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无声无息的滋养</p><p> ——感念母亲</p><p><br></p><p> 一天,窗台上发现孙子、孙女泡在塑料盆里几个蒜瓣,东倒西歪地躺在水中,原来俩孩子在养蒜苗。这样的蒜苗怎么长?长出来也不好看呀!想起小时候母亲养的蒜苗,觉得欠了孙儿们的美育课。于是爷爷四处奔波,终于买来红皮大萝卜,给两孙儿种上了蒜苗。</p><p> 小时候,每当冬天来临,院子里的花枯萎了,连傲霜的秋菊,也一脸憔悴地立在寒风中,等待冰雪的雕塑。这时候,母亲便会从菜店提回两个红皮大萝卜,切去根部的1/3,将留下的2/3,挖出萝卜心,然后把铁丝串起的蒜瓣盘放在里面,浇上水,吊在窗前。没有多久,蒜瓣开始冒芽像一根根春笋,亭亭玉立,从大红萝卜壳里长了出来;翡翠般的萝卜缨也从下面伸展开来,围绕着红色的萝卜。这艺术品般的两盆蒜苗,不仅仅为了一冬的调味。吊在窗前,不管是晴日的暖阳照进来,还是漫天的雪花在窗外飞舞时,都是一道风景,“斗室春生气自温”,春意氤氲满室,生机勃勃。</p><p> 有时母亲把蒜瓣换作带根的白菜心,则又是一番景致。白菜心会长出长长的箭,白玉般的箭杆上开出一簇簇金灿灿的花,颇有轩昂之意,近嗅还有微微的清香。</p><p> 小学六年级元旦,我照着它,画出几张水彩画,送给同学做贺卡,母亲说比卖的那些还漂亮!得意之余,又画一张给姥姥送去,姥姥说:“算是一幅‘岁朝清供图’吧!我小时候家里每年都画牡丹清供图。这白菜可生财,也吉祥!”遂贴上了墙,端详着,听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不明白,画得不好?为什么当做“岁朝清供图”贴上墙?若觉得好,又叹息什么?多年后读到清朝大臣黄钺蛰居古桑书屋,“百钱买春,便可足岁”的窘境与欢心时,忽然忆及这声叹息,牡丹移位白菜,以期元日之吉,是在品味“食贫居贱之乐”啊!</p><p> 母亲总能把清苦的日子过得像白菜花一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p><p> 三年自然灾害中,蔬菜按计划供应,还常常买不到。母亲把买回家的菜,除了不能吃的泥土,全都变着花样给我们端上饭桌。芹菜的叶子切碎了和着玉米面蒸窝头,那窝头捏得光洁、俊俏,菜叶像嵌在黄金塔上的碧玉片。后来看到食堂里那些趴在笼屉里,无形无样的窝头便没了大半食欲。芹菜叶吃了,根也舍不得丢掉,刮干净毛须,切成雪白的片,和芹菜杆一起炒进菜里。母亲称之为:“芹菜炒玉笋”,而这“玉笋”还真的清香可口。直到现在,看到真的玉笋片,还会生出芹菜根的清气。后来读到郑板桥:“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很是欣喜,此等境界心向往之,自己对芹菜根的品味,尚在世俗!</p><p> 茄子是舍不得去皮的,甚至连茄蒂也留在了菜板上,母亲把里面的硬杆剔去,那麻麻拉拉的蒂巴连着杆上的皮,上宽下窄,她说是“鸡腿”,还真有点儿像。放点板油,多炖一会儿,吃起来味道似乎也不差。只是,那几年过后,不再吃它了。</p><p> 在母亲手里,白菜萝卜家常饭,一片叶,常思百食千番做;无米炊,竟也变幻若珍馐。在那些艰辛的日子里,生活用品完全凭计划供应,谁能说一个六口之家,没有难以下咽之餐,没有食不果腹之忧,母亲以她不加任何粉饰的,对生活最原本的热爱,让我们在清苦中享受着美,在艰辛中感受到喜悦。生活美学,现已成为全球美学的最新主流,多为学者们刻意的追求,而在母亲那里,则如《易经》所言:“百姓日用而不知”,和光同尘,悄然落进岁月中,融进我们的生命里。</p><p> 感谢母亲,无声无息的滋养!</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