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的年

牛头超人秦继东

年和恐惧有关。

传说年是吃人怪兽，1 2个月来一次，专在除夕晚为害。人们就穿红衣貼门联、夜里“守岁”、一家人聚在一起拜神祭祖“闯年关”。

年兽的传说很荒诞，对年的恐惧却很真实。

年兽其实就是“时间兽”，对年的恐惧就是对时间的恐惧，对永生的渴望，对与日月、四季未知的困惑和生命意识的觉醒。
孔子曰“日月逝矣，岁不吾与”，屈原的《离骚》也充满焦虑，“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年作为一个时长单位，在年末岁首，人们更能体会时间之矢的方向性——它滚滚向前不能停留不可逆转无法把控难以琢磨。古人除夕夜作诗，也多发生命易逝之感慨：唐高适“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明文天祥“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清谭嗣同“断送古今惟岁月，昏昏腊酒又迎年”，简直就是今天“时间是把杀猪刀”的意思。
恐年习俗的背后，是中国人的深刻思考和对时间、生命的独特体验。
据说年有三怕：红色、声响、火光，于是人们穿红衣貼
门联、燃烟火、放爆竹。

野兽怕响、怕火可以理解，怕红就说不通了。哺乳类动物大都是色盲，就连我们灵长类最亲最亲的堂兄弟猿，也只能在黑白世界里混。

西班牙斗牛士是骗人的，牛生气是因为牛有尊严，不允许什么东西在眼前瞎晃悠！它力拔山兮气盖世，是要撞碎那块胆敢肆无忌惮乱晃悠的东东，在牛爷眼里，没有红黑之分，只有动静之别！

中国人崇尚红色，认为红能驱邪避鬼，是有原因的。
从色彩心理学看，红，是血液的颜色、太阳的颜色、高粱的颜色、醉酒的颜色，是生命力蓬勃旺盛的象征。先民对付年兽，动用了最鲜艳夺目的颜色、最清澈嘹亮的声响、最炽热跳动的火焰，放的全是大招。
红色成为中华文化的符号，还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和悠久的文化渊源。颜色不仅是部族标识，也被认为是天命所系，所谓黄帝、炎帝，就是崇尚黄色图腾和崇尚红色图腾的两大部族。 史载，商朝尚白、周代尚红、秦尚黑。战国时阴阳五行盛行，以五行配五色、五色配五德。“秦人尚玄色”，明显是为统一中国、取代周朝而造舆论，要水克火、黑代红。

其实秦人原先是尚白的，他们祭祀东方白帝少昊。从出土的兵马俑看，大红大绿很多，穿黑穿白的极少，或许黑色、白色只用于旗帜、王族穿着或大典。

（电视剧中的秦王，穿玄色，也是是红到发黑的衣服，其实就是黑色）

秦人忽白忽黑让汉朝凌乱了几百年。

（刘邦不知自己该穿红的还是该穿黑的）

刘邦“斩白蛇”起义反秦，又梦“赤帝子杀白帝子”，是说他刘姓是炎帝子，要取代白帝子秦，火克金。另一个原因是刘邦曾是楚怀王部下，楚国尚红，祭祀火神祝融。赤帝火克白帝金这道理说得通，但秦后来又说自己配水德，“尚玄色”的。刘邦想想这火玩不过水、红制不了白，干脆不承认暴秦是一个朝代，自己上承周朝，和秦一样尚黑。 这其实是“汉承秦制”之一例。贪财好色的刘邦入咸阳，和秦人“约法三章”后，一头扎进秦宫，美女珠宝爱到要死，三天三夜不出来，眼看项羽大军到了，部下死拉硬拽才把他弄走。萧何却不声不响把秦宫的制度典籍全部搜走，为后来治理汉朝打下制度基础。

服色是天命最重要的表现。

汉武帝在司马迁等人建议下，“改正朔、易服色”，颁布新历法《太初历》，正式“建正”在孟春，一直沿用到今天。这和周秦汉初岁首在十月、殷商在十二月都不一样，而和夏朝一样，所以我们今天仍把农历叫做“夏历”。

“改正朔”很成功，“易服色”似乎不成功，汉武帝认为秦朝尚黑，汉就该为土德，尚黄，这没有得到一致的认可。

“易服色”是易天命，实质是易风俗、易文化认同和审美风尚。

清兵入关，要男人去头发女人禁裹足，“留发不留头”，把男人搞定，但女人的脚照裹，史称“男降女不降”。汉武帝“易服色”也是半拉子工程。武帝后，黑色仍是皇家的代表色，王莽篡汉，改服饰颜色，和刘氏集团发生激烈政治冲突，他姑妈汉元后，与“更汉家黑貂，着黄貂”的王莽对着干，“令其官属黑貂”。

到西汉末年，五行相克变为五行相生，朝代替换被认为是“相生”关系，这样推算，汉朝该是火德、尚红。东汉刘秀也认可此说，这和刘邦是赤帝子之说相符，所以汉又称“炎汉”。这样看来，汉代从红色——黑色-——黄色——红色转了一大圈，西汉大部是黑色，东汉确立了红色。

两汉是中华民族发育、中华文化成长的关键时刻，东汉传承炎帝和周代之红，确立了汉文化的尚红。而汉朝以后，腊月国家大祭同时成为民间年庆，庆典中“驱邪避疫”所用的红色，也在每家每户大量使用。 红的“驱邪”意义演化为“喜庆”意义，突破“德配”范畴，成为全民风尚，凝固升华为中华文化的鲜明印记。

而另一个重要颜色黄，因与“皇”谐音，唐朝以后逐步固化为皇室专享 “红配黄、喜洋洋”成为独特的中华文化心理现象，长期的历史风尚演化凝固为群体遗传，这又和我们自称“炎黄子孙”完全一致。

中国红，来自古远，伴着年岁往复、随着朝代更迭，贯穿中华民族发展的全过程，又因着节庆呈祥的风俗流变而历久弥新、愈演愈烈。

中国人，不红不行，特别是过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