空，残阳照射着天边，如同血色一样通红。

8.

清晨，汉阳城外一个船埠。

趁着天还蒙蒙亮，一艘小船悄悄地停泊在渡口，留着满脸胡须的船夫几次三番走到船头遥望渡口处。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像是侵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船夫望着天色，显得一脸焦虑，正在此时，两个身着平常服饰的女子出现在渡口，船夫眯起眼，走向前去，但是没过一会功夫，船夫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两个女子身后紧紧跟随着一群军士，船夫飞快地躲进船舱里，两个女子闻声回头，顿时花容失色。

“站住！”

领头的一个军士向她们喝道。他们看似是御营厅（朝鲜时代五军营之一）的军士。两个女子当中年轻的女子缓缓转身，一脸凛然。

“军士大人叫小女子何事？”

“从今日起，汉阳城内外要强化巡查来往之人。这是王命。”

领头的御营队长从怀里投出一幅画，仔细地瞧了瞧年轻女子的模样，年轻女子微微扬起了头，御营队长扫过她一眼之后，把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后。

“抬起头来。”

“御营队长为何在此？”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御营队长身后响起，御营队长回头一看，急忙弯腰曲背。

“庆安君大人，大人这么早去往何处？” 

“呵呵，不是早起，而是宿夜未归，御营军如此辛苦，真令人汗颜。”

桧的视线盯着御营队长，而他的手背在身后，悄悄地像两个女子示意，两个女子挪了挪身体，御营队长嗤笑着说。

“府中留着绝美的夫人不顾，庆安君大人如此雅兴。小人记得大人的次子前些时候才过了百日宴。”

“正因如此，才更加留恋于花丛中。”

桧的话让御营队长大笑了起来，他身后的军士们也跟着哈哈大笑，两个女子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地接近船埠，到了船的停泊处。待她们上船，船夫从船舱里冒了出来。

“两位夫人是否去清国？”

“是的，多有打扰，请开船。”

年轻女子-许夫人开口说话，船夫摇了摇头。

“稍等片刻，还有一个人。”

船夫的话一落，船头一沉，有人上了船。许夫人抬头，惊呼。

“大人。”

“我放不下心，还是送你们一程吧。”

桧笑得欣然，许夫人低下了头。

“方才多亏了大人出手相助。”

“夫人何必如此见外。”

桧的话让许夫人不由得蔚然一笑，早晨的阳光抚摸着船沿，晶莹的水波挥洒在他们的身后，他们的视线纠缠在一起，传递着彼此最温柔的情话。

就在此时，身后忽地响起了御营队长的声音。

“庆安君大人！”

桧应声回头，随即听到了一声扑哧的声音。

“。。。？”

桧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从自己身上刺过去的剑，他慢慢地抬头，望了望御营队长，御营队长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说。

“庆安君意图谋反，当立地处决！这是先王的遗旨！”

言毕，御营队长一把拔出了李桧身上的剑，桧闷哼一声。

“唔。。。”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许夫人从他身后抱住了他，御营队长把剑收回剑鞘里，转身下船，但是他竟然无法移步。

“啊！”

尖尖的指甲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双手捂住胸部，缓缓地回头。随即，他双目圆睁，磕磕巴巴地喊道。

“九，九，九尾狐。。。！！！”

许夫人长长的黑发飘过船沿，苍白的脸和红红的眼睛像是透着血，尖尖的耳朵和硕大的九个尾巴把天空堵得水泄不通。

“鬼，鬼，鬼啊！！！”

御营队长留下了最后一句，就再也无法说话了。因为许夫人尖锐的指甲贯穿了他的喉咙。随着扑通一声，他的身体掉进了水里。浑浊的江水吞噬了他，就收起了强风波澜，江面立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

9.

桧扶着船沿试图让自己再撑下去，许夫人仅仅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说。

“再忍一点，要撑下去，大人，你千万不要丢下我。” 

“我的小名叫。。。李时坚。你就叫我时坚吧。。。”

桧低声地说。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髻。

“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呢。”

“我叫灵珠。”

许夫人哽咽着回答，桧听罢微微一笑。

“灵珠，好一个美丽的名字。”

“大人。。。唔，时坚。。。”

“灵珠，我，看来不行了。不要让我再做徒劳的挣扎。”

“时坚。。。”

桧脸色煞白，他昏昏沉沉地，几乎是一句一字地说，他的表情那么肯切，又那么凄苦。

“还好，他们，他们不是针对你，真是太好了。”

“你好傻。”

“但是，你杀了人，犯了天纪，这对你的千年修行。。。”

“你真是好傻，这节骨眼还说这种话？”

