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平凡的母亲——

看海去

母亲的牵牛花又攀爬上我记忆的藤蔓

     记忆里，老屋的院墙上种满了各种花：牵牛花，格桑花，凤仙花，大丽花，太阳花，波斯菊，……夏天，一开一大片。或大红，或洁白，或玫粉，或深紫，一律的色彩浓郁，拼了命地往那色泽的幽深里钻。放学回家，迎接我的是一院子的姹紫嫣红。我爱这些花，从小就爱。每一朵花上，都住着我的童年，也住着妈妈对生活的热爱。房前，码着一堆的青石头（现在都想不起来做什么用的）。记忆里，很少空落落的时候，或者爬满了五彩缤纷的牵牛花，或者晾着绣有牵牛花的小布鞋，小棉袄，或者晒着南瓜丝，萝卜丝，或者摆着盛满豆粒，谷物的箩筐。那四处攀爬的牵牛花，伴我度过了贫瘠而又丰盈的少年时光。

     记忆里，母亲总是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地头耕种，就是家里做针线活，一年四季，没见母亲有过清闲。即使这样，母亲总能把清贫的日子过得旖旎生动起来。

    盘旋在舌尖上的槐花香是生动的。在那吃食短缺的年代里，母亲变着法得诱惑我童年的味蕾：土豆泥拌面煎饼，南瓜花拌面摊饼，槐花拌面烙饼，枣泥窝窝头，红薯干磨面蒸了馒头，薄薄的白面包了红高粱面切成细细的面条。那色彩斑斓的“美食”侵蚀着我的童年。直到今天，那温良，醇香，质朴的味道依然安静在我的记忆里，只要轻轻拧开记忆的闸门，里面就会蹦跳出无数美好来。

     在一个个青黄不接的季节里，揣着满满的一兜软黄米泡泡，就像怀揣着一兜的阳光和欢喜，牙齿咬地“嘎嘣，嘎嘣”的脆响，一蹦一跳，晃荡着两只羊角辫，蹦跶在一群小朋友中间，舌尖上，满满的，便都是泥土的芳香和童年的味道。

      上小学时，学校与家隔着一条小河，槐花饼的香甜似乎能漫过小河荡漾在教室，放学铃声一响，飞也似的跑回家，槐花的香甜盘旋在舌尖上，荡漾在唇齿间。

上初中后，我们搬家了，搬到新建的砖窑里，新房周围的面积宽阔了不少，母亲便栽种和借接了各种果树：苹果，桃子，李子，杏树，小果子……春天，撑着一树又一树粉粉的，洁白的花，惹得蜂飞蝶舞。在我们的翘首以盼中，瓜果次第成熟，每一只都是饱满的、浑圆的、藏着甜，裹着香。真是瓜果飘香啊！一院子的香铺开来，款款的，一呼一吸间，都缠绕了花香，果香，年少的时光，就这样被浸得香香的。

     现在，累累果实缀满枝头，我们却散落在别处，母亲再三央我们采摘，总因各种原因错过，丰硕的果实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尘”。想想母亲曾经的辛苦栽培，心里漫上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有时的沧海桑田，也不过是二三十年的事情，但终究，还是得到安慰。因为，记忆的一角，会永远留着它们的位置，让灵魂的回归，有迹可循。

  绽放在衣衫上的牵牛花是生动的。在那样一个年代，有一个心灵手巧的母亲是何等的骄傲啊！母亲会剪鞋样子，会给鞋垫上画各种图案：“鱼缠莲花”“连年有鱼”“喜鹊登梅”……村里的姑娘，媳妇总是找母亲借鞋样，画鞋垫，画枕套，或给嫁娶的姑娘媳妇捏花馍。而我童年的衣服上，鞋子上也会点缀着鲜艳的牵牛花，水仙花，小雏菊……。在生活拮据的年月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缝一套新衣服，可我的身高却像雨后春笋般往上窜，穿不了半年，衣服就吊小胳膊，小腿上了，无奈之下，母亲便会用小姨穿褪色了的旧衣服背面，或者大人裁剪下的碎布头给我拼接一件上衣，短袖，亦或缝一条AB版的裤子，然后在衣襟上，或者裤腿上刺绣一朵盛开的牵牛花，或者一枝腊梅花。母亲几针下去，绿的是叶，红的是花，蓬蓬勃勃绽放在我的衣衫上。

       那时年少，玩性大，晃荡着两羊角辫，飞奔着脚步，漫山遍野疯跑，母亲一针一线纳得千层底布鞋穿不了多久，脚趾头就如小鸟般探出了脑袋，母亲便会不眠不休再赶制一双大一点得鞋子，不变得是依然会在鞋面上绣上各种花色的图案。童年的衣服上，鞋子上浸染着母亲手指上多少情意，多少温暖啊！

　　飘荡在秋千上的笑声是生动的。在那个花钱买玩具奢侈的童年里，母亲像变戏法似的给我们制作各种玩具，糖纸做风车，火柴盒拉上电话线，花布头缝沙包，玉米皮辫跳绳，公鸡尾巴插毽子，碎木料钉冰车，……吃完的两个鸡蛋壳，套在一起，母亲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红纸对联，剪成了狮子浓密的眉毛和胡须，带着獠牙的嘴巴，摇摆的尾巴，糊在蛋壳上，瞬间，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出现了。

     记得有一次，大领导要检查我们小学，老师布置每位同学准备一幅手工作品，那时的窃喜使一颗年少的心变得神采飞扬起来。没有彩笔，母亲便采了绿的枝做藤蔓，粉的蓓蕾，红的，紫的牵牛花用彩纸剪了粘贴在一张白纸版上。张贴在教室的墙壁上，仿佛牵牛花攀爬上“学习园地”一般，绽放着，生动着。把一个少年的自信和最璀璨的笑容，映在无数双亮晶晶的眼睛里。

     春天，母亲在屋前的杏树上系一条碎布头缝制的宽布绳，金色的童年便一丝不苟地荡漾在这质朴的秋千上，笑声清脆丁零，飘荡在少年的光阴里。

   夏天，指甲花开得灿烂，母亲便会加了明矾捣碎，不惧怕红色的汁液染在被子上，给我们姐妹俩夏夜包了红指甲。几个女孩子拿了衣服在小河里洗，红指甲在水里边晃呀晃的，一沟的水便都艳艳的晃动起来，是晃不尽的美呀！

   就是那样寒酸的岁月，日子虽艰辛，母亲却能寻到许多快乐留在我年少的记忆里。

   母亲犹如长在那片贫瘠土地上的一株牵牛花，单层的花瓣，纯净鲜艳，热情奔放。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细细的藤蔓向上攀爬，远远望去，密密匝匝的花朵就像缀在老屋院墙上的星星，闪着璀璨的光芒。

   我想，花的开放，原本是件极自然的事。可贵的是，有的花却能在苦涩里，迸出生命的热情和喜悦来。如我平凡的母亲，让我敬重。

              ——2021年5月9日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