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骑兵第一师进军新疆

草原骏马ds

细说骑兵第一师进军新疆的军旅往事

作者 杜森

1959至1961年，前苏联领导人奉行大国沙文主义和社会帝国主义政策，趁我国遭受自然灾害的机会，在撕毁合同撤走专家的同时，又在新疆北部策动民族分裂主义分子，以散发“侨民证”的恶劣手段在伊宁，塔城等地区，诱骗我方六万多边民，30余万头牛羊牲畜财产，逃至苏方。同时煽动民族分裂分子（即现在疆独分子的前身），在伊宁市发动暴乱，冲击捣毁党政机关，抢夺重要机密档案文件，夺枪袭警，杀人放火，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伊塔事件”。一时间北疆形势十分紧张，人心惶惶，各民族老百姓急盼解放军前来救驾。

当时的北疆没有野战部队，处于有边无防的状态。中央军委命令骑兵第一师紧急进疆，制止暴乱。1962年8月27日，师长龚兴业带领部分机关干部到新疆军区接受任务，要求三个骑兵团从甘南驻地出发，9月4日至7日，到乌鲁木齐集结。

接到兰州军区命令后，骑一师立即紧急动员，一团从夏河，师直从临夏，二团从临潭，三团从宁夏固原，分别骑马行军7-9天，开赴兰州。到9月7日，陆续抵达终点新疆盐湖火车站。

我们的师长龚兴业（1911——1993)，是一位开国少将，少将师长据说在全军只有两位。湖北省荆门县人，一九二九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一九三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二方面军警卫连排长、连长。参加了长征。 1966年1月升任北疆军区司令员。1993年4月27日因病在乌鲁木齐逝世，终年80岁。



　　

我是一个入伍刚一年的新兵，正好赶上了这一场重要的历史进程。

1962年8月底，我们一团四连从夏河县阿夷山驻地出发，经过洒索玛，旺尕滩，一直向东，离开夏河县进入了临夏地界。这里要经过一个地方叫土门关，土门关是夏河到临夏的一个关口。为什么我要注意这个呢，因为1961年入伍的时候，我们曾经路过过这里，当时接兵干部告诉过我们，过了这个地方就是口外了，有句顺口溜叫：“过了土门关，两眼泪不干”，意思是（甘南）那边风大，流眼泪擦不干；还有一层意思是说离家越来越远，越来越想念家乡。

过了土门关就到了临夏的韩家集一带，明显地感觉到气候有了变化，树木比较茂盛，路边的庄稼长得比较好，人口、村落，房屋比较稠密，有了“口里口外”不一样的感觉。路边有座很陡的山，山上有白墙红瓦的庙宇，松柏森森，景色清秀，和夏河一带的景色大不一样，有回到内地的感觉了。临夏的蝴蝶楼，据说以前是马步青的公馆，后来我们的师部驻在这里了。我们1961年入伍时曾在临夏住了一晚上。当时坐汽车来的时候很晚了，吃了晚饭赶紧睡觉，因为第二天还要出发赶路。但我们住的那座房子里没有电灯，摸黑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又摸黑打起背包就出发了，结果到了夏河发现，部队发的一双新布鞋，只剩一只了，所以在夏河这一年，别人都有布鞋穿，我没有，只能穿解放鞋。

再经过和政县，广河县，就到了临洮境界。在这里看到了洮河，过去只在地理课本上知道洮河，这次我们骑马到了河边，看到河水很深，也很清。连里就让大家休息一下，饮饮马，洗把脸。过了洮河继续向前行军，到了辛店，这是临洮的一个镇子，在这里我们班住在街上的一个小铺子里，就在柜台前的那一点地方，身子都展不开。但是人困马乏，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天不亮被惊醒，不知谁的马受惊了到处乱跑，拖着拴马的桩子，在地上咣啷咣啷的响，还有人大喊大叫，于是就提前起来了。所以对辛店的印象比较深。

过了辛店，来到一个叫中埔的地方，也是临洮的一个镇子。这个地方比较大，人口比较多，对这里印象也比较深，因为那天要在这里吃饭，不是吃现成饭，是各班用班灶自己做。当地回民多，到回族人家里做饭不合适，我们班长副班长找到一个汉族老乡家。我这时候突发奇想，主动请求班长，这顿饭让我做，因为在教导队后期的时候，一位副排长带着我和另外一个战士，三个人看守过教导队的后方营地，那段时间由我兼炊事员，烙大饼，擀面条，蒸馒头，做凉粉，都会一点。这时候我就想显示一下，做啥呢？准备给每个人烙一块油酥饼。 　　　　　　

发好的面都装在马鞍子驮着的铁桶里，拿出来擀开面，抹上油酥，放上调料压扁，就可以烙了。老乡家的锅小，一次只能烙两三个，烙了第十个还是多少个，反正没烙完，这时候接到连里命令，不能烙了，要马上出发开拔了。必须赶快洗锅。我记得班长还是副班长，没吃上，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我心里却一直非常遗憾，至今不能忘怀!

