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昏昏昏沉沉。到了伴晚时分,我跑到我家原来的菜地里拔了棵白菜,在池塘里洗了洗,放点盐煮着吃了。 到了半夜,我俩的肚子痛起来了,越痛越厉害,呕吐不止。当时表嫂杏姐刚生完孩子,她不能下床来照顾我们,隔着一间屋大声地问:“你们怎么啦?”我们毫无办法,只知道哭,不知哭了多久,隔一个地坪的福娭毑过来了,她端来一碗热盐水让我们喝了,把吐脏的床单扯下来,给我们各扯了一顿痧,不疼了也不吐了。临走时她自言自语道:“爹娘都不回,还能活多久?”第二天我踉踉跄跄地去领了那三两饭分吃了,又踉踉跄跄地去上学。放学回家后,我把吐脏的床单拿到池塘里去洗了,名曰洗,那只能是把吐在上面的脏东西抖落而已,是旁边的二嫂子帮我拧干凉在篱笆上。</p><p class="ql-block"> 六0年上学期开学不久,骨瘦如柴的妹妹肚子又疼起来了,每天要痛好几阵,痛时她满头大汗,在哪里发作痛就在哪里打滚,老师批准她在家休息。我没有一点办法,疼时只能用手摸她肚子,那肚子里一条一条的,硬邦邦的。有一天杏姐家来了一个客,叫候平,这个人读了些书,言谈中他知道很多东西。他摸了摸小兰的肚子说:“里面有蛔虫,要把它打下来才好"。第二天,他送来三粒宝塔糖,而且说不要我们的钱。妹妹按他说法吃了,果真第二天就屙出很多虫,一把一把的,大的有筷子那么粗,长。肚子不痛了,小兰摇着幼小的身躯又去上学了。</p><p class="ql-block"> 杏姐是六O年正月生了第一个女儿。那时生孩子政府有些计划物质,如布票,油,面条,面粉。孩子要喂奶,她自已舍不得吃,表哥二十几岁,要干重活累活,又吃得多,她要把东西让给表哥吃,买回两斤面粉,每次无论是煮野菜还是蔬菜,她就用勺子舀二勺放在菜里,那菜就软和很多。妈曾经告诫我们:“别人吃东西时,不要在旁边看着,要走开"。所以每当他们要吃东西时,我就带小兰进我们住的房间,但杏姐把我们叫出来,均出两小碗给我们,那味堪比山珍海味。每次吃的时候,我都热泪双流,感动得说不出话来。</p><p class="ql-block"> 六O年三月份的一天,放学后队长派学生去坝那边割禾蔸子,经过一丘萝卜地,萝卜收完了,但剩下些只有手指那么粗的且抽苔了,我们一行以为队上不要了,于是就扯着用镰刀把苗和泥削了吃了。正在割禾蔸子时,只见队长骂骂咧咧地朝我们走来。这个队长绰号叫夜蚊子,其所以叫他夜蚊子是因为那时社员每天早6:00要出早工,他不怕累,每天三四点钟就拿一个嗽叭筒,站在地坪前拖着长声喊人们起床,一直喊到出工时,象蚊子样吵得大家睡不得觉。大概他看见了路上丢下的萝卜苗了,那些年龄大些的男孩見状不妙拔腿就跑,跑得远远的,三个小女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捉住了,他揪住我们的耳朵,按着我们跪下,骂道:“叫你们好吃,下次还敢吗?”男孩跑远了,他也懒得去追,只是指着骂道:“龟孙子,叫你们跑,下次撞見了叫你们变鬼”。他嘱咐旁边看牛的香爹:“跟我看着,要跪一个小时才让起来,看下次还这么好吃么?”说完扬长而去。等他走远了,香嗲说:“时间到了,快起来,起来割禾蔸子,割少了他又会找你们的麻烦的”。我一边割禾蔸子一边擦眼泪,太阳离下山还有一丈多高,这时香嗲对我说:“你看那是谁?”我顺着香嗲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老头衣衫褴褛,背个烂包袱,柱着拐棍,勾看腰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定睛一看是父亲。父亲怎么这样子啦?还不到四十岁。我跑上前去叫他,接过他的行李,他牵着我的手,眼里噙着泪花。我顾不了割禾蔸子,跟着父亲回了家。父亲告诉我,他在迎风桥病了很长的时间了,那里的负责人不让他回,他在一个民工的帮助下逃回来的,在路上走了三天,一路乞讨。父亲回来后只休息了二天,队上安排他喂猪。