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秦皖:我的母亲

乡关何处

在我的一生中,不论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我都要感谢我的母亲。<br>  母亲嫁给父亲时正值文革结束,经济萧条,百废待兴,母亲唯一的嫁妆是一口红色的木箱子,从陕西千里迢迢背到安徽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庄,这也是家里最体面的家具了。这口箱子曾一度装着我们家所有的生计,有母亲姊妹来往的书信,有许多发黄的黑白照片,有父亲起早贪黑挣的血汗钱……钥匙只有一把,自然由母亲保管。几十年过去了,这口箱子完好无损,依然静静地矗立在墙角,母亲视若珍宝,我们都清楚这里面珍藏着母亲的回忆,母亲的乡愁。<br> 母亲在村里的威望是很高的,随父亲回到村里以前,村里已有很多的外地妇女,不过她们常年被锁在家里,不能随便出门,就连上厕所都会有人跟梢,这些人大多都是人贩子骗来卖给讨不到老婆的光棍儿,若放出来跑了,轻则人财两空,重则还要蹲班房,所以格外小心。非等到生米做成熟饭,生一两个孩子以后,方能重获自由。母亲是和父亲恋爱到结婚的,当然不会有这些不堪的境遇。打我记事起,村里就鲜有这些事件了,现在逢年过节,村里也会有许多的外地媳妇,当然都是自由恋爱娶回家的。父亲对母亲一直都很好,父亲好酒,每次喝酒都是跌跌撞撞的回来,喋喋不休语无伦次的说道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醉话,说的烦了,母亲也会嘟囔几句,父亲不喝酒的时候,很少有话说的。 <p>  80年代初,土地到户,日子有了奔头,村里人干的热火朝天,无奈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不高,还要交公粮,留种子,粮食所剩无几。男人们春种秋收以后,余下的时间会去打点短工,大多都是修房造屋一类的,有时也会被派去挖河;既能挣点零花钱,也省却了些许粮食;女人们则在家里张罗纳鞋底,照顾孩子一类的家务事。但家里人多的,整日饥肠辘辘的也不在少数。我家的情况在村里稍好一些,只是少饿些肚子罢了。父亲在部队当过炊事员,饭菜做得好,为人实诚,做事总是替别人着想,十里八乡的有什么红白喜事都少不了请父亲去帮忙。喜事完毕,按农村规矩会包上一块肉,稍讲究一点的会提上两壶酒,算是几天操劳的报酬吧。说几句客套话,千恩万谢的走了。家里的荤腥,大多都是父亲靠这样的方式挣来的,在很多人都吃不饱的时候,偶尔还能吃顿肉,打打牙祭,也算是幸运的了。母亲最拿手的饭菜要数烙油饼,这是在娘家学到的手艺,也是那片地域最地道的小吃。细细的油渣和大葱做馅,裹夹在面团里,擀成薄饼,放在油锅里煎,油饼的清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院落,我家的院子里一会儿站满了循着香味赶来的邻居,有道是“想吃油渣子锅边转”。金黄的油饼,外酥里嫩,闻着已忍不住垂涎欲滴,母亲取出煎好的油饼,切成小块,尽量让每人尝一口,也不枉跑了这一趟。这个时候,他们会啧啧称赞母亲的手艺,夸母亲能干。母亲往往会在一片恭维声中迷醉。有时父亲不在家,地里活忙了,母亲会烙上几个油饼送给左邻右舍,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大家都很乐意帮衬着母亲把农活干完。寻常日子大家都过得简单,地处平原,地里以种小麦为主,饭桌上自然以面食为主导,面疙瘩汤、面条、馒头稀饭,也没什么其它的花样。“好吃莫过饺子,好耍莫过嫂子”,逢年过节或者来了稀客能吃顿饺子算是难得的美味了。</p> 母亲没有文化,不会写字,我从二年级开始帮母亲写信,母亲伴着煤油灯纳着千层底,说一句,我写一句,再说一句,再写一句,写完后,要给母亲细细的读,不妥贴的地方要擦掉重写,再读再写,直到她点头满意了,再工工整整的誊写一遍,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母亲将对亲人的思念全都寄托在字里行间,我感到了母亲的细腻和柔软。 <p>  在岁月荒寒、贫困潦倒的家乡,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刻骨铭心的记忆中,许多都与学习有关。91年的冬天,天气出奇的寒冷,母亲央求父亲说:“老师来咱家几次了,皖儿学习成绩进步很大,字也写得不错,平时你也不管不问,明儿有空,你带他到县里百货公司去买两件像样的文具吧!”父亲摸了摸衣兜,没有言语。第二天天没亮,父亲催我起床,说凑同村一辆到县城送煤的卡车,晚了就坐不上了。平原的早晨寒风扑面,路边的行人不停地跺着脚,嘴也不停地向手里哈着气,我坐在车厢的秸秆上,耳旁的风呼啸而过,我彻悟了寒风刺骨这个词汇。车辆向前狂奔,我不时地被颠起老高,继而落下,如是反复,头晕目眩,胃也在不停地翻涌,终于没忍住吐了父亲和自己一身,难受到了极点。车辆到达县城,我从父亲的怀里醒来。</p><p>  早晨的县城,静悄悄的,许多人还没有起床,一向门庭若市的百货公司此时顾客还没有盈门,我和父亲径直走到文具专柜,一只深褐色钢笔映入我的眼帘,笔管闪着幽幽的光泽,笔套和笔尖都是铜色的,笔体粗壮,我趴在玻璃柜台上,将脸紧紧贴着凉凉的玻璃,我看了看价格标签3.58元!这可是父亲两天的工钱呀!我恋恋不舍得将目光移开,父亲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找到服务员,没有丝毫犹豫把这支钢笔买了下来,父亲的举动我至今记忆犹新,从小学到初中毕业,这支笔一直陪伴着我,只可惜,中考后被我不小心弄丢了,为此我伤心了很多天。现在,我也会为女儿买各种各样的文具,也会给她讲我小时候买文具的故事,在女儿不屑的眼神里,我往往会陷入对往事的深深怀念里。 </p> 母亲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村上的学校缺教师,大队领导让她去,可惜她没有文化,胜任不了,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母亲不希望我再走她和父亲的路,希望我做个堂堂正正、有模有样的读书人,每天监督我背书、写字,那时最渴望读书的时候却没有什么书可读,荒废了许多时光,想来真是可惜。 <p>  母亲温和而又慈祥,从来没有在人前打骂过我,有一次下午放学,我被同学约到家里去玩,晚上没有回家,母亲找了我一个晚上,能想到的都找遍了,甚至怀疑被人贩子骗了去,后来通过大队的广播找到了我,母亲狠狠地揍了我一顿,而后抱着我嚎啕大哭。农村的孩子每天放学后上树捉鸟、下河捉鱼倒是常事,父母大多都是文盲,对孩子也没有什么人生规划,顺其自然,母亲担心我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会有什么出息,于是我在母亲的严厉教导下度过了12年(村上的小学上了5年),便离开了家,在迄今二十多年的时光里,在广阔的人生舞台上演绎百味人生,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或是坎坷,母亲都会通过书信、电话激励着我、鼓励着我、支持着我,如果说现在我为人处世有一个好名声,待人接物有个好脾气,面对逆境有个好心态,对待困难挫折有毅力,我都得感谢我的母亲。</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