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一九七零年五月二十一日中午十二点,彭浦车站,一长声汽笛,伴随着亲人离别的哭喊声,我与培成中学四十七位同学一起踏上屯垦戍边、保卫边疆的路程,开始了我在生产建设兵团四年多的知青生活。</p><p>因我父母希望孩子们早读书早出道,我们兄妹都早读一年书,本应是70届的我硬是挤进了69届,因而到达纸厂的那天,实足年龄不满十六周岁,法律上的未成年人,好在巳经发育,看上去像个青少年</p><p>农场的环境对于我们大城市上海人是完全陌生和新鲜的,不知是思想上准备充分还是年轻适应能力强,並没有感觉十分的不适应,尤其是能被分配到工厂,而且还能住楼房,与分到农业连队的同列火车的其它学校的同学相比,幸运百倍</p><p>既然是接受再教育,干活是必须的,先分到备料车间,这应该是纸厂最辛苦,最无聊,最无技术含量的活,唯一现能想到的技术活是堆苇子垛。能在切草机前把草料送入切草机是最重要的岗位,我反正是没有资格上这岗。安全很重要,记得有一北京小伙子因去清理运输带回头滚轮上缠着的草料,一不留神,被卷入运输带中,活生生地被滚轮拉掉一条手臂。据说排长张东生背着他往医务室奔跑时,在背上的他还不忘嘱咐他人把那拉掉的手臂捡回来。</p><p>不知道过了多久,长网机一班把我招去,同时去的还有裴文龙,我压榨,他烘缸。对技术我还是比较感兴趣的,还算称职。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三班倒,尤其是夜班真是要命,年纪轻有时白天贪玩,一上班就给你颜色看,纸机运转速度每分六七十米,你得用双眼目不转睛盯着转动的滚轮,滚轮周而复始地旋转,看着看着眼皮就要打架,稍不留神,一个断头飞快串过烘缸直达纸机尽头卷筒,一声口哨猛地把你从迷糊中惊醒,困啊!冷水洗脸,来回踱步,揑人中拍大腿,恨不得悬梁刺股。</p><p>刚刚到达连队时伙食还不错,尤其是在黑龙江还能吃到大米饭对南方人来说最享受了,一开始是大锅饭,能者多吃,可是好景不长,感觉伙食越吃越差,食堂礼堂中间有一超大铁锅,是盛大锅汤的,没有油水的素菜或者海带汤,如果去得晩一些,只剩清汤不见菜皮。尤其是有一年麦子收割季节大涝,发芽的麦子磨成的粉做成的馒头,色泽灰暗,手一捏一个坑,入口粘牙难咽还必须得靠它填饱肚子。在礼堂围圈席地而坐吃饭时,哪位手里有一个大蒜头就是富豪,希望能从他手里分一瓣,当然最高兴的是过年时按单位到食堂领面粉和肉馅,自己包饺子,天津汉沽的大哥哥大姐姐的手艺突显出来了。</p><p>农忙季节也要下地帮忙,玉米地除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垄地似乎越除越长。半晌刚过,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只盼着中午快到。当饮事班的马车出现时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一口气能吃三丶四个三角。记忆最深的是四五月份去水稻田干活,早上天没亮就爬上大型拖拉机的拖斗,大伙儿站立着随着车斗的晃动、左摇右摆地到达地头,开春化冰,赤脚站在小腿肚水深的水田里,脚底板下的泥土还没有完全开冻,硬绑绑的冰冷刺骨。</p><p>冬天下湖打苇子最锻练人的意志,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除了眼睛之外全身必须包扎得严严实实,从口中吐出的热气沿着口罩鼻子旁的缝隙往外冒,不一会眉毛上就结满了霜,据老乡说耳朵千万不要露出来,否则手一碰就掉了。一大早各自准备就绪,带上镰刀、绳子,把馒头和咸菜揣入胸前棉祆的里面,水倒是不用带,皑皑白雪随处都可抓一把塞入口中。走过已经收割过的苇子田需格外小心,根据我的经验,脚步不能直接往下踏,需在落地前稍向前蹉一下,否则锋利的苇子根会刺穿棉胶鞋的底。寻找到你认为好的地方,就可以下手了,自己割,自己捆,自己往回运,连拖带背怎么也要把它弄回来,我想可苦了那些小巧的姑娘们,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完成任务的。回到宿舍还要为明天的再下湖作准备,最要紧的是把包脚布烘干,一天走路下来,鞋子湿漉漉的,渗入的雪水和渗出的脚汗掺杂在一起,男孩们又比较潇洒,省下了清洗的工序直接摊在暖气片上烤,一个宿舍三四个人,连鞋子带包脚布都亲密地靠在暖气片上,冬天的窗户是紧闭的,其气味大家要享受整整一个晩上。