　 然后就要翻兰州西南面的那座山了，好像叫七道梁还是七盘坡，都是盘陀路，一盘旋一盘旋地盘上去，再一圈圈盘下来，很陡，一路上班长不断提醒我们要注意安全，这里常有汽车翻下去，一层一层的往下翻跟斗，很危险，当时也没隧道什么的，山路就修成这个样子。翻过山后，下到了平地上，上了一条很宽的公路，我们精神为之一振!就放开马跑了一阵，马好像也兴奋起来了，摇头晃脑地有点撒欢。这时，我看到路旁有块蓝色牌子，上面写着三个白色字： “七里河”。　

　

到兰州了!人马都兴奋，都洋洋得意，我的战友李明华忽然马失前蹄，摔下来了，骑兵平时都训练过摔马，能够自我保护，等我们准备帮他一下时，他已经翻身上马了。 　　　　　　

到了兰州兵站，给马喂料饮水，人吃饭休息，住了一晚上。

兰州军区文工团给我们举办了一场盛大丰富的文艺晚会，军区首长在晚会上发表了欢送骑一师进军新疆的致辞。

第二天，人和马从西站上了火车，还是闷罐子。人上去以后，在车厢四面打地铺，中间放个尿桶，铁门一关，黑洞洞的，只有车厢顶部的地方有个小窗子，透进来一点亮光。本来想一路看看外面的景色，结果什么也看不见。



　　敬录毛主席词《忆秦娥.娄山关》

　　

在进疆的这一路上，我发现老兵们有点忧心忡忡。他们打过仗，知道打仗意味着什么。我们新兵对打仗毫无印象，去新疆还抱着游山玩景的心态，不知道害怕。火车经过一些中间大站，比如张掖，武威，酒泉，人下车吃饭，马上料上水。就这样一直到了哈密，火车停下不走了。 　　　　

哈密政府和群众在火车站上举行盛大群众集会，高音喇叭里播放《我们新疆好地方》等歌曲，车站广场上有各族群众穿着华丽的衣服，敲着手鼓，吹着唢呐，捧着西瓜哈密瓜葡萄等水果，跳舞唱歌，高呼口号，前来迎接我们。我们下车列队集合，接受当地人民的热情欢迎。团长赵志灵代表部队官兵发表讲话，对哈密各界，各族人民群众表示了深深的感谢!

哈密是我们对新疆的第一印象，这里和我们以前见到的地方不太一样，服装不一样，说话不一样，景色不一样，连气味都不一样，有一种异域的感觉，非常新鲜，也非常新奇!

从这里开始，我们坐的是客车，不是闷罐子了，一直到终点站盐湖下了车。那时火车还没修到乌鲁木齐。到盐湖这天晚上，时间比较多，黄昏时分，有机会到车站周围看了看，车站有个超大型的仓库一样的休息室，地上铺着毛毡子，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了一晚上，大家都在一起聊天，这时候听老兵议论，好像打仗是迫在眉睫的事，有些老兵抽烟，喝酒，情绪不大一样，感觉再往前走，就要打仗了。

在夏河的时候，有些老兵把其他老兵复员时留下来的旧解放鞋，都保存下来，有的存了好几双，到第二年换发新鞋的时候可以顶数，换新的。这时候我发现，老兵把藏在背包里的旧解放鞋都扔了，就扔在车站的墙后面。大多很破烂，我捡了一双比较好的留下了，后来到了托里，用它换了一双新鞋。当时老兵都很奇怪，我们都扔了，这个新兵怎么还拿回来换了一双新鞋？好像有些后悔。 　　

　其实这说明我们新兵对打仗没有预感，老兵这样做，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好上战场打仗，两种心态不一样。从盐湖出发，我们分为坐车的一部分，骑马的一部分，开到了乌鲁木齐。我是坐车的一部分，为了造声势，坐车的、骑马的，在乌鲁木齐搞了一次盛大的游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政领导，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新疆军区的领导，都出来和当地老百姓一起，欢迎骑兵第一师进疆。当时的黄河路，长江路，阿合买提江路两旁，都站满了欢迎的人群，人们双手捧着瓜果葡萄香烟等礼品，载歌载舞，高呼口号，激情满怀，场面非常感人!　