在喂猪的时间里,父亲常把带有米节的糠伴在野菜里煮熟,悄悄地带回家给我和小兰吃,我和小兰如获至宝,虽然有点卡喉咙,但还是狼吞虎咽的吃。</p><p class="ql-block"> 六O年五月的一天,妈妈一行回来了。媠妈说:“本来还可以在湖北多过些日子,等九月份弟弟上学时再回的,但你妈想念你们夜不能寐,神魂颠倒,只能回"。妈妈回来了,我的天空亮了,提着的心放下来了。这个时候我和妹妹都长虱子了,浑身红疙瘩,奇痒无比,妈把被裖衣服全用开水烫过,把我们洗得干干净净,头发理短,口粮标准没有增加,她总能弄些东西填进我们肚里,没过多少日子,我和妹妹的气色就好起来了。妈和媠妈在湖北的十个月是上门帮人家做衣服,那里经常清查外来人口,她们东躲西藏。回来时带回来九十元钱,三丈布票。媠姨只要了一件衣服的布票(6尺),钱和其余布票全给了我妈,其实做衣是姨妈为主。妈用这些钱给我们每人做了一件衣,补交了学费,买了学习用的笔和纸,熬过了六一年那“严冬”。</p><p class="ql-block"> 暂时困难的三年,我们能活下来且没有辍学,要感谢具有远见卓识的父母的教育,煞费苦心不畏艰难的操劳。</p><p class="ql-block"> 感谢姨妈的无私帮助。</p><p class="ql-block"> 感谢杏姐,福娭娭毑,候平的关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一年开春的一天,队上的仓库里半箩筐禾种谷不见了。到哪里去了呢?当然是被人偷走了。队长明查暗访了好些天都没有找出个名堂来。有一天在出工的时候五嫂子图嘴巴快活,不经意地说:“那禾种谷我知道谁偷了”。这一说不要紧,追问的人可是接二连三的来了,先是同在一起出工的社员,然后是生产队的队长,会计,民兵排长。五嫂子不肯说,队长就说:“你不说出来,就停你的歺。”五嫂子无奈,只好交待:有一天天刚黑,她看见一个人踏着无后跟的鞋子,头上盘着黑色头巾,腋下挟着一个装了谷的袋子从她窗下过去,那人很象岩泉。五嫂子三十来岁,有只眼睛瞎了,不是一般的瞎,她那只眼球都没有了,眼框连同半边脸都深深地陷下去,瞧人看东西总是偏着头凑近去看。岩泉也是三十多岁,从小没有爹娘,小时候跟有钱人家看牛,长大了在有钱人家做长工,他身材魁梧,干活不挨奸,平时不爱多说话,是队上的劳模。队长不是个省事的人,他把这个情况上报了大队,大队上报了公社。一天晚上,上面来了五个人,大队支书,大队长,民兵营长,治安主任,公社的武装部长。公社武装部长穿了没带薇章的军装,腰间挂了手枪,扎了绑腿。部长姓楊,每当人介绍或者叫他楊部长时,他总要补充一句:“还是党委委员”,补充的次数多了,人们就素性叫他“杨党委”。五个人一到就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大会一开始就直奔主题,楊党委手撑着腰,两腿分开,脸色凝重地说道:“丟半筐谷不是小问题,春耕马上要开始,种谷被盗,这是破坏生产的行为,是阶级斗争的反应,非查不可,查出來要严惩,有些人脱化变质、、、、、、,”一屋子人一声不吭,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岩泉身上。岩泉倒也不慌,正襟危坐。五嫂子低着头。这时队长开口了:“五嫂子,不要怕,你站出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五嫂子站出来了,还是低着头,用手指了指岩泉低声说:“是他"。这下开锅了,来的干部你一言,我一语:“岩泉你真行,看不出啊",“你这忘本的东西”,“站出来”,“跪下”“打",…,楊党委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然后指着岩泉道:“什么东西?不打不好过吧?"说着就去拖岩泉。这时的岩泉站起来,用手挡开楊党委的手,嘴上的肌肉有些抖动,声音沙哑地说:“慢着,要跪要打等我把话说完,谷,我没偷,但我知道谁偷了,要我说出这个人来,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满屋子的人,包括来的干部都满脸惊鄂:“你还有条件″?