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排云碧霄

<p>  大姐是我们八姊弟当中面貌最姣好的一个,柳叶眉丹凤目,高鼻梁樱桃口,典型的尖下颌瓜子脸,个头高挑,体态匀称,集奶奶的容貌和妈妈的身材于一身,又是我们村为数寥寥的高中毕业生之一,可谓才貌双全,闻名遐迩。其未出嫁之前,我们家可以说是门庭若市,村里的小伙子找各种理由往我家跑,少不更事的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哥哥的玩伴呢,长大了才知道他们都是奔着大姐来的。大姐读高中那会儿,是住学校宿舍的,记得我家里屋住有五位刚下乡的“知识青年”,他们平时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吃完黏米饭还比赛似的,看谁屁放得响,可一到周末大姐回来,这些知青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都像模像样地找本书端坐,假装起斯文,谁也不出声了,有屁也只能在大肠里四处转悠了。</p><p> </p> <p>  大姐出生前,因为有个哥哥两岁时不幸夭折,这给大姐的出生笼罩上了一团神秘的不确定性,也为爸妈受伤的心灵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为了能使大姐“站住(存活)”,爸爸妈妈是没病乱投医,这时候巫医神汉开始大行其道,摇头晃脑地出馊主意:先是取名锁柱,顾名词意就是保住命;然后给村边一棵古树系上三圈红布条,也取束缚住不使之去的意思;最后认孩子众多的李大娘为干妈,给她做一条超肥的裤子,让襁褓中的大姐从裤腿漏下来,算是“借腹生女”,借李家的荫庇,存活长寿。从这一系列的非常规操作上,不难看出,大姐是爸妈在怎样的心惊肉跳中养大成人的,以致在后来的七个弟弟妹妹陆续出生后,家境已困顿不堪,入不敷出,还能供大姐念书念到高中毕业,可见大姐在爸妈心目中掌上明珠的地位,是何其稳固,何其坚牢。</p> <p>  按理大姐的命应该是不错的,样邈才情均属上乘,本身又秀外慧中,做得一手好缝纫活,亲友邻里无不交口称赞。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大姐上学时正赶上“十年动乱”,“红小兵”、“红卫兵”都当过,一九七五年高中毕业,正是“十年动乱”的尾声。学是没少上,但正逢“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档口,动乱十年大姐在学校赶上了九年,除了造反、串联、搞批林批孔,什么知识也没学到。打倒“四人帮”后,七七年、七八年连续两次参加全国高考,都铩羽而归,大姐背地里哭了好几场。在农村上生产队干活,大姐一没力气二没技术,显然农村这片广阔天地,已经不适合大姐的生存。后来经人介绍,大姐嫁给了在农牧建筑工程队当电工的大姐夫,算是解脱了“上”还上不去,“下”又下不来的人生困境。(当然,这也是后来的理解;当初,我内心是极力反对这桩婚姻的)</p> <p>  作为动乱年代的牺牲品,大姐虽然逃离了令其处境尴尬的农村,但并没有幸运到一步登天。大姐夫的家境也不好,刚结婚那阵儿,两人挤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后道厦里,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艰难度日。后来搬到福曲县肖北屯租房住,与房东住对面屋,两家共用一间厨房,条件算是稍好一些。但随着孩子的出生,一家三口靠大姐夫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养家,还得缴纳房租,日子的拮据程度可想而知。后来架不住大姐的唠叨,大姐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人在福曲县制药厂附近要了处房场,在亲友的帮助下,历时两个多月,盖起了两间土房。乡下盖土房,程序分两步,春天脱好土坯,待土坯干了,码成垛;秋天再用土坯垒墙封盖。而大姐家为了减少支出,是直接用泥垒起来的房墙,所以,不能一气垒到顶,得垒起的墙干燥一些后,才能继续加高,否则,还没等墙砌够高,就可能坍塌下来。总之,大姐费了千辛万苦,这才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有了遮风挡雨的安乐窝。</p> <p>  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了住房,家算安定下来了,大姐也想找一份工作,来贴补家用,没想到这又成了一部血泪史。