</p><p>七零年的中苏关系让我们成了保卫边疆的最前沿的战士,为了能与苏修敌人战斗,紧急集合速度是体现战士们的战斗力的最具体的形式,郝连长经常对我们战士们的拖拉不满意,“敌人从边境到我们这里只要六分钟,你们六分钟队伍还没有站好,怎么能够打胜仗?”。尤其是半夜的紧急集合,熟睡的我们被军号吹醒,穿衣服,打背包,急匆匆地从三楼冲到一楼,时间不能超过六分钟。记得有一我们上海的男同学,来不及打背包,挾了一个枕头就冲下来了。</p><p>有一天下午传迖团部来的紧急通知,有一苏修特务在中国搞到秘密情报正从我们这一带返回苏联,有枪,要大家提高警惕。谁知道到了晚上突然紧急集合,告知这个特务就隐藏在我们附近,需要大搜查把特务抓出来,三人一组,每人发一杆枪,木头的,行进时保持三角形队形,不能离得太近,免得一石二鸟,打手电筒不能直接往前照,需横向伸直手臂,避免在黑暗中特务朝着你的亮光一枪击中你胸口。各小组保持一定距离地毨式搜查小树林,战战兢兢地、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前挪,记得大家脚步虽慢声音都挺大,类比打草惊蛇,希望特务最好躲在别的地方,我们的木头枪可不是真家伙的对手。</p><p>开春化冻后,兴凯湖里的鱼会到河叉里产卵,是打鱼的大好季节,跟着老职工去玩过几次,以鲤鱼、鲶鱼为主,约七、八斤重的个头,运气好时,一网下去五、六条,有的老职工鱼太多背不回来时把鱼头、尾剁掉,只把中段拿回家。前年回纸厂旅游,与吳满生谈起当初他打到一条五十八斤重的大鱼,几个人帮忙用几个大叉子才把它弄上岸。</p><p>捡野鸭蛋也相当有意思,野鸭在孵蛋时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轻易是不肯离窝起飞的,为了扩大搜索范围,二人各一端拉一条长绳子沿着草甸子慢慢移动,当看到哪里有鸭子飞起,准有一窝鸭蛋,一般有五、六个。</p><p>有一次我和谁也是上海的同学与汉沽知青"老牛"一起去捡鸭蛋,在草甸子上寻找时突然听到"吱吱"声,回头一看是二只狐狸幼嵬,仅用了一小会就抓住放入随身携带的马桶包,回家后特制一个笼子把它们饲养在宿舍房间里,狐狸的腥臊臭熏得室友拾在受不了了,无奈只能移到走廊里,几天后发现只剩一只了,不知是谁拿走还是逃走了,在走道里放着也不是办法,其臭味还是随风飘扬,最后送给了我班长安振汉,他拿回他家去饲养,期间去探望过几次,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它时已长大到身体只能在笼子里斜着半蹬着,当初刚把它们放入笼子时两个小家伙可以在里面活蹦乱跳,随意走动,喂它们食时可以把手指伸到它们嘴里面,现在你还没有靠近笼子它就呲牙咧嘴,恶狠狠的瞪着你。那年冬天等我探亲回来听说它已变成一顶皮帽子了。</p><p>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这里没有贫下中农,只能接受老职工的再教育,但不管接受谁的教育都"很有必要",像我这个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从思想上、行动上都努力刻苦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因此多次被评为"五好战士"。並且还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是随付建初以后较早的加入组织的。当然也犯过错误,那时毎人都有一张"歺证",每次到食堂打饭时饮事员在你的"歺证"上用园珠笔在格子里打钩,想到漂白车间的漂白粉可以退掉园珠笔打的钩,与几位知己策划实施,但由于技术实在太差,劣迹很快败露,受到团组织的严肃批评。当初态度是诚恳的,坚决改正错误,重新做人。现在想想当初批判自己有些过头,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实际上还没来得及提升到如此高度,主要是肌饿引起的,而且还仅不是一闪,肚子饿时就闪。现总得找个理由原谅自己,就像偷书的不算贼一样。