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西下塘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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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乡古镇的风景大致相同，两街夹一河，河街相邻，无论是乌镇周庄还是西塘朱家角，这些江南名镇都是这样的传统格局。我们嘉定的“西门老街风貌区”也是如此这般。 “西大街→练祁河←西下塘街” ，自古来先人们把练祁河北侧商业集中的西大街叫做“大街”，把河另一侧的街路则称为“下塘街”或者“小街”了。大街与小街，姊妹一般的双街静静地安卧在练祁河的两岸。它俩同枕一条美丽的市河，共享一座禅寺的佛香，几分古意，几分佛情，还有几分婉悦。 小街与大街从梁天监年间就开始厮守在了一起，一千五百年来它们守望在这片土地上想相伴一生，可是令它们失望了，现在破落的西街尚在等待着新生，而下塘街这条同样有历史有故事的小街早在二十年前的本世纪初就已经被灭失得没有踪影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一缕香魂随风散，当年有关人士的一个大失算把西门老街风貌区这一卷原本风清月朗的“清明上河图”式的画面生生的撕去了一半。建筑学家阮仪三先生说：“ 嘉定西门老街比朱家角东西多，比周庄文化底蕴深厚 ”。我想，老先生所指的“西门老街”应该也是包含了西下塘街这条不可或缺的小街的。西下塘街是不可能再生与复制的了，为了让后人们知道嘉定老西门练祁河畔曾经有过的这么一条“小街”，我把记忆中留下的“小街印象”写下一些，给自己三分安慰，给后辈三分历史，也算是作为一个老西门人的责任了。 嘉定西门吊桥西的西城河南街上有座登云桥，登云桥南堍西侧有条蜿蜒西去的小街，那就是西下塘街了。小街有点短，只有七百多米，长度是隔河大街的二分之一。小街没有大街那么繁华，它宁静安谧时甚至有几分冷清。小街上弄堂多，不长的距离间有七八条深幽弯曲的小弄从街头伸向南端的市街或村庄。由东往西，掰指算来，小街上的弄堂有鸦片弄、东白家弄、西白家弄、庄家弄、姚家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弄。尽管这街这弄中的一切都已消亡，但说起它们来内心还是有颇多敝帚自珍的兴奋与自负。有人说，每一个地方，不管是哪一条小街小巷，它们的深处都会有着或多或少的历史与传说，等待着我们去挖掘和传承。好吧，我们就顺着西下塘街上的这几条弄堂和几座桥来回忆和探究这里曾经有过的故事吧。 站在登云桥上西望练祁河两岸的景象。右岸是西街的临河人家，左岸是金地格林小区沿河的石驳岸。这是一段有故事的驳岸，说起来也实在有些让人不忍和心酸。为了和谐，具体的情况就不说了。当年这驳石来源的事，附近上了年纪的居民都知道。荒唐的年代出荒唐的事，那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希望此类的“荒唐”不再重现。 登云桥高头居民区鸦片弄 这张老照片是80年代登云桥的全景图，那时还是水泥拱桥。登云桥位于西门吊桥西的环城河-与练祁河交汇处，跨练祁河。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建造。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换成石墩，清嘉庆十五年（1810）黄通理修葺。