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庆一砖一瓦 ，烧就缕缕乡愁

张树忠

　　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农活很杂，除了种地，收割，碾打，推粪，打粪(把粪弄碎)，除草，平整土地，修水库，喂牲口，铡草，烧砖瓦等等。因为我父亲是烧瓦师傅，我自然对瓦窑的印象很深。

“秦砖汉瓦”，说的是我国二千多年前就出现粘土瓦了。根据有关文献记载，“陶瓦”制作和使用应追溯于西周初年（公元前1066年）开始用于屋顶，春秋早期，屋面覆瓦的建筑还不多，到了战国时代，富裕的奴隶主房子是能用上陶瓦了。

鹤庆白族先民从什么时候开始烧制陶瓦未见文献记载，估计也应在“白子国”之前了。今天不论遥远的南诏国之前“白子国”时代，因为那时鹤庆坝子尚且是个大湖泊，显然不会在鹤庆坝子里烧砖烧瓦，一定是在坝子周围的外区了。

鹤庆坝子许多村子都有烧瓦的老窑，例如迎邑村、辛屯三合村、金镦赵屯村等等。赵屯村也称为“瓦窑头”，有座古瓦窑建于1918年。我们小娃娃时，鹤庆坝子各个村子的土墙上都写着“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等类的大红标语。就连我们大水渼村在鹤庆一中读书的张国选堂哥等学生也曾回村子参加制砖瓦劳动，说开门办学“学工、学农、学军”，为鹤庆“添砖加瓦”。听说，那时仅仅赵屯一个村子的瓦窑数就达八九十座。

大水渼村的瓦窑虽然只有几座，但历史比较悠久，村里最年长的人都无法说清烧瓦历史。我父亲生于1933年，十六岁时去石宝山烧炭窑。后来回到生产队瓦厂，成了烧瓦师傅，管理掌控着瓦厂炉膛火候。但他并没有给我讲述过瓦窑历史。倒是我家北面的阿树爸老人，年青时去过下关，算村里见过世面的人，健谈。他常给孩子们讲述太上老君教大水渼村烧制砖瓦的故事。

阿树爸讲故事之处是在我家北侧，也就他家与我家之间的废弃老宅地处。当时，我家与张富贵家同住一个老宅院子，西面是阿禄爸家，北面就是这块老宅地，呈东西向长条形状分布，用以种植苞谷。西段是赵金沅、赵家棋两家老宅基地，他两家的娃娃赵五九、赵美兰曾经和我一起读小学。老宅地冬天时不种庄稼，成了我们小孩子玩乐的乐园。

至今我还忆起张家明（家富的哥）家的老水牛和阿树爸家的老水牛总是栓在那块地里。当时为确保水牛饲养，生产队将水牛分配到了每个作业组，作业组再根据情况安排到有经验的人家饲养。稻草是耕牛的粮食。隆冬来临，田野山川已很难割到青草，此时早有筹备的饲养户便从草垛上扯下一捆稻草撒给老牛。水牛不紧不慢地咀嚼着稻草，那种从乡村根部生长出来的美食，让耕牛反刍着一年来的大小农事。家明家水牛栓在北头，阿树家栓南头。两头水牛蹲卧于地上慢慢嚼吃着喷洒过淡淡盐水的稻草，稻草上储满大水渼的阳光，一直吃至太阳落下西边九顶山，牛肚子吃成了鼓鼓的像个出怀的孕妇，阿树爸才牵着牛慢慢吞吞往回家走，家明爸也慢腾腾出家门来牵牛。