灵珠咬着牙，她还是九尾狐的元身，但是她已经不管那么多了。

“还是叔父，兄长呢。这么害你，这么对待你，你却。。。”

“这是。。。我的命。而且不是他，不是先王主使的。”

“你怎么知道？”

“现朝廷党派纷争剧烈，南人和西人对持已久，而我的存在对殿下是一个威胁，除掉我他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们是谁？我要替你报仇！”

“不要。早在父母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巢毁卵破，天经地义。你替我报仇，又有何意义？”

“我要看清楚，看清楚他们会有什么下场？连你一个人都容不下，看他们还能支撑多久？”

“夫人。”

“时坚！”

灵珠泣不成声，桧看着她浅浅地笑。

“灵珠，你还在怪我吗？”

桧恻然地说，灵珠怔怔地望着他，桧的脸上挂着一丝惆怅的微笑。

“我答应过你们要守信，却在满5年的前一天揭穿你的身份，害得你不能完成修行，灵珠，你。。。恨我吗？”

“你是否早已知道我的原型？”

灵珠侧着头问道，桧默默地望着她。

“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原型，何来揭穿之罪？”

“。。。”

“我不怪你揭穿我，反而感激你为我伪装了5年。”

“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早就修成正果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修炼成人吗？”

灵珠反身轻轻地抱住了他。

“因为我想让我爱的人爱我。”

“。。。”

“身为九尾狐，我无法坦诚地面对你，但是我想让你爱上我。我想成为让你深爱的人，仅此而已。”

“既然你如此坦诚。。。”

桧淡淡地勾起了嘴角，望着潺潺的江面，他的视线也变得平静下来。

“我也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能认出九尾狐的人，其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意思是说，我无法让你修成正果。”

“哦。是这样。”

“也就是说，不管5年，还是10年，或是100年，我都没有能力帮你修成正果。”

灵珠低下了头，桧悲凄地笑着，但是待灵珠重新抬起头，他发现她的嘴角微微一扬，眼神里还带着一份揶揄看向他。

“这何尝不是我的命呢？”

“是的，我们的命如此纠结，如此矛盾，你和我，偏偏有了这样一段姻缘。”

“不是偏偏，而是幸好。”

“。。。”

“幸好，我遇见了你。”

“。。。”

“幸好，我嫁给了你，你教了我如何去爱人，所以遇见你是我一生的荣幸。”

“灵珠。”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莫非你对这婚事有悔憾？你后悔遇见我了吗？

“灵珠，我不是那个意思。。。”

“唔，打扰一下。。。”

许老太太打断了他们的话，两人转头看她，许老太太脸上毫无血色，她把手中之物递给他们，急促地说道。

“贤婿服下这个。”

“母亲。。。”

灵珠红了红眼睛，她看瞥了一眼桧，又把视线投向了许老太太。

“给他服用，那母亲。。。”

“我活了将近一千年，已经活够了，比起才活500年的你，我对这人世间早无一丝眷恋。”

“母亲，万万不可。”

“不可，岳母大人。”

灵珠和桧同时摇头，灵珠对许老太太说道。

“我会想办法治好他，借助狐珠的灵气替他疗伤。。。”

“他伤了脾肺，已经元气大伤。你我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许老太太把狐珠托在手心中，她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容，抬头望向天空。她的神色虔诚又坚定。

“我不相信千年的修行就此毁于一旦，这一千年来我做梦都想成为天狐，但是我的修行，不允许我将命悬一线之人弃之不顾。”

“母亲！”

许老太太避开女儿的视线，俯首在桧的耳边，轻轻地对他说。

“看来我只好辜负你了，清国我是去不成了。。。”

“岳母大人。。。”

“由你陪她去，我就放心了。”

“母亲！！！”

许老太太的手一扬，狐珠直接飞进了李桧的口中。随即扑通一声，许老太太沿着船沿跳进了水里，她的这一系列行动一气呵成，那么决然，那么毫不犹豫。

“母亲！！！”

灵珠失声痛哭，她心里明白母亲此举完全是为了她，为了救她心爱的男人，母亲毅然放弃了千年的修行，把狐珠交给了他。灵珠伏在船沿哽咽良久，忽觉身后太过宁静，她心里陡然一颤，慢慢地回过头去。

只见北风萧瑟江上分外寒冷，风烟迷离渡口难辨，天地云海茫茫无边，庆安君李桧的身影渺无踪迹。灵珠失声地喊道。

“时坚！！！”

1665年，昭显世子和姜嫔的三儿子庆安君李桧，因多年的流放生活积劳成疾，在汉阳城病故，年仅22岁。

这是历史对庆安君李桧的记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