桥南是被本地人称之为“高头”的地方。高头，是明代开挖城河时由泥土堆积形成的高地。“头”是方言，意为“那个地方”，连起来就是“高起来的那个地方”的意思。高头这个居民聚集区形成于抗日战争期间。那时由苏北逃荒的人们在这里定居而形成了这一带最初的棚户区。直至解放后，这儿才逐步建了一些砖木结构的瓦平房，但一般面积不大且低矮简陋。西城河南街比西城河北街要长不少，“高头”沿河往南还有很多的单位，记忆中有装卸队、运输社、环卫所、粪场和银杏林下的五金批发部等。 这张老照片是“高头”民宅近景，这儿是西下塘街东端起点。这里至香花桥堍的东白家弄之间有一条不起眼的狭小弄堂，它叫“鸦片弄”，又叫“火烧弄”。叫它“鸦片弄”是因为解放前这弄堂深处有家销售鸦片的小商店，是瘾君子们趋之若鹜的地方。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时，这弄内发生了一次火灾，那些简棚危屋被付之一炬。后来政府在那里建起了几幢简易公房安置受灾居民，所以此后人们又把这里称为“火烧弄”或“火烧场”。 高头西至香花桥沿河景象 众安桥（香花桥）东白家弄晖吉酱园 上面这张照片是1938年晖吉酱园在香花桥堍西河畔作的广告，那时代的广告就那么几行文字，与它们的产品一样实在。照片左侧的那座桥想来就是建桥时间比河北赵州桥还要早上一百来年的香花桥了。其实，它最早时的官名是“众安桥”。香花桥与护国寺一样建于梁天监年间，早期是木桥；因为它位于护国寺山门前，所以被称为“香花桥”、“香华桥”和“香火桥”。这几个称呼也印证了当年护国禅寺香火的炽热与旺盛。因为这桥历史太悠久，所以历代官府和地方士绅对它都有修缮，其间还曾经改名为“安民桥”，但这桥在西门老百姓心中它永远是一朵不会凋谢的“香花”。 香花桥与它西面不远处的聚善桥组成了练祁河上的两个优美的半环。皓月当空的夜晚，天上一轮明月，河面上小舟徜徉，水中的月影和桥影在水面上涟漪着，这时附近的居民和游客常常会来到这里拾级登上桥顶，抬头仰望着，低首俯瞰着，也许口中还吟咏着，此情此景，真是一幅《练祁香花月夜图》了。 当年闻名遐迩“晖吉酱园”的旧址在香花弄弄口的西侧。晖吉醬园当年很牛气，在清朝宣统三年时由于它生产的“飞鹰牌酱油”和“精制白鹤牌天花粉“分别获得了意大利都灵博览会的金、银奖而名噪一时。这条弄堂也因此多了一个“酱园弄” 的新名号。抗战期间“晖吉酱园”被日本飞机的炸弹炸毀而歇业。八九十年来，这个酱园的大名是留在了研究地方史人士的记忆中，但它获得金奖银奖的“飞鹰牌酱油”和“精制白鹤牌天花粉“却没有传承下来。后来，酱园的旧址上办过一家印刷厂的，再后来这里成了民居。香花弄里的东边是与高头民居区连成一片的，沿弄往南走后一个右弯绕过几所住宅就是现在的塔城西路了。这弄堂的大名叫“东白家弄”，稍西些还有一条“西白家弄”，我一直很疑惑：这“白家”是何方人士，有两条弄堂夹持的宅第可不是一般人家。不知有否了解情况的朋友能告诉大家。 这张老照片来自百度，图像中的这位老先生拍照的背景是香花桥，桥的面貌倒是完整的。 这一张照片很珍贵，图中景象是从香花桥西一点的位置直至油车桥那儿，差不多覆盖了半条西下塘街。东西两条白家弄之间的民居，西白家弄和它西端的浴室粮站，还有庄家弄东西的民房都在照片中了。 西白家弄（混堂弄） （上面浴室的2张照片是百度上的，洁园浴室当年大致也是如此状况。）从东白家弄香花弄走上不到百米就是西白家弄了，（西下塘街49弄）叫它“混堂弄”是因为小弄的西侧后来开设了一家“洁园浴室”。我们小时候时不时地会去这家浴室洗澡的。