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凄冷的冬夜》</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每个人都会有一种痛苦记忆埋藏在心灵深处。每当夜深人静,它就会爬出来激发本我的共情,以多种形式让你寝食难安。童年的冬天发生好多事情,四十年了每次想起依然很冷,直到今天我把它们倾述出来。</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童年的冬天好冷好冷。贫穷就像疯狂的西北风勾引来的一股股寒流,让本来就寒冷的冬季更加雪上加霜。没有分产承包时,仅有的几个工分(工分是当时的劳动成果计量数据,年终分红按工分计算)换取的返销粮让靠大锅饭生活的农家苦不堪言。刚刚分产承包之后家家不得要领,家家鲜有的贫穷。食物是身体热量的来源之一,而那个时候吃的东西热量明显不足。主食上顿下顿大饼子、窝窝头、菜团子、发糕、玉米碴子、玉米面疙瘩汤、糊涂粥(玉米面粥)。看起来品种繁多,但都是围绕着发热量较低的玉米为主,都是无法下咽的粗粮。白面、大米我们亲切称呼、热烈盼望的细粮是只有来客人或者过年时才可以吃得到。副食就是家里种的蔬菜,很少能吃到油性食物。那时支撑孩子们学习动力很常见的说教就是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吃上红本粮(即凭着粮本去粮店领取大米、白面、豆油),否则一辈子吃白本粮(就是我们农村自给自足)。身体热量低,穿的也不保暖,冬天大鼻涕满大襟野在外边,脚下一双“胶皮乌拉(谐音)”翻来覆去的穿,没有鞋垫就扒玉米叶子垫在脚下,没有穿过几次袜子,脚冻得痒挠破后结满了血痂。妈妈也会给做厚厚的烫绒面的棉鞋,只能过年时穿。很少能穿上叫做线衣的衬衣,就把夏天的长袖布衫套在里面,掖在裤腰里。记忆中上小学三年级以后有过一件谁给的棉猴,穿的跟要饭花子一样也没舍得丢弃。</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对于童年冬天的寒冷,绝没有责怪父母不会照顾孩子的意思,因为农村几乎家家如此。反而正是父母通过辛苦劳动,甚至牺牲自己的尊严企图改变贫穷现状带来的刺激,让我的心灵更加冰冷。</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冬夜漫长,为了增加家庭收入妈妈炒葵花子带着我走到几公里以外的电影院附近卖,五分钱一茶杯。寒冷关闭了所有可以进屋去取暖的商铺,我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双脚冰块一样失去知觉,走在地面上就像两块冰互相敲击发出咔咔的声音。电影院宣传栏里面的昏暗荧光,就像卖火柴小女孩点燃的一点希望,常常能给我带来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就这样陪着妈妈一声又一声用冻僵的声音吆喝着卖瓜子,眼巴巴地期待妈妈筐里的瓜子一杯杯减少,多想妈妈的瓜子早点卖完好回家烤烤冻胀的双手、进热被窝捂捂冰冷的脚。</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而有一次,和妈妈一起卖瓜子的隔壁杨婶在妈妈这里借了五分钱,说卖完瓜子串出零钱就还。妈妈已经早早卖完了瓜子,就在那里等着杨婶卖完还钱。我就在北风里捂着耳朵、跺着脚在雪地上一圈又一圈的小跑着。可是电影已经散场,杨婶一筐瓜子已经见底,她还没有还钱的意思。妈妈就委婉的向她索要,杨婶则理直气壮地说:“我刚才串开零钱给你家小君(我呀、我的小名)了,他没给你吗,是不是他花了或者弄丢了······”面对这瞬间又意想不到的一股猛烈寒风呼啸着向我袭来,我的嘴就像被呼出热气凝结的寒霜封冻住一样,千言万语在心里象蒸汽机呼哧、膨胀着,就是说不出话来。妈妈越是着急推搡着问我,我越是瞪着眼睛一句话没有,就这样僵持着,冬夜真他妈好长、好冷。直到妈妈的巴掌拍到我憋红的脸上,我才象蒸汽机拉开了气闸,打开嗓音哭喊着说“我没有、她没给我、她玩赖、她欺负人······”</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漆黑寒冷的夜晚,妈妈在前面气囔囔地走着,我在后面小跑跟着,我的哭喊被寒风劈里啪啦撕碎,惊起寒夜声声犬吠。 回到家妈妈还在骂,骂的好狠好狠,根本不听我的解释。我躲在被窝里脚冰冰的、身体僵硬着、心抽搐着,不仅是为了妈妈那一巴掌,更是因为被杨婶污蔑而又无法说清楚的委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好久好久以后,我用轮椅推着瘫痪的妈妈去老邻居的胡同闲转,忽然走到了杨婶家的屋后--当年妈妈打我的那个地方。虽然物是人非,但是那种巨大的委屈在心里始终经久未去。