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在 的 地 方 叫 故 乡

樱花雪

青山之上

白云深处

是母亲的归宿

也是我心灵的归宿

娘 在 的 地 方 叫 故 乡

李福信

有娘在，路再远，儿子都要回去。

有娘在，心再累，儿子都想回去。

因为，娘在的地方叫故乡，那是儿子永远的家啊。

只是，如今，我与你一样，都回不去了。

天底下，最幸福的，是有娘的儿子，是儿子快快乐乐在娘身边的日子。

有娘在，儿子永远是个小。有娘在，女儿永远不会老。可以有娘晚上总催着儿女早睡，次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娘依旧笑意盈盈，将可口的饭菜端到儿女的手上。

平日里叫妈妈，肚子痛时总喊娘，妈妈娘，儿子叫了四十多年。

突然间，多年前的一天，儿子只有看着别人叫妈妈娘的份了，只有在坟头、在梦中、在心里叫妈妈娘的奢望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总把他乡做故乡。正恬然地呷着妈妈做的香喷喷饭菜，恬静地享受着妈妈的絮絮叨叨，一下子惊醒了起来，娘就不见了，家的方向就找不到了。

听舅丫讲（崀山窑市一带，当地人把父亲喊做丫丫，舅父喊做舅丫，父母喊做丫娘），那年冬天，格外的寒冷，大雪铺天盖地，寒风尖叫肆虐，长长的冰凌倒挂在树梢尖瓦檐下，四野白茫茫一片。小小的舅丫坐在一颠一颠的红担笼里，送十六岁的六姐嫁到了鲤溪。嫁到了鲤溪，姐姐就是嫁出去的人了。

过几天，十六岁的姐姐回门，看弟弟看丫娘时，就是走亲戚了。那夕阳下的池塘晚柳，那童谣里的溪水流淌，自己与弟弟妹妹玩耍了十六载的七星桥老家，就再不是自己的家了，就是外家了。昨天的可爱六小妹，已成了今天的亲戚六姑娘。

那一刻，回转身去，泪盈眼眶，娘该有多少的黯然，多少的失落啊。

话莫高声，笑莫露齿；不上正席，相夫教子。没有读过一天书却深晓家训的娘，很快担起了孝顺公爹公婆、侍奉夫君读书和生儿育女的担子。

也许是嫁过来时太小，母亲嫁来鲤溪三年多了，却一直没有怀上儿子，急坏了家族老屋里的三阿姆。三阿姆就迷信，就在七夕的夜里，带上几个带把的小屁孩，闹哄哄送南瓜给她喜欢的侄儿媳妇。“南瓜多仔，多福多崽”，真灵念，次年五月端午，大哥就来到了人间。满心感激的母亲就为大哥起了一个吉祥如意的名字～～瓜伢仔。

因为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大哥小时候常被同伴们大呼小叫、惊天动地追着喊，痛恨得不得了的大哥回家，总缠着娘重新为他起一个好听的名字。母亲一脸虔诚地说，你是三阿姆送南瓜怀上的，要记三阿姆的恩，要记南瓜恩，改不得，莫要改。

娘在鲤溪老家老去的老屋

也是娘带领儿女修建的

最后的一座老屋

好日子不长，大屋人家的妈妈嫁给了大屋人家的丫丫不久，划成分了。大队分了几个不好成分的指标，一心攒钱一心买田的祖父外祖父不可幸免地都分到了一个指标，丫丫和妈妈自然成了不好成分的子弟。田堂里坝角上的五树七瓜大木屋被大队分给了其他人家，丫丫、妈妈还有丫娘和儿子搬到了舂米推磨的偏屋里。谷子撮走了，米缸见底了，母亲咬咬牙，去到鲤溪栗山坪帮人家舂碓捣米。暮霭时分，端着舂米粜来的装有几斤稻米的簸箕，母亲惦记着家里那一岁多的瓜伢仔，高一脚低一脚急急往家里赶，一脚踢着了路上的石头，簸箕险些失手，稻米差点倒在了水田，一阵顫慄如电击，母亲踉踉跄跄，分外小心颤颤行路。

那多年前的一幕，多年后，母亲无意中向儿子讲起，儿子也如电击，顫慄不已。

妈妈重亲情，妈妈爱姊妹。妈妈上头的五姐和下头的了妹，一个比妈妈大两岁，一个比妈妈小两岁，却是妈妈在娘家玩耍最多、讲悄悄话最多的好姊妹。妈妈过年过不去的日子，日子过不去的岁月，五姨娘、了姨娘给妈妈的资助帮助最多，知己话最多。