大队支书说:“还有条件?什么条件?你说”。“我把这个人供出来后你们不要打他,要不你们就打我算了″。干部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然后耳语了一阵,支书宣布说:“要得,你说出来我们不打他″。这时岩泉说:“五嫂子,你看见的那个人不是我",然后对坐在旁边的一个青年说:“正茂,对不起,这阵势你是看见了的,你就招了吧。″这时的那个正茂战战兢兢,还没等干部点他的名就跪下了,承认是他偷了,并说谷子还在呢。于是带着一群人在他家的神龛上面把谷子拿下来。他是把条裤子的两个裤脚口用绳扎紧把谷装进去,再把裤腰用绳扎紧。到了会场,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表揚岩泉:“是的啰,劳模怎么会做贼呢?”“我早就不相信,岩泉是这号人、、、、、、"。这次真的没打正茂,教育了几句就完事了。五嫂子可就倒霉了。队长把她从人群里拖出来跪在屋子当中,五个男人一边骂,一边打,“你污陷好人”,“你嘴巴痒",“你是害人精”,“你差点让我们犯错误了、、、、、、。他们用耳巴(手掌)扇,拳头击,脚尖踢,把一个五嫂子打得东倒西歪,最后趴在地上不动了。当他们还要打的时候,岩泉上前劝道:不要打了,再打会出人命。停止了殴打,会散了,五嫂子的男人把她扶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气晴朗。妇女们的任务是挑潮泥巴(塘里的淤泥)。只见五嫂子用毛巾包着头,脸色铁青,摇摇晃晃地出来了。这时驻队干部老刘对妇女队长说:“让五堂客上泥巴,别要她挑”。(因为上泥巴比挑泥巴相对要轻松点。)过了一星期,五嫂子五岁的儿子牛娃因无人看管,掉进屋前的池塘里淹死了。当人把她从工地叫回来时,她紧紧地抱着僵硬的儿子,没有哭声,只见眼泪从那一只眼里涌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岩泉,是我一生学习的榜样之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吃食堂饭的时候,生产队收的谷子晒干后,国家的征粮送粮管站,剩下的送大队统一保管,食堂里煮饭的米再按标准到大队去领。六一年快要过年的时候,食堂会计就说:我们每天匀出一点点加上奖励的加歺米,到过年的那天让全队的人敞开肚子吃一天饱饭。大家都希望着那天的到来。可是到了农历十二月二十八的那一天,结余下来的米不见了。全队男女老少失望,愤怒到了极点。这次队上的负责人没有上报。挨家挨户的搜了也没找着。大人们在出工的时候忘不了议论,有的骂娘,有的诅咒,互相猜疑。重点怀疑的对象是食堂会计和炊事员,没有吃到饱年饭的社员不甘心,说话总带着骨头,被怀疑的人更不甘心。于是就决定要用“宰鸡”的办法来洗个清白。一天下午,天下大雨不能出工,于是就开会,只见会计一手提着只鸡,一手拿把刀,他向全体社员躹了个躬说:“我有罪,没有把过年的米保管好,让大家过年都没吃饱,但我没偷,如果是我偷了,我和我全家都会象这鸡一样,话刚落音,只見他手起刀落,一只漂亮的公鸡身首两处,鲜血直喷,溅了一地。然后又说:“下一个哪个来?”全场鸦雀无声,半响,从角落里钻出一个叫程光的青年,低着头,声音很小地说:“别宰了,是我。"“米呢?”几乎全场的人问。“吃了。”无可奈何,大家都知道,是没法要他赔的。一个个垂头丧气散会了。在食堂没散的日子里,大家都用鄙夷的目光瞧他,出工的时候,都不和他在一起,不和他讲话,平时几个人在一起聊天,见他来了都走开。(待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0二O年四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