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如武器

佳佳

昨天看了王家卫的一部电影《手》。影片极好的诠释了王氏电影的一贯表述风格。色调阴郁唯美，故事缠绵悱恻。情和欲在影片达到了意念上的融合。变化莫测的拍摄角度，疏离、弥乱，冷僻、孤独，幽微的视觉意境，犹如巴山夜雨中一盏晃动的昏黄灯火。

张震饰演的裁缝有一双手，清瘦修长灵巧，轻轻地捏着柔软的布料，一针针精致细腻的走线。巩俐饰演的风尘女子，也有一双手，细嫩白皙轻佻，对着镜子轻轻理一理发丝，旗袍的领子托着长长的脖颈。

他第一次见她，青涩得像一块透明的冰，生硬的，一眼望到底。他想不到第一次见，是欲念的转身。从此他把她种在心里。她在隔壁和男人云雨，淋漓畅快，暧昧激情。她在电话里熟练地与男人周旋，嬉笑怒骂，脸上五光十色，狐狸般精明地撒娇。他望着她，有情有欲。

他的身体，也变成她的，他听从她任由她，身上的衣物像笋似的一层一层剥下。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抚摩，那块冰像被驾在烈火上烤，冷在热里爆裂，泛起白色泡沫。

他的魂儿，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影子抓住，就像她握着听筒时，指尖在缠绕玩弄的电话线。她说，没碰过女人，你怎么做裁缝？她说，记住这种感觉，你以后为我做衣服，会很好看的。

总有些人，轻轻动一下手指，便引来闪电，便让岩浆喷涌，便让你一口气吸到无底深渊，晕眩，然后痴迷。

她是他命中注定的人，他却只是她的过客。她遇上一个又一个男人，然后又失去他们；她精致打扮，然后又扯乱头发；她甜蜜蜜地说话，然后又恶狠狠地咒骂；她有时脆弱得奄奄一息，然后又强悍旺盛仿佛无所不能。她妩媚妖娆，她寂寞失意

他只能望着她，只配望着她。他为她做旗袍，旗袍就是她的另一重身体，勾勒着她的曲线，隐约着她的味道，光滑绸缎是她的皮肤，丝线花边是她的毛孔，夜深时，他把手伸进去，就像坠入深不见底的欲望。

爱欲是心里的野兽，凶猛得让人恐惧，只敢紧紧地压着胸口。

他见过她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模样，如果可以，他愿同她一起死去，疼痛溃烂，粉身碎骨。她仍然推开了他，只留一双手，剥开他，抚摩他。这个场景是整个影片的高潮。两个人在爱欲中纠缠炸裂。

时间仿佛颠倒，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走了多少路，她一碰，她眼里的泪一颤，她轻飘飘一句说话，他就褪回曾经那个半裸着站在她面前的青涩少年。他爱欲的阀门，始终握在她手里。

她可以死在他怀里，但永远不会和他在一起，她来来去去，摔倒又爬起，可以凭着最后一口气活下去，活出另一番景象。

他永远是她旗袍上的一粒扣子，解开，系上，某一天被丢弃。

爱欲如武器，有人出招，便有人受伤；有人蛊惑，便有人迷失。拜倒在爱欲里的人，是被收伏的野兽，永生等待对方的号令。

冷门谍战剧《美国谍梦》里，爱欲是最锋利的制敌技巧，让人心甘情愿地吐露秘密——男女之间，敌我之间，放下了枪炮，抛开了敌意，解开了衣扣，丝丝耳语，你侬我侬。

两性之间从来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潜伏者来说，爱欲是最隐形的致命武器，相比端起手枪，佯装成人类最真实的样子，最能让敌手放松警惕——柔美的面孔，鲜活的肉体，真实的人性，是本能的诱惑，是埋藏在恐惧里的欲念，是冲垮理智的冒险。温柔无所不能，只怕你陷进去。

身居反间谍要职的男人在主动示好的漂亮女人面前仍会魂不守舍，他大脑放慢运转，可以扔开手枪，放下戒备，也可以说出隐密信息。没有人趟得过去，因为她偷了你的心，抽了你的魂。

孤僻寂寞的情报局女文员在英俊潇洒的完美男人面前仍会春情荡漾，她放弃了疑虑，可以忘情恋爱，也可以帮他以身犯险盗取资料。

最重头的一段戏，是FBI男探员以“走私罪”相要挟，策反了苏联使馆女员工，她透出的消息给他带来一场又一场胜利，他越来越信任她，直到和她睡到一张床上。一张床，两个有欲望的男女，一切都可以改写。

婚姻糟糕的他，在她身上找到了爱情的影子，她枉顾生死地为他冒险，抚慰他孤独的心，倾听他那些无人可诉说的苦衷，她变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则变成了她手中的棋子。最后，是她的苦肉计，让他宁愿叛国，也要“救她”。

爱欲，只有在双方都心无旁骛全情投入时，才是纯粹的快乐。一旦其中一方保持着清醒，这段关系的绳结也就捍在他手里，要松要紧还是要断，全看他（她）的需要。

做间谍的人，最熟谙人心，所以才懂得每个人都有软肋，而爱欲是最防不胜防的软