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人生如逆旅 我亦是行人———再读东坡

卷耳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nbsp; &nbsp; &nbsp; &nbsp; 2019年的冬天有些长,长到2020年春深已几许,我们依然蛰居斗室,全然不知残雪销,春杏闹,杨花点点风中飘。自古春光作伴好读书,这半年时光,悦读之人愈发如鱼得水,如饥似渴,想来文化积淀也积厚若磐。不知不觉,十二本书厚了渐薄,薄了又厚,两万字读书笔记翻开又合,合了又翻。徜徉书海感悟芳华舒卷,再读东坡依然涕汜满襟。</span><br></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从《苏东坡全集》到林语堂《苏东坡传》、到《苏轼集》、到余秋雨《苏东坡突围》、到石海光《东坡诗话》,再一次跨越千年,与这位中国文化教养最高的时代孕育的文化教养最高的全才进行了一次灵魂的亲密接触。如果,我们玩一场文字凝练的游戏,宋朝在我的概括中完全可以压缩为两个字:苏轼。就是这个人把宋代文化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以致让后人在读中国古代文学史时,因这一人,这一段,这一情,足以有睥睨万物的底气傲然全球文化的排序之首。用当代时髦的“维度”语言来形容:苏轼一人占据了艺术领域的广度,诗词造诣的高度,哲学思想的深度,生存境界的温度。</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h3>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苏轼堪称是宋代乃至后代文人集体人格的一种标志,一面旗帜、一个传奇。钱穆曾说:“苏东坡之伟大、传奇,因他一辈子没有在政治上得意过。他一生奔走潦倒,波澜曲折都在诗里见。”所以苦难成就了他人格的伟岸。林语堂说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你看到没有?他的可亲、可爱、可敬,他的亦师、亦友、亦客,打动了每个阶层,绵延了每个朝代,不需任何炒作就收获了亿万万的“苏粉”。无论天子贵戚,王宫卿相,文人骚客,乡野村民,妇孺皆爱,敌我俱宠。也许正是皇家不幸诗家幸,上天想要成就一位稀世大家,必然会“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我们去读东坡,跟着他一路颠沛,一路辛酸,一路忘我,一路嫣然,满心疼惜,满眼泪水,却又满怀敬意,满怀钦佩。</h3> <p>&nbsp;&nbsp;&nbsp;&nbsp;苏轼的人间炼狱之苦可谓一叠胜过一叠,从“乌台诗案”的序幕到客死他乡的尾音,用他自己的话:“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打破了自古文人臣子贬谪最远的记录。李宗盛有一首歌《飘洋过海来看你》,其中有几句歌词深得我心: 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多盼望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当我读到苏轼被贬儋州这一时期,这首歌一直单曲回放,在每一个久久无法入眠的深夜里,感慨东坡在《试笔自书》中言:<i style="color: rgb(237, 35, 8);">天地在积水之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四海之中,有生孰不在岛者?</i>何等的天宽地阔,超然物外?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东坡青年丧母,壮年丧妻,晚年丧子,一生三次重贬,阅尽人生百味,却在刁难与困厄中将淡泊化为风骨,将豁达篆进生命,何言不是真英雄?都说读书有三重境界,我是不怕别人嗤笑自己读苏轼已进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境界的,讲真,还时常有一种幻境,真的飘扬过海到儋州,随身只带一瓢饮,试问东坡可否慰风尘?</p><p>&nbsp;&nbsp;&nbsp;&nbsp;当然越是这样的窘境,越是预示着难以企及的文化高峰就要呼之欲出吧。越是这样的仕途遭际,越展现出令人难忘其项背的淡然与旷达。苏东坡对自己遇到的艰难和挫折始终秉持一种超然态度,但在朝时职责所在却又耿直率真,绝不肯缄默不言。几经宦海沉浮,依旧保持直言进谏,终不容于新旧两党,最后被贬到儋州。月黑风高,不得不睡在槟榔树叶底下,那真是饥寒交迫。可是他却毫不在乎,他说:</p><p style="text-align: center;"><i style="color: rgb(237, 35, 8);">云散月明谁点缀,</i></p><p style="text-align: center;"><i style="color: rgb(237, 35, 8);">天容海色本澄清。</i></p><p style="text-align: center;"><i style="color: rgb(237, 35, 8);">九死南荒吾不恨,</i></p><p style="text-align: center;"><i style="color: rgb(237, 35, 8);">兹游奇绝冠平生。</i></p><p> 宋代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中说:“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没有行到水穷处的反复受辱、反复流放“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就没有坐看云起时的“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试想,在天府之国蜀川这个历史上从来不愿多染政治色彩的风水之地,一个在山水如画,风光旖旎中沐浴成长起来的翩翩少年郎,那么天真单纯,那么不染虚假惘断尘埃,那么喜欢亲眷齐聚斗热闹的苏轼,是在人生中经历了什么磨难,才果断摆脱了尘世中取悦别人,饱受争议颇爱显摆的“小我”,而逐渐成长为厚实、平静、脱胎换骨后的“真我”?