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莫把时光负

绿萝

雨天翻书，又看到王国维先生的词《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读到最后两句，感慨颇多。记之。

                                             ——题记

王国维《蝶恋花》词有名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以前看到只觉韵律之美，朗朗上口，易读易记。偶尔对着落花感叹，也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并不能与词中的情绪有所共鸣。

时光荏苒，又到春暮夏初。满树繁花渐次落尽。每一阵风来，落红成阵。每一场雨后，绿肥红瘦。此番景象就在眼前，又偶然读到先生的词，反复念叨，咀嚼，忽觉人生种种况味，尽在其中。

纷纷扰扰的人间，什么是永恒的呢？可以长长久久拥有……功名权位么？“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金钱财富么？“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红楼梦》里一首《好了歌》，唱尽人间世态。看似消极之言，却饱含着人生大智慧。是对生命的了然，也是对世事的洞明。

人类的历史总是忘不了给自己著书立传。于是总有那么几个人，几件事，被载入正史野史，或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一代又一代人，在先人的尸骨和思想上繁衍生息。一些生命埋入黄土，一些生命又重新生长。一代新人换旧人，旧人旧事又被雨打风吹去。历史，层层叠加，越来越厚重。文化，传承下来，精华与糟粕并存。个人的意识，有时清晰有时模糊。有时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有时又觉得这是一个最糟的时代……

而人类作为地球上的一个物种，终有消亡的一天。那时，再厚重的历史也毫无意义。地球作为宇宙大爆炸的产物，也终有毁灭的时刻。别说人类文明，那时整个地球文明都不复存在。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永恒与瞬间，不过是人类认知世界的相对概念。

回归个体本身。天地间，个人渺小如蝼蚁。漫长的人类历史中，个体存在也不过瞬息之间。红尘匆匆数十载，金钱权势，浮名虚誉，这些身外之物，终会尘归尘，土归土。春色染尽处，终是流光易断。命运里的无常不说，总有一天，生命会走到尽头。来时一丝不挂，去时亦两手空空。来去之间，便是漫长又短暂的一生。

年少时觉得日子太漫长，盼天黑也盼天亮，盼着快快长大独立，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及至青年，开始慢慢地害怕，害怕再长一岁，害怕皱纹爬上额头，害怕人老了，想要的一切还没能拥有。于是低头努力着，一步一步，朝着想要的生活靠近。

走着走着才发现，原来是一路得到又一路失去。人生不过是来去之间的一段路程。前方的事物渐行渐近，身后的事物便渐行渐远。你有了得到后的满足，也便消磨了未曾得到时的勇气。你习惯了久处不厌，也便失去了乍见之欢。你拥有了世俗认可的婚姻，也就埋葬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冉冉年华，素素情怀，最是人间留不住，梦中历历来时路。

成家立业，相夫教子，少男成了男人，少女成了女人。从此踏上又一段更世俗更琐碎更沉重的人生路程。也曾午夜梦回，也曾揽镜自照，不再惶恐，只剩留恋。好风明月，往事再难寻。轻轻叹一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生命短暂。有人享尽浮华，有人受尽苦难。有人是早行之客，入世求取功名。有人是晚钓之翁，出世静笃守心。千种人生，万般滋味，也不过是心想事成的欢愉，求而不得的忧戚，安贫乐道的自在。

鲁迅先生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他们太吵闹。我倒觉得人类的悲欢古今中外都相通，只因各人悲欢的事情不一样，发生的时间点不一样，所以便很难做到感同身受。但总有一天，总有一些相似的灵魂，跨越时空，息息相通。

今人的人生，前人早已经历。一样的来，一样的去，来去之间一样的欲和求，失与得。生存场景不同，生命体悟却大同小异。就如我，有时绞尽脑汁遣词酌句表达出的人生体验，其实前人早已三言两语表述至尽。与其无病呻吟词不达意意又难平，倒不如背几句古诗词来得痛快。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既然留不住，就莫负当下好时光。有些努力是为了将来，但更多的事情是做给当下。如若黄金榜上偶失了龙头，那就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不负此生，不负卿。如我辈俗人，人生不虚度不悔恨，小圆满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