我问妈妈还记得那个夜晚吗,妈妈说“打在儿子脸上,痛在娘的心里,当时咱家穷啊,我就是想要回那五分钱,给大儿子买一个热乎的糖发面(类似于烧饼)啊······”</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从妈妈说出来以后,每当记忆走进那个童年的冬夜,我不再记得一个男孩冰冷、无助、委屈的哭喊,总是想到妈妈兴奋地买了一个热乎的糖发面跑过来喂到我的嘴里。</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妈妈是勤劳的,冬天里她会用绿豆生豆芽出去卖。当时,碾子山区生活条件要比我的家乡高出好多,妈妈就带着我坐火车背着装满豆芽的筐去碾子山卖。妈妈为了多赚点钱,有一次逃票被抓到了。因为我还没有到购票的年龄,就背着结满冰溜子的豆芽筐在车站外等妈妈。好久妈妈才出来,带着我佝偻着身体,背着豆芽筐离开了车站,从此再也没有坐火车去碾子山卖豆芽。</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没有贫寒经历的人会取笑我们人穷志短,对此我不否认。但是如果你正处于贫寒中,你为了几个孩子吃得饱、穿得暖乃至于也能体面的生活,当面对如此境遇时会如何抉择呢?人生真的需要换位思考!</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说来真的很巧,警校毕业后我到铁路工作,第一个岗位就是配合客运人员查堵无票人员。可是工作中我经常溜号,客运人员说我这个热情满怀的年轻人属猫头鹰,对农村逃票人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会智子疑邻,研究、分析当年谁处罚过我的妈妈。虽然无意报复,但是始终对此项工作坚壁清野。我理解他们的指责,知道我在违反原则对工作不负责任,我更知道这是个人经历引发的心理问题,对此我认,但是从警三十年来始终无法改变。</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当我回忆童年往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闯进进我的脑海,心里凄凄冷冷。难道是他们知道了我在写童年往事而借助我的笔让同学们还能把他们记起。</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们是我的同学--是在小学一、二年级就离开这个世界的短暂同学。前些年,有同学在小学毕业35年之际建了同学群。望着群里同学们一张张当年的照片记忆模模糊糊,而同学群里并没有他们照片,同学们之间交流更没有人提起他们,我却始终如此清晰,他们就在我的眼前浮现、我的身边耳语。刘某凤(为死者讳不提及具体名字),男孩子起了女孩子的名字,难道注定了他身体的柔弱?当我们风驰电掣般奔跑,大闹天宫般撒野时,他总是蔫蔫的、弱弱的跟在后面。不过他出奇的聪明,在我们小伙伴偶尔谈论未来时,他是我们心中的数学家,最次也应该是大队会计。他身体多病,因家贫孩子多疏于治疗,总是见到他瞪着硕大脑袋上渴望健康、渴望生命的眼睛,在不断的咳嗽、喘息的痛苦样子。在东风扫除秋叶的时候,把这个仅有9岁的痛苦孩子也带走了。宁某龙,是我这些年读书经历中最漂亮的男同学。在今天他一定会成为明星,也一定会圈粉无数。可是在过完春节二年级开学时,他没有回来,殒命于一场车祸。他的家就在学校东侧,是我们上下学必经之地,他出事之后家里就搬走了,但是我们每天经过的时候都不自觉的往房子方向看看,期待着他忽然之间漂亮的出现。</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年少不更事,他们当年的离去使我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才知道人间今天还有一个人在你的身边陪你一起玩,忽然之间就消失了,我开始不愿意接触同学和身边的人,担心他们会离我而去。那个冬天,我紧紧的把自己裹起来猫在家里,但是我冷,比在野外还寒冷。随着年龄的增加,也开始慢慢的思考:“上帝是如此残酷,让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还是上帝如此吝啬,让他喜爱的孩子早早地回到天国?”每当想起他们的时候,我就默默地看天上的星星,在猜想天堂里他们三个人是否还能是同学,是否也建了群,是否也经常在一起聚会,是否知道离开人间已经四十多年还有一个同学能想起他们?</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的思维方式与童年的经历息息相关,任何心理问题都是人生某一个节点问题的投射。一个人如果经历过负性事件,如果心理不够强大,一定会出现问题。即使没有出现问题,也在心灵深处留下了印痕。我的低自尊、服从的人格特征,有渴望被认可的虚荣倾向都与童年经历分不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李涛是我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也是在我学生时代唯一批评过我、打过我的老师。