上海人把浴室叫混堂或者浑堂，“混堂”这个名称的意思是“混冷水热水于大成” ，此说不知可靠否。晚清时期上海有一首名为《吟盆汤弄》的诗，是专门描写“混堂”这个民间汰浴场所的：“攒列蜂房气不寒，澡身争就此盘桓，是间容易蒙污垢，赖有香汤似浴兰。”看看，由一个“混堂”居然生发出了“香汤”“浴兰”这些想象，不过再妙笔生花也就是个公共浴室罢了。“混堂”很有趣，篇幅长了些，饶舌了。 西白家弄内里边的居民不少，有老宅的原住民，有居住在政府造的住宅房内的公职人员，西边又与油车桥畔的另一个棚户区连在一起，所以这里比下塘街上的其他几条弄堂要热闹得多。东、西两条白家弄和西边的庄家弄都是在清末民初时期辟建的，至今已都有百二十年的历史了。 浴室西原粮站后来的景象 庄家弄（潘家弄）西下塘街71弄 庄家弄在混堂弄西100米左右，是一条狭窄而深幽的小弄堂，得名于它可以通往弄南的庄家宅。这条弄堂比起东面的几条弄常要狭窄得多，还是叫它巷子比较合适。庄家弄弄口东首是西门街上很有名气的“潘豫顺”米行，因为潘家家大业大，所以这庄家弄也被称之为“潘家弄”。潘家是西下塘街的老住户，主屋为“树滋堂”。潘氏始祖潘洪在明代后期由安徽徽州来嘉定经商并定居，算是嘉定最早的徽商了。弄西口处有座叫“诚明堂”的宅屋，他是西大街项泾桥头“西溪草堂”黄氏家族的家祠，也是当年黄氏祖先明末清初迁来嘉定时的住宅。据曾住在里边的居民说这宅第有三进深，分作议事、供奉祖宗先辈神像灵位和棺木暂厝之用。这里往西与油车桥之间沿河也是一片民宅，其中有我不少熟识的朋友。桥头秦家屋旁有一条沿河小路通向南面的下塘街上的另一片棚户住宅区，上世征五十年代这里也曾发生过一次火灾，不少人丧身火海，场面凄惨。 油车桥（赵泾桥） 油车桥在庄家弄西的赵泾河上，所以这桥也被当地居民称为赵泾桥。由南面蜿蜒而来的赵泾河与练祁河汇合在这里。油车桥取名“油车”不知典出何处。桥的西端桥堍向南沿河有一条马路，依次是面粉厂厂区、原轧花厂和生资公司，轧花厂的旧址上在WG期间曾经有一个名为“县打流指挥部”的机构设置在这里。向西牛桥方向是一片民居和面粉厂厂房，原先的顾家祠堂也在其中。那民居包括一片平房和两幢二层的楼房。平房中有西门蔡家馆的老宅，两幢楼房分别住着蒋家和牙科医生杨家等几户人家。 顾家祠堂 这二张照片比较清晰，上一张应该是站在聚善桥顶上往东拍下的；下一张是自东往西拍的。图中的主建筑都是在顾维钧先生家原先家祠旧址上改建的面粉厂景像。据有关资料说，西下塘街上油车桥以西的建筑1949年前后时期大都为工商用房。这里曾经办有不少小型的工厂，其中有安泰油厂、益新机器厂、成丰面粉厂、吕家轧厂、嘉新纱厂等。顾维钧先生家族的家祠是后来被纳入到面粉厂内的。顾维钧先生的祖居、祠堂和坟莹都在嘉定，祖居和祠堂都为顾先生的父亲所打造。顾维钧先生与西下塘街渊源深长。据史料记载，顾先生在民国担任要职后曾多次到嘉定探亲扫墓并进家祠参拜列祖列宗。1925年他回嘉定为暂厝于祠堂内的亡妻营葬，典仪极盛。1935年10月，其大哥顾维新逝世，他回嘉定料理丧事。1946年5月，这是顾维钧先生生前最后一次到嘉定。那时这个规模宏大的家祠已被敌伪拆毀，仅存大殿，其余瓦砾一片。顾先生面对被毀坏的家祠痛心疾首但又无可奈何。他从此一直到去世的四十年间再也不曾回到过嘉定。上面所引资料均引自陶继明先生的文章《顾维钧的乡土情结》。 聚善桥（女桥） 面粉厂西就是聚善桥了，这桥上的每一个石阶内都烙印着我的人生七味。桥南堍处原有一个小寺庙，居民有的称它“玄帝阁”，但据有关史料说叫“毛司徒庙”，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它的部分庙产划入了新创办的普济医院范畴，而虬桥南堍脚临街的部分后来作了民居。