　 号称十万大军的骑兵长龙，和坐汽车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在乌鲁木齐大街上，一批批地行进着，我们坐车的比骑马的享受多了，老百姓送的西瓜，哈密瓜，水果，香烟，水果糖，都向汽车里面扔，汽车可以盛下来，而骑马的人没办法，吃不上。群众很热情，从道路两旁往车上扔礼品，有些都打在我们头上，背上，我们也不敢伸手去接，都要保持端坐持枪的姿势，当然要表现得矜持一些，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老百姓这么欢迎我们，我们怎么能不高兴呢？真是喜滋滋的!

　　 那天晚上在乌鲁木齐，我们吃了一顿有名的饭，新疆抓饭，是在后来的乌鲁木齐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饭店里吃的，那是我们从来没有吃过的，非常的爽口，香甜，美味，吃完以后还牙有余香，那是记忆到现在，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顿饭，后来我们在新疆，也学着做，也到别的地方去找着吃，在新疆呆了25年，也没有再吃过这么好的抓饭。但还有一次碰到了，那是在1966年。

　　1966夏秋之际，自治区在乌鲁木齐八楼召开三干会，就是自治区、市、县三级干部会议。我们师的师长路克杰因为在塔城社教工作团担任团长，也参加了会议，我作为会议秘书组工作人员参加了。有一次吃午饭的时候，我去得晚了，就寻找座位，看见有一个餐桌有一个空位子，就坐上去了，这时候送上来一钵抓饭，我就一下子想起来进疆的时候吃过的那顿抓饭，我想，在八楼这个地方做的抓饭应该更好一些，就没客气，先挖了一碗，果然非常好吃! 进疆时第一次吃抓饭的那个味道又找着啦! 于是就想吃第二碗。 　　

这时旁边有人拿眼盯着我手里的舀饭勺子，好像怕我继续舀下去，但是有一个坐在我旁边的头顶上没头发的人 却笑嘻嘻地对我说：小伙子再来，再来一碗。我于是就又舀了一碗。

吃饭期间，听他们说的那些事，都与文革中八一中学红卫兵进京串联有关。听口气，好像别的人都在向那个头顶没头发的人汇报，等他拿主意。我忽然觉得这里坐的都是大领导，感到自己在这里很不合适，于是赶紧起身离开了。 　

　　　走出八楼，到院子里以后，路克杰师长笑着走过来说，杜森啊，你刚才和谁坐在一起吃饭啦？我说不知道。他笑得有点奇怪说，你了不得啊，王书记爱吃手抓饭，那一钵抓饭是特意给他做的，你一口气吃了两碗! 让你再吃一碗的就是王恩茂书记! 　

　　　他又说，你周围坐的都是自治区的领导啊，林渤民，陆学斌，张仲翰，武光啊，看你吃了一碗又一碗，拿眼睛瞪你的那个是秘书长。　　 　

　　　啊呀，这时我这才知道，我把王恩茂书记的抓饭给吃了!

王恩茂，开国中将，红二方面军六军团出身，在这次会议前历任359旅政委、第一野战军第二军政委， 新疆军区 司令员兼政委兼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政委，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委员会第一书记，西北局书记处书记。我无意中与我们的军区政委，自治区党委书记这样的大领导，近距离接触了一回，这是一种荣幸 ！他的微笑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进疆的时候还有一个炮击龙头的事，是我们师部卫生科的一个协理员，他也是坐车的。欢迎的群众扔上来一个西瓜，正好打在他的头额上，西瓜熟得过了头，瓜瓤子瓜汁流了一脸一脖子，满脸甜蜜啊! 因为他有一个外号叫龙蛋，所以大家就把这事叫炮击龙头，这个故事在部队流传了好几年呢!

　　

1962年9月7日至18日，师直属队乘车乘马人员分别到达乌苏县和独山子矿区，师机关开始办公；骑一团乘车乘马人员到达托里，额敏，塔城；2团到达精河，博乐；3团到达乌苏县达子庙。初步形成了对新疆北部方向的防御态势。 　　

我们四连骑马坐车的人员先后到了驻地托里县，托里县城虽然不大，但面积相当于内地的好几个县。到这里以后生活明显好转，粗粮大大减少，牛羊肉，猪肉，食油明显增多，这里也没有实行粮票油票定量制度，吃肉讲公斤，扯布讲公尺，走路讲公里，完全和内地不一样。有人编了这样两句顺口溜来形容托里县的好处：柏油马路钻天杨，人民吃饭没粗粮! 　