所以感谢灾难,感谢困厄,感激一切嗤你、怨你、骂你、磨你、妒你的“人生贵人”,没有强有力的对手,就失去了快速成长的空间。就如秋雨先生对东坡成熟后那段精彩阐述:“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能够看得很远却又并不陡峭的高度。”&nbsp;</p><p><br></p>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苏轼于个人经历是不幸的,但我读之又常常为之庆幸,他在苦难中的幡然醒悟来得如此彻底,成熟的如此年轻,这座文化巨峰从一首“临渊的呐喊”《念奴娇·赤壁怀古》开始,大江东去浪淘尽,随风万里,一路飘摇到“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这位文坛巨子逐渐放飞思想情趣,通达游刃于兼容并序的三观世界里。当晏殊“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时;当柳永“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时;当欧阳修“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时;苏轼已然写下“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h3> <p><br></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i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临江仙·送钱穆父</i></p><p><i style="color: rgb(237, 35, 8);">&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北宋:苏轼</i></p><p><i style="color: rgb(237, 35, 8);">&nbsp;&nbsp;&nbsp;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i></p><p><i style="color: rgb(237, 35, 8);">&nbsp;&nbsp;&nbsp;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i></p><p><i style="color: rgb(237, 35, 8);">&nbsp;&nbsp;&nbsp;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i></p><p><i style="color: rgb(237, 35, 8);">&nbsp;&nbsp;&nbsp;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i></p><p>&nbsp;&nbsp;&nbsp;这送别的最高境界就在于“不舍”与“舍”间的情志取舍,苏轼显然更深切地体味到了“舍”的真正意义,天涯踏尽红尘,转身淡月微云。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东坡的这一首词,可谓言说了无尽情长意深,跨越了分别,跨越了不舍,跨越了生死,跨越了思念,用一种永恒的“舍”道出了千千万万念的“不舍”。人生在世,欲多,情杂。眼、耳、鼻、舌、身、意;喜、怒、哀、乐、爱、恶、欲,有什么是应舍而不舍的?又有什么是当舍而难舍的?当我们还在纠结“进退取舍两难”之时,苏轼一句:我亦是行人!完全打破了当下的时空界限,放“我”于永恒的宇宙之内,时空之外,宏观世界的一个社会因子,微观世界的一组细胞,寄世一次轮回,奄忽若飙尘。你还有什么不舍?</p><p>&nbsp;</p><p>&nbsp;&nbsp;&nbsp;</p>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索罗在瓦尔登湖中写道:“一个人,只要满足了基本生活所需,不再汲汲于声名,不再汲汲于富贵,便可以更从容,更充实地享受人生。”年少时曾经以为,眼睛看的见的世界都是我的,心灵感悟到的情感都可言说,双手触得到的东西越多,就会越幸福。当岁月老去,鬓已银丝,当2020年这个特殊的立夏夜已觉察到泥土的萌动,当新冠这场疫情改变了我们对生死情欲的认知与判断,回首再读东坡的这阕《临江仙》,有没有倏然间的豁达自通?有没有抛却烦忧的醍醐灌顶?</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人生啊!就是一场没有排练、也无法快进与重播的大剧。一幕独角主演,一幕群生共戏,一幕走走停停,一幕永恒定格。不同的年纪,不同的遭遇,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结局,我们一生都在精心扮演着,却也一生都在无心真实着。有人与你转瞬擦肩,有人对你回眸一笑,有人和你怒目相向,有人对你无限依恋……走过的都是逆旅,飘过的都是行人,留下的都是故事。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越到后来越发现,生活的越简单,人生越灿然。诚如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正是这超然于世的心境,所以才有了逐渐积诗词的山峦叠嶂屹立于宋及以后的文化世界中万年不朽的东坡高峰。人生下半场,学会给生活做减法,学会东坡式的人生活法,去完全了解我们真正喜爱的人,去完全享受真正属于我们的爱。</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如果此夜的读书悟道,多少可以给同学们些许心灵的慰藉,那就去感谢东坡为我们展示的有趣的灵魂,有趣的世界!以此与同学们共勉:期待我们都能达到读书的第三重境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2020年5月5日立夏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