当我们懂事时这座西朝东的小庙已经挪作民房了，印象中住在这三间“庙宇”里边的有虞、杜、田姓几户人家。庙前有一条无名小弄通向南首，里面住有一钱姓人家，弄口有篱笆门的。聚善桥西的下塘街沿途上有顾家的民居、原嘉新纱厂厂房和被称之为“吕范城”的吕家住宅。吕姓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生活在里边，里边有一个我的同学，我时常去玩的。顾家我们不但熟识而且有缘，在西门他家与我家老宅之间有一百来米的距离，而现在他家的一个女儿与我家是同楼同层门对门的近邻了。她家在西下塘街的门牌号是139号，这样看来整条下塘街的门牌号应该是不超过149号的，因为这些房屋都在街的南侧，所以门牌号全部是单号。吕家西是原医院托儿所的用房，但进出是在当年名为“嘉定人民医院”的大门，属于嘉丰路路段了，门牌号是嘉丰路5号。嘉新纱厂的印象已经淡薄，只记得由葛成慧女士创办的护士学校最初是办在这里的，后来才迁去了马陆那儿。有资料上说西下塘街的终点是姚家弄，在那里可以见到西北方向北圣庙前的古银杏树。我起初搞不清楚这个姚家弄不知是指哪里，只是想如果它存在的话是应该在我家老宅旁边的。后来嘉定一位地方史专家说嘉丰路上人民医院大门西边一些的六十年代中期曾作急疹室处的路对面的那条弄堂就叫姚家弄。呵呵了，论证了半天，那时候自己进进出出的这条小路就是它啊。站在这路的北端练祁河边处西望真是可以见到侯黄桥北堍那两棵高大的古银杏树的。上图从聚善桥桥孔中所见街路就是聚善桥以西西下塘街的景象了。最远处的那间红瓦小屋前是西下塘街的西端尽头。聚善桥被封后，后来新建的“众安桥”就在这儿，它的南堍与嘉丰路相接。 站在众安桥上，桥下没有船只通航的练祁河水依然潺潺，东望是聚善桥，西眺是侯黄桥，北堍旁的西街依旧着向西延伸，可南堍东端的西下塘街已然作古廿载。长歌当哭，它的七百米长的身影只能永远地存念于人们的记忆中了。几分惆怅，几分失望！呜乎，永远的西下塘街，还有永远的西街！ 不是“后记”的后记 "流水澄清如练"的练祁河是我们嘉定这座古疁城的母亲河。片帆屡卷暂停船，东望微茫接巨川。几簇人家烟水外，数声渔唱夕阳边。现在经常被媒体引用的这几句诗文所描绘的正是美丽的练祁河两岸的风光。练祁的市河段上有三座彩虹般的石拱桥，由西向东分别是高义桥、聚善桥和香花桥。高义桥往东与聚善桥之间有一座以嘉定抗清志士侯峒曾与黄淳耀两先生姓氏命名的侯黄桥，我家的那片老宅就座落在侯黄桥与聚善桥之间练祁河的南岸上。 练祁河荡漾的河水有些黯淡，没船经过的时候倒是也有几分恬静和委婉。河中经常有行着的船，小时候的我们坐在老屋的石阶上，看着一只只大大小小样式不一样的船儿在桨声中徐徐而来，一会儿又目送着它们迢迢的远去；尤其是在盛夏时节的夜晚，我们在岸边燥热的空气中乘凉，直待暑气渐渐地消散，感觉脸上手上都是缕缕的新凉了，这才在大人们的声声催促中回屋睡觉。由童年而少年，又由少年而青年，河里的桨声伴着我们成长；青年而壮年，又由壮年而进入老年；数十年间，依然一水东去的连祁河两岸景像早已人非物不是了，但练祁河，老宅与先辈们的音容笑貌，还有那段生活在这里的美好时光，夜晚的灯影下，这些个每每会袭上心来，徘徊在脑际挥之不去。 老了，老了！趁着夕阳尚红的这段时光，勉为其难地写下几段文字，留下许些回忆，给自己，也给后人，这是我们的一份责任！ 附件 注：根据这三张老照片的图像，西门的老居民们基本上可复原出几十年前西下塘街的样貌来了。 谢谢观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