当年冬天,我和王金龙早上五点多摸黑到班级负责点炉子。由于王金龙学习努力成绩好,李老师经常表扬他,而我早早地和王金龙一起到学校,却没有把精力放到学习上,成绩一般般,他对我并不关注。有一次考试我的成绩非常不好,追求升学率又恨铁不成钢的李老师情急之下把我撵出了班级并打了我一拳,让我在走廊站着。当年老师打学生很平常,我们也是经历过被家长打、同学打,抗击打能力没有问题,但是已经到了五年级的青春前期,自尊心极强,所以李老师不是打的我的身体,是我的自尊。我站在走廊里就暗暗较劲,有种和他拼命的冲动。事后大哥王金龙不但没帮我“报仇”,还狠狠地骂我不懂事。这件事就像冬天的一阵旋风,忽地在日常就消失了。可是后来当我想起小学生活,不知道是因为他打过我我记住了他,还是记住了李老师从而总能想起他打过我的经历,他在我小学关于老师和学习的记忆中始终挥之不去。尤其,当我在初中、高中学习过程中,一旦有懈怠、顽皮时就会想起李老师。但是毕业36年了我始终没有勇气去见他,不知道那是一种当年的“恨”还没有驱散,还是我把这件小事始终耿耿于怀的自责。去年加上了李老师微信,想和他在微信说起这段往事,也想面谈,但是始终没有机会。说来也巧,就在我写童年四季时,李老师发过来我和童年同学的照片,并鼓励我写下去。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要在疫情结束之后回去见我的李老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师当年的举动是一过性的,只是偶尔想起。而爸爸一次对我的“教育”却是那样的记忆强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饭时,家里破天荒煮了挂面条,芹菜肉丁卤。家人们都吃完后,我看到还剩了一点点,就盛到碗里囫囵吃下。而这个时候,爸爸却劈头盖脸地对我说:“你怎么那么馋呢,怎么那么不懂事呢?剩下的好吃的你就不知道问问大人、问问弟弟妹妹,你有没有点样子?”这突然出现的情况加之爸爸气恼的语气,一下子把一个仅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弄懵了,面条刚刚到胃里,胃还没来得及蠕动,就在我哇的哭声中反流喷了出来。</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没有亲人的安抚、不懂得一点排解渠道,只有控制不住的抽泣、哭泣。不知道那哭泣是不懂事的自责,还是我本身没吃饱身体需要未得到满足的委屈,还是身体陡然受到刺激的本能反应。</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冬天的劲风暴雪结束了,而寒意和灾难却紧紧地被包裹起来。接下来的日子里耳畔始终鸣响着爸爸的责骂,心里给自己贴上了馋嘴、贪婪、自私、不懂事的标签,辗转反侧之时牢牢记住了那个场面--炕桌子、煤油灯、饭碗、爸爸的犀利言语、我的哭泣、弟弟妹妹惊讶、同情的眼神······</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工作以后我出奇地愿意吃面条,但是没有再吃过芹菜肉末卤子。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疯狂的报复欲望和对爸爸的一种恨。说句实在话,爸爸那时的举动是有责任的,是最容易伤害到孩子的内心,没有有效的疏导而出现心理问题。另外也无形的让我习得了教育孩子的粗暴方法,我对于女儿非常的严厉,以致于有时气急败坏地动手打女儿。</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件事对于爸爸来说可能就是田间的一株小草,拔出来扔掉后就不再生长,而对于我则是一朵乌云,在心灵的天空时隐时现。在爸爸身体健康时没有和他交流过;在陪伴他弥留的日子里,话到嘴边又悄悄咽下。之所以不想说出来是担心他知道儿子在恨他,从而带着遗憾走。老爸不在了,无法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场景,但是今天我要说出来,希望天国的爸爸不要认为这是儿子的谴责,只是积压太久需要勇敢的拿出来晾晒,然后让他变成爸爸的温馨往事沉淀下来。同时也说明我已经在五十岁的年龄打开了自己,释然了冰封的往事,我可以轻松的、健康的对待生活。同时更关键的是我也认识到了教育女儿过程中的问题,我也会调整心态平稳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自己。</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冬天好冷,但是没有冻僵我的记忆,好多往事恰恰丰富了我成长的年轮;冬夜好长,但是已成往事,我会走过风雪沉浸在酣甜的梦里。</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