　　当地给我们腾了一间大库房，全连十二个班都能住下，我们开始搞营建，这是我们部队的传统，部队走到哪里都是自己盖房子，对我们来说这是驾轻就熟的一件事，我们的班长排长都是盖房行家，没用多长时间，连部修好了，伙房和马厩也建好了。

还有一个问题是找放马的地方，托里县戈壁滩多，草原少，后来在东北方向找了一片湿地，放了不久，马回来死了好几匹，不知是什么原因，当时我们连的兽医是陈世伟，他把情况报告了团里，一直反映到师里，上边来人检查化验之后说，是被蛇咬了，那个地方有毒蛇。所以在这个地方放马，与甘南情况不一样，后来费了很多周折，又找到了新的草场放马。

　　1962年冬天，我当了连里文书兼军械员。团里要求我们连上交54式冲锋枪。连里派了一位姓崔的副排长帮助我到团部额敏县去送4支枪和几百发子弹。 　

我们刚进疆，对新疆的气候不是太了解。从托里到额敏要经过老风口，我们还不知道老风口的厉害，结果走到老风口中间，突然狂风卷着大雪，遮天蔽日，刚刚还是晴朗朗的天空，忽然浓雾弥漫，天昏地暗，不知从哪里来的雪流，如同洪水一般，在戈壁滩上滔滔滚滚，转眼间就把我们的汽车陷进雪窝里不能动了。路堵了，汽车也熄了火，风大得人站不起来。司机，我，副排长，都趴在地上，不知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司机说往前走，前面有个羊圈，去躲一躲。我和副排长每人背着两支枪，我还背着几百发子弹，三个人就这么往前爬。爬着爬着，身上发热了，脸上的雪化了，眼睛睁不开了，辨别不了方向。就这样胡乱爬着，爬了大约两个小时，也没找到什么羊圈牛圈。这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没救了。

　　

突然从对面方向闪出了一道亮光，忽闪忽闪地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司机高兴地大喊：那边好像来了一辆车，好了，咱们有救了!司机站起来，朝着亮光大喊，我们也都站起来，跟着他朝亮光跑了过去。

这辆车是从额敏方向过来的，拉了一车羊毛，他们看到这么大的风雪，也在观察判断路况。那时候当地老百姓对解放军是非常热情的，司机一看我们是解放军，遇到困难了，便说，你们都到我们的车上去，车上有羊毛，暖和。我们今天晚上也不过老风口往前走了，先把你们拉到额敏去。说完就掉转车头，一直把我们送到了额敏县团部驻地。

到了额敏，我立即到后勤军械股上交枪支子弹，军械股助理员叫侯养才，很热情，清点子弹的时候，发现布袋子磨出了小口子，丢了了几十发子弹。当他知道了我们的经历以后，说，少了就少了，你们能活下来，把东西交回来，就不错了，没什么。就这样原谅了。

我们到新疆本来是要打仗的，结果来了以后也没有打仗，伊犁，塔城，阿勒泰，这些地方渐渐平定下来了，我们实际上起到了震慑的作用，没有边民外逃了，暴乱也平息了，边界也平静下来了，北疆一片和平景象。

几十年来，我十分想念我的老班长。从我当新兵开始，他就非常照顾我，发枪时给我发的是冲锋枪，分马时分了一匹老实马，各方面都很体贴。我到教导队去参加培训的时候，他说，老实马到教导队跟不上队，就会受领导批评，所以他把别人的好马给我调整了一匹；有看守后方任务的时候，就把我派到后方，有保护我的意思。进疆是准备打仗的，冲锋枪应该分给身体棒，战术好，动作快的人，但他还是叫我带上，因为冲锋枪携带起来比较轻便；到新疆以后，又是他和排长介绍我入的党。

　　我们一直失去联系，我打听了很久，前几年我还在网络上发信息寻找过他，但是一直没有打听到。在新疆的时候，只听说他调到了博乐州的骑兵营，当年通信不便，联系困难。班长可能是39年生人，今年也八十多岁了。不知他能看到这篇文章吗？

　　 作者注：骑一师1962年进军新疆是我军历史上的重要事件，我虽然是亲历者，但当时只是入伍刚刚一年的新兵，而且只知道一团四连的部分情况，范围非常有限。这次重新发表前，我又搜寻汇集增添了一些新的资料，修正了一些失误和错漏。但我深知错漏一定难免!希望知情者多多指正，使之更加完善。

2020年5月5日于西安

　　敬录毛主席七律诗《长征》

本文作者向您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