当年全民皆商,大姐也想下海闯一闯,可惜一无好的项目,二无可靠的资金来源,扎在一帮油嘴滑舌的男人堆里,可谓凶险至极,一失足可能即成千古恨事。忙活了几年,钱没赚到,苦没少吃,反而搞得遍体鳞伤,看透了世态炎凉。人家一个批条可能就净赚几十万、上百万,你靠力气和血汗钱辛辛苦苦发过来的货,不但赚不到钱,可能还会血本无归,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老百姓下海只能是赔本赚吆喝,枉作人家经济增长的增量。后来还是在社区的帮助下,承包了供销社旗下的废品回收站,终日推着小车沿街收旧,虽然收入微薄,总算是有了一份稳定收入。刚开始由于经验不足,贪图便宜,收购了盗窃罪犯的赃物,被派出所罚款不说,还差点拘留,追究刑事责任,事后找了很多人说情,才算破财免灾,躲过一劫。损失的三千元罚款,还有人情费,令大姐念叨了好多年,心疼了好多年。</p> <p>  大姐继承了老妈的嗜好,喜欢花草,喜欢盆栽,即使饱受生活的磨难,始终初心不改,这一爱好也一直绵延至今。大姐喜欢月季、海棠、灯笼翠等风格明快、花瓣繁复的品种。每到大姐家,很远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芬芳,来到家里,满窗台满院落都是五彩缤纷娇艳欲滴的花朵,赏心悦目,惹人留恋,不忍跂足。大姐和老妈一样,爱花而不沉迷其中,时刻不忘物力维艰,即使再喜爱的品种,也从不到早市或者花市去购买,都是东家一棵叉,西家一抷芽,掏到手后,自己再杯泡盆植地亲手培育,乐在其中地感受生命从柔弱、成长到茁壮的美妙历程。大姐的花盆从来都是因陋就简,搪瓷的基本没有,泥瓦的居多,其余都是塑料或者铁皮的,还有少量木制的,对于类似的身外之物,大姐从来不在这上面浪费财帛。</p> <p>  我们姊弟八个大姐虽不是成家最早的,但是大姐的家却是其余弟弟妹妹的避风港,加油站。大姐的家在福曲县住,其余三个妹妹的家,也先后搬到福曲县就是最好的证明。每个弟弟妹妹没有不受到大姐照顾、帮衬的,每个弟弟妹妹家的发展变化,都有大姐的关注、输出和资助。我上师范学校所穿的第一双棉皮鞋,就是大姐用她本就寥寥无几的嫁妆钱购买的,记得那是一双黑色的皮鞋,是我生平所穿的第一双皮鞋,也是最温暖最具温情的皮鞋。我成家后也是租房子住,在东挪西借购买了两间土房后,进行房屋改造所安装的土暖气,从暖气片到锅炉,再到水管,全套都是从大姐家搬来的。记得小弟和弟妹恋爱,弟妹的家长不同意,最后两人结婚虽然是从我家接走的,但是二人从私奔到怀孕,这期间的四五个月,都是在大姐家吃住的。有一年,老爸老妈和弟妹闹矛盾,非要分家另过,二老搬到大姐家前屋暂住三、四个月,被褥、家具、吃穿用度都置办齐整了,大有打持久战的阵势,那时候全家人的心都悬着,直到矛盾最终化解(此事彰显大姐在家族中的核心地位)。还有二姐原来并不住在福曲县,是因发生家庭变故后离婚,才带领两个孩子搬到福曲,投奔大姐而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大姐所带给弟弟妹妹们的恩惠,是三天三夜也讲述不完的。大姐,顾名词意,她是妈妈爸爸之外年龄最大的亲人,如果说妈妈爸爸给了我们第一个家,那么是大姐给了我们第二个家。</p> <p>  记得我的初恋对象,只有大姐见过本人,因为毕业后是我领她最先见的大姐,由此可见,大姐在我心目中的份量。后来这段校园恋走到尽头,又是大姐出面找对方斡旋,这些事对其余的家人来说,至今还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传说。一转眼三、四十年过去了,大姐早已年过花甲,我也濒临退休了,陆游有首凭悼表妹唐婉的沈园诗,其中有一句:“沈园柳老不吹绵。”说的是沈园的柳树也老了,连棉絮都吐不出来了。在这里引用这句诗,我只想表达大姐也老了,就象沈园的柳树一样,不可能指望她象年轻时那样,照顾我们,呵护我们了,相反,如今也是时候反哺,也该轮到我们象心疼父母一样,心疼大姐,照顾大姐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不知道我说的话你们赞不赞同?大姐老了,有时候难免会对我们有些微词,发点牢骚;这个时候,我们就不应该再用寻常的平辈的思维对待大姐,而应该用祖祖辈辈传承的晚辈之孝道对待大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出自己修为的差距,掂量出自己往日的不足,审视出自己做人的狭隘,从而不断提升自己的品德:做一个纯粹的人,做一个有道德的人,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