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模样

牛头超人秦继东

花开的时候，少女姜嫄14岁了。黄昏时分，青草的芳香夹杂着围栏里牛羊的刺鼻尿臊随风吹来，她赤着双脚向远处的山岗走去。池塘边，成群的羊儿在吃草，姜嫄回眸一瞥，见地上一只巨大的脚印，不由自主踩了上去。她心生欢喜，手舞足蹈，长发在风中飘扬，忽然一股快乐的暖流从脚底涌起，如电闪雷鸣般在体中爆炸！姜嫄一声尖叫——她怀孕了！

　　这是《诗经》中记载的故事。姜嫄生下的胖小子叫“弃”，就是后稷，后来人们尊奉的“五谷之神”，他是周人确凿无疑的祖先。 姜嫄是神农炎帝部族有邰氏的女儿，后稷生在有邰，封地也在有邰（今陕西省武功县），那里原先是炎帝族的地盘，中国农业最先进的地区。传说炎帝“制耒耜，种五谷”“尝百草”，又被称为“神农氏”，是中国的第一个农神。

1000年过去，后稷的后代到了岐山下的周原，建立周朝，周人是继神农部族后又一个精于农业的部族。

周人用祖先崇拜涤荡了商代的众神崇拜和巫风盛行，在精神上奠定了中国农耕文明的基础，“敬祖先、远鬼神”的精神一脉相传。

　　周人腊祭，是社、稷同祭。后稷是祖先也是五谷之神，“社”的意思本就是“祀土”。“土”在甲骨文中是女阴的形象，生殖崇拜的标志。用女阴代表土地，说明先民的哲学思考已经达到相当高度，把世界抽象为阴、阳二元，确立“阴生万物”的概念，比炎帝时代太阳崇拜“阳生万物”进了一大步。土是最大的“阴”，是农业文明、土地崇拜的认识结晶。

　　祭祀社稷伴随着中国数千年的农业社会，历朝历代都设社稷坛于王宫之右，与王宫之左的宗庙相对，同为国家的象征，直到清朝灭亡，中国开始向工业社会蹒跚而行。

　　周朝高度重视农业，“年”的概念越来越重要。“年”在甲骨文中是上“禾”下“人”，人举着庄稼，是“谷熟”的意思。历朝历代都特别重视年。史载秦始皇行冠礼时离开咸阳，他妈赵姬的面首嫪毐作乱，包围攻打“薪年宫”，可见那必是秦国重要的地方。现在北京还有祈年殿，是皇家在正月祭祀五谷之神祈祷丰收之所。

古籍记载：“腊，一岁之大祭。”“腊”就是“猎”，是冬季打猎祭祀先祖和百神的重大仪式，因为在十二月，所以十二月叫腊月。春秋晋献公“假道伐虢”，宫之奇谏虞君说出“唇亡齿寒”的道理。虞君不听，宫之奇带家人逃离，行前悲愤地说：“虞不腊矣！” 没有腊祭，就是亡国的意思。腊祭的日期称为“腊日”，历朝历代不断变化，南北朝梁武帝时固定在“腊八”，因为传说释迦牟尼在腊八悟道。

皇帝腊祭的是祖先和社稷，百姓腊祭的是祖先和百神。

　　对男性祖先的崇拜萌芽于石器时代的父系社会。“祖”字就是“且”，在甲骨文中是男性生殖器崇拜的象征。男性生殖器崇拜晚于女性生殖器崇拜，所以“社”的含义是女阴—女祖—阴—土，经过四步转化，“祖”只经过阳具—男祖两步转化。

把祖宗提高到和百神、土地一样重要地位的是周朝。周朝建立了完整的封建宗法制度，此后延续数千年，基础就是血缘关系。权力、地位、财富的传承都严格依据血缘宗法，这是王权传承的“天理”，是国家存在、社会稳定的基石。中国文化成为世界唯一数千年不间断的文化，中国封建社会成为超稳定社会，血缘宗法起到关键作用。祖先崇拜蕴含着中华文明的核心密码，直到今天，中国人也要弄清：你姓什么？

“百神”在漫长的历史流变中不断演化，从神农、后稷、水沟、昆虫逐步演化固定为“五祀”——门、户、井、灶、中溜（房屋正中土地）。

　　日用寻常物为什么成了“百神”？这是“万物有灵”原始宗教的痕迹，但从万物中精选这“五祀”，鲜明地反映了中国传统的文化态度：“敬鬼神而远之。”周朝人崇尚祖先，祭祀五谷、土地，体现了“慎终追远”“敬祖畏天”的思想。

　　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当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孔子开始周游列国，3个站在人类思想巅峰的同一时代的伟人分道扬镳。正是周人孔子儒学思想的牵引，使中国没有出现“佛祖”“上帝”那样法力无边的神，中国人正式祭祀的是祖先和生活中的五个地方。 这五个地方都在家里，既有“抬头三尺有神明”的自我省察之意，更强调了家的神灵护佑和精神归宿的作用，过年回家成为所有中国人的心结。给祖先磕头上供要回家，祭“五祀”要回家，父母在家，一家人守岁要回家，中国人，过年必须回家！

中国人的家不是纯粹的私人空间，而是社会、国家的一部分。中国人直接把“家”“国”两个字合并成一个词——“国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中国人的人生四步曲，遵循同样的道德规范、具有同样的价值，这铸就了中国人的家国情怀和“国之兴衰匹夫有责”的责任担当。

回家过年，是中国人凝聚力量的柔情体现。每逢春节，中国人沉浸在回家过年的温暖洪流中，这势不可挡的巨大力量，当国家需要时，就会演化为保家卫国的澎湃激情！

　　年的模样是这样的：新春之际，一家人在一起，敬拜祖先神明，长幼互相祝福。

　　年的模样就是中国人的模样，它来自古远却容光焕发，敬祖畏天又酷爱家园，谨慎守礼又饱含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