有次我问阿树爸老人，这块地的房子为何被拆了。他说，1958年大跃进时期，大水渼村四个生产队都想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竞赛谁先跑进去，于是晚上也力争上游地干活。为了点起火把种田挖地，经集体讨论把赵金沅和赵家棋两家的房子拆除，所拆下來的木料用以作为出夜工时照明火把子。然后，让他们两家搬入张国泰大地主的院子内住。我读小学时这块老地基尚有残垣断壁。冬天里，我们一群小孩子常常在这块老地基上晒太阳、打陀螺、玩扑克推十点半（用国币1分、2分、5分）、玩“打国币子”。有一次正在此地晒太阳时，阿树爸给一群小孩子们讲述了如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的大理国时期，大水渼村烧瓦技术不过关，村子西南侧古窑炉周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砖瓦，有破损变形的，更多的是夹生的，扔了堆成几座瓦山，十分可惜。有一天，大水渼村來了一位衣衫褴褛驼背弯腰的干瘦老头，步履阑珊走向瓦窑厂。时值严冬，北风呼啸，老人冻得瑟瑟发抖。瓦厂的张头目见这位叫花子十分可怜，顿生慈念，撂下铁锨，忙扶他进入屋内烤火。张头目又呼唤下属瓦匠工，端來一碗开水，拿出两个鹤庆粑粑来，让老人充饥。

吃完粑粑，叫花子脸色方才渐渐红润起來，并问道：“你们烧瓦技艺为什么如此不精，炉炉都是夹生货？”

张头目听了他如此问话，有些伤感又有些惊奇，估摸着叫花子一定会烧制砖瓦，于是问道：“也许是我村炉子砌得不合适，或者也许火候没有掌控好吧，您能教教大水渼村烧瓦技巧吗？”

这时，只见叫花子变了模样，现出太上老君原形，顿时一道道金光照亮了瓦窑厂的各个角落。瓦匠们见太上老君驾临，全都跪地朝拜。

老君微笑着说：“不用拜，我见大水渼村民如此勤劳而感动，你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的双手长着厚厚的老茧，你们烧制砖瓦就像我炼金丹一样艰辛。烧瓦是个又苦又累的活路，窑内的温度高达60多度，你们照样干着这么繁重的体力活，不容易啊！然而，你们技艺远不如大宋国的汉人，所以你们民家人的日子还是这么老火。今天，我专为你们民家人传授烧窑技艺而来的。”

说完，让张头目召集几十位瓦工们坐拢，太上老君仔细耐心的讲解了烧窑要领。老君走后，大水渼村按照老君教授的方法，重新改造了窑炉和烧火方法，果然炉炉纯青，破损走形者极少。

因时代久远，阿树爸讲的这个故事真假难以考证了，倒是大水渼村烧瓦技术果真厉害，许多村子，甚至丽江一带的人也常常跑来大水渼村聘请瓦窑师傅。

　　父亲十八岁从石宝山烧炭窑回村生产队开始烧窑，经过数年历练，技术得到全村人的认可。

烧砖窑的工艺主要选土、洇土、扩泥、打坯、晾晒、装窑、烧制、洇窑、出窑等几个工序。父亲主要掌火候，这是关键的工序。“火要生生不息烧上三天三夜，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弱，太旺容易变形，太弱烧不透砖不结实容易粉碎。像做人，性子太烈容易办坏事，性子太弱又容易让自己受到欺负。”

父亲在烧窑做事时极为认真，他常常说想要瓦变成好看的蓝色，就得认认真真洇窑。烧窑三天，瓦基本烧成，接着就是洇窑了，洇窑危险又关键，先将火门封住，在窑顶封上厚厚的土，在土上放水，再在上面洒上干土，让水慢慢渗入窑中，水不能放太多太快，不能打漏，等水渗均匀了，瓦就由红色变成了蓝颜色，洇过水的瓦不仅颜色好看，硬度和韧度也更好，耐风化性更强。

父亲积劳成疾，一九九五年我正在昆明参加监理工程师学习时，老家打电话來告知父亲离开了人间，每每忆之，泪流满面。今见彭明安的鹤庆烧瓦照片，又勾起回忆，带着泪水写下点点滴滴的零碎回忆……

（图片由彭明安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