不好成分的子弟不好讨婆娘。为了感激姊妹的亲情照顾，丫丫决定，兑扁担亲。了姨娘家的那个大表姐就成了四伢仔的大嫂，五姨娘家的那个二表姐就成了四伢仔的二嫂。丫丫还答应，四伢仔的大姐，要嫁给五姨娘家的那个大表哥，这一来，四伢仔的大姐也就成了四伢仔的大表嫂。妈妈想，亲上加亲，多好，就满心欢喜地也答应了。

可是，丫丫死后，懵懂人事情窦初开的大姐有想法了，大姐不愿意丫娘的包办，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只是呷亏的亲戚不依不饶，五姨娘那边催得紧，二嫂认为自己娘家吃了亏，开始小闹小哭，逼着二哥要大妹嫁给自己的大哥，向妈妈哭闹，五姨娘、了姨娘的家族人也时不时来个二三十人到鲤溪，来找妈妈讨说法。儿子有天看到，平日里美丽温柔的妈妈因为觉着理亏，因为对不起自己的五姐和了妹，狠狠心，揪着大姐的头发往墙上撞，逼着自己的女儿答应嫁给自己的外甥。大姐嚎啕大哭，妈妈嘤嘤啜泣。

只想追求爱情的大姐终究没有低头。姐姐家却催得紧，妹妹家也闹得紧，妈妈便没有了辙，感到众叛亲离，感到了无生念，想一闭眼睛，悬梁了之。可是，懂事的三伢、不争气的大女，还没有男婚女嫁，无助的小女、懵懂的四伢，都还在读书，一念起，万事了，可子女怎么办？妈妈只好在子女睡下后，在月银如水的深夜，仰天对月抽泣。

母亲在儿子工作的他乡小家

　

　妈妈深爱着儿女。为了不让儿女委屈，不让儿女遭罪，没文化不认得钱、也没有钱的妈妈，买最便宜的白布染黑为儿女做衣裳，用稻草烧灰做皂液洗头发，绩麻纺线纳鞋底为儿女做布鞋。

春日渐长，头发如草蒿般杂乱疯长时，自己学着用剃刀给儿子剃光头的妈妈摁住四伢仔，杀猪般后怕的四伢仔闭着眼睛，横下一条心任妈妈颤抖着手剃头。不知多少次，那锋利的剃刀不小心划破了头皮，疼得儿子哆嗦，疼在妈妈心上。

冬雪漫长的夜晚，如豆的油灯下，温暖的火柜里，妈妈一边挑针引线，一边看着儿子郎朗读书，笑魇如花。

那年，妈妈生日前的四天，妈妈不舍地走了。

与妈妈同一天生日的姐姐五姨娘呼天抢地地来了，与妈妈本就手足情深的妹妹了姨娘跌跌撞撞地来了，幼年做女时玩得最好、亲情最浓的三姐妹又聚首了。

记得少年骑竹马，相逢一哭泯恩仇。只是，阴阳相隔难相见，老去原知万事空。爱在姐姐跟前耍娇的妈妈，永远听不见自己的姐姐在呼唤自己的小名了，小时候在妹妹面前也懂事的妈妈，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妹妹在摇着自己的干枯手了。

娘在时，儿子不觉得，想回家就回家了。娘的家，就是儿子走南闯北疲惫后，睡得最踏实的家，吃得最香甜的家啊。在娘身边，儿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吃娘做的什么就会有什么，睡在娘屋里的床上，在梦里都开心哈笑，多好。

可是，那一天，娘说走就走了。儿子懵了，哪里是在外的儿子那儿时的家呢？哪里是儿子可以痛痛快快亲情倾诉的那个家呢？

只有青山之上，白云深处，娘的坟头，在那里，每年的清明，每年的七月半，每年里娘的忌日，还有除夕祭拜的日子里，儿子可以一个人，静静地，静静地，与娘遥隔，在心里诉说……

 

最后一次陪伴妈妈

清明上山祭奠丫丫

归来后不久

妈妈也随丫丫上山了

回到鲤溪

最后一次看母亲

顺便来到扇布岭

当年母亲带我抓石毛的地方

这是那个许多调皮的孩子

认做亲丫的飞来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