</p><p>期间还有一个小挿曲,那年部队招兵,是正规部队,我有幸成为候选人,照理说是保密的,后来落选了,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其理由是政审不及格。在外调时发现我有一姑夫在解放初期因赌博被判刑,天哪!他判刑是我还没出身,也从来都没见过他,父母亲也从未提及过他,这也能影响我的世界观吗?后来让他(对不起,名字忘了)去了,据说现在联系不上他了。</p><p>到了七一年底,开始有探亲假了,首先想到应带些土特产回家,以炫耀我们北大仓的富有,背了二大旅行袋的黃豆,葵花籽之类的回货。到了上海,突然感觉本来宽大的南京路、浙江路变得这么窄小,到外滩、到人民广场路程没走几步就到了。当初国家还比较贫困,食品还比较短缺,父母亲为了我在吃的上能有所补充,他们自己包括兄弟姐妹少吃几口,总是要炒一些炒麦粉、熬一些猪油、焼一些酱、炒一些鱼松让我们带回。回到连队战友们最关心的是你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带回,当然,来之不易,需匿匿藏藏、作长远计划。记得有一次几个战友在一起调了一搪瓷碗炒麦粉,大家都抢着吃,他来一绝招,往碗里吐一大口唾沫,然后独自亨受。</p><p>我很自豪地认为我是上过舞台的,有一年春节纸厂和电厂举办联欢晚会,每排出一节目,我排的节目是《智取威虎山》片段,当然我也是演员之一,我扮演解放军战士,其中有一情节是解放军冲入威虎厅,一切准备就绪,只听瞬时锣鼓响起,我与另外一个战士端着枪从后台幕帘这头顺着前台后部跑步冲进幕帘的那头,没有台词,没有停顿,更没有亮相,结束了,估计台下观众谁也不知道谁是谁,但不管怎样我是上过舞台的。</p><p>韩汝志比我大几岁,同班、同纸机、同宿舍好几年,很感激他当初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想托朋友转达我的问候因种种原因不能如愿,但愿今后有机会见一面叙叙旧。</p><p>不得不提一下我的班长安振汉,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年龄约三十六七岁,有一儿子约六七岁,他对我是很关心的,主要是在工作上,也邀请我到他家里吃过几次饭,肯定没有大鱼大肉,能吃几个大白馒头也饱口福了。饭后双手搓碎他自己晾晒的烟叶子,拿一条我们自己造的纸卷一根喇叭烟,舌头添湿收口,捏掉头点上火抽一口,强烈的土烟味刺激喉咙口半天喘不过气来。上次回纸厂特地打听他的下落,希望能再聚聚但没能如愿,说是回北京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走的,希望他和他全家幸福快乐。</p><p>我的原籍是绍兴,祖父母还在农村生活,当初要下乡时父母亲就劝我回绍兴落户,我不愿意去,感觉"自插"底人一等,坚决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现父母又来劝我,说祖父母年龄越来越大,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况且老人们总把原籍作为"根",反复强调"落叶归根",再回头看看在黑龙江必竟路途遥远,而且伙食越来越差。思考再三,决定撤退,其行动秘密进行,怕半夜杀出陈咬金搅黄,办手续来回团部多次,好算顺利。当一切办妥后就像逃难一样迅速闪人,当了逃兵。</p><p>五十年过去了,兴凯湖畔的生活是我人生中非常宝贵的一段经历,最主要的收获是从此“不怕吃苦〞了,这包括工作与生活等方面,在离开黑龙江以后的几十年里,不管到绍兴农村种地,回上海工厂上班,进学校读书,还是到澳大利亚打工、做生意甚至旅游等等,有了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都喝不醉了。</p><p>借五十年纪念之际,让我有机会回想一下当初的点点滴滴,就像呷了一口淳厚的绍兴黄酒,回味无穷,虽然平凡,但是真实,在我得老年痴呆症之前与人共享也是一件幸事。</p> <h3>二年前重游故地,这块牌子是新的</h3> <h3>大楼还是原来的样子,楼前多了绿化</h3> <h3>三楼走廊没变,只是空无一人</h3> <h3>在废弃的厂区内游走心情交加,见到以前工作过的,现己变成空地的车间,倍感凄凉</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