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萢携来几多情

紫荷

　　真想不到，在我走过无数次如此熟悉的这条路边，高而陡的土坎上赫然惊现一大蓬黄萢树。

它叶子青绿，褐红色的枝条上缀满黄萢，它们抱成团、拥成簇、结成串、连成片，黄橙橙、金灿灿、鲜然然地嵌在绿萼之间，分不清是黄金镶着翠玉，还是碧玉匝着赤金。一树的金玉压得枝条沉甸甸的，它们从高处俯下身来，挑逗着我心中的馋虫。

　　这一刻，我的脑海恍惚被按下了电影胶卷的“快速倒带”，我的思绪仿佛搭乘了“时光机”迅速后退。记忆中与黄萢有关的温情片段开始播放，原先沉睡的情景一一苏醒鲜活起来。

那时，我还没有上小学，初夏晴天的晚饭后，我和堂姐弟妹们就集聚在家门口的老樟树下，不时翘首张望着村头的路口。夕阳的光将整条路铺成金色，牛们腆着鼓鼓的肚子优哉游哉地走进我们的视线，不一会儿，便看见祖父头戴斗笠，身披夕照，悠然跟在牛群后，缓缓朝我们走来。我们欢呼雀跃迎上去，祖父变戏法似的晃出一大碗萢果儿，那碗是用绿莹莹的蕨叶绾成的，里面盛满黄黄紫紫的宝石，散发着诱人的光。

　　我们一拥而上，将祖父团团围住，拉衣角的、扯袖子的，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祖父一脸慈祥，不急不躁地说：“不要抢，不要抢。都有，都有。”话音落时，每个孩子手中都掬了一捧山珍。弟弟们狼吞虎咽，分分钟就吃光了，舔着手掌，眼睛还瞅着我手心里的萢果。

我吃得格外小心，抬起手，低下头，一枚一枚噙起衔在口中；或是用手拈起一颗放进嘴，吮一下手指，用舌尖将果儿抵在上腭，慢慢地咂出汁来。一股酸酸甜甜的味儿浸润了舌上的每一个味蕾，瞬间满口生津。然后再用上下面牙把果渣的籽籽一粒一粒研细，发出啧啧啧的微响，唇齿间留下异香。

在我们享受美食时，祖父沉静地坐在老樟树下的石板上，慢慢地卷一根草烟点上，悠闲地吐出薄薄的烟雾。他眯着眼睛，温和的目光怜爱地抚遍每一个孙儿孙女，神情安详而满足。他看着我细嚼慢品的吝惜状，就伸过他的大手轻揪一下我的小辫，笑着说我像小猫吃鱼一样，问我有没有吃出鱼的鲜味。

　　那个时代，只有在自家房前屋后种一株桃树李树，或一棵梅树梨树，还能吃上几个应季的桃李梅梨解解馋，除此以外，在我们的生活中压根就没有“水果”的概念。黄萢之类的野果儿，于我们来说的确是难得的山珍呀！那时，我肯定是从那小小的萢果中，品出了鲜香甜美的。

我稍长大后，便会和左邻右舍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在黄萢成熟时，到园边地头去摘萢果。如果摘得多，我们就央求大人去竹园，挑一根粗细适中的金竹，锯成一节一节的竹筒。我们迫不及待地将萢果装进竹筒里，将早选好的一根长筷，往竹筒里一下连一下使劲杵，直到萢果变成糊状，沾满长筷，把它横衔在嘴里，轻轻一捋，满口盈溢着酸甜的果味，还沁出竹子淡淡的清香。

　　现在想来，那时我们能够用最简单的工具、最原始的方法，制作出着原生态的原汁原味的果茶，这是多么富有创意又卓有成就感的事。我们边杵边捋，品完果汁，再将筒里的果渣倒出来嚼个精光。这时，每个人的嘴角都黄一道、紫一道、红一道涂成了小花猫样，我们互相打趣着，还不忘伸长舌头一舔再舔沾满果汁的嘴角，尽显一副余味无穷的馋相。

后来我上了小学，每年初夏，我和弟弟最盼望的是父母带我们到芭蕉关山上去。彼时，那坡上芳草萋萋，翠树成荫，林边一蓬蓬繁茂的黄萢树挂满了果，绿叶粉萼黄果被阳光镀得如碧云橙霞一般，拨撩着我们渴盼的目光。我们一路欢跑过去，一边咽着口水，一边赶紧摘了萢果往嘴里塞。一颗颗熟透的萢果就像一顶顶袖珍的小黄帽扣在花萼上，又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只要碰到枝条，它们便簌簌落下，即刻掉入草丛中的，依旧干干净净，捡起来便吃，别有一股甜丝丝的味儿。

　　枝条上长满毛乎乎的茸刺和锋利的倒钩刺，稍不小心，手上就被划出一道道血痕，才想起祖母说的“萢果好吃刺戳手”。可即使受再多的伤，我们摘萢果的热情仍然异常高涨，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够高处大个的，还将树枝做成钩子，铆足劲把向阳粗枝拽下来，那枝上的萢果又大又甜，姐弟仨争抢着摘。我们先大饱口福，再摘了装满饭盒口缸，把劳动果实带回去给亲友们分享。

每一次我们都是乘兴而去，尽兴而归，归途中，夕阳的余辉将一家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这温馨的画面一直深深地镌刻于我心最柔软之处，每每触碰便暖意顿生。

　　我上初中时，学校离家三四公里，往返要经过一段山路。春末夏初，星期六放了早学，我们都顾不上吃午饭，三五结伴奔上回家的路。走不多远，林畔坎边不时冒出一蓬或一丛黄萢红萢树，我们惊喜地大叫着，呼朋引伴，争先恐后围上去，你拉枝我摘果，见一树摘一树。原先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已填满萢果，打个饱嗝都漾出酸甜味儿。

肚饱千休，我们再掐一根根细长的草，摘下萢果一粒挨一粒穿起来，黄的黑的红的紫的相间，一串串环起来，极像彩色的手链，直到双手都不空着了才心满意足。就这样边走边摘，说说笑笑，平时二十多分钟可以走完的山路，我们竟花了两三个小时，沿途撒播着欢乐……

　　我已经好多年见不到黄萢树了，偶尔在街边遇到老妇或小女孩摘来卖的萢果，我都会买了来吃，可每一次都吃不出我记忆中那般醉人的滋味。

眼前的这一蓬黄萢树，殷勤地俯下身来，可这坎实在是高不可攀。我无奈地辜负了了它的盛情，拂了萢果们的美意，昂首眼巴巴地望着粒粒饱满璀璨的萢果，禁不住唾津潜溢。我脑海中的老电影还在循环播放着，回味着曾经美好的情景。

　　此时此刻，我心中只有一个最迫切的愿望：值黄萢正熟，趁天气晴好，带上家人，邀约亲友，走进山林，摘食萢果，重拾一份轻松闲适惬意，重温一段幸福快乐时光。

　　文/紫荷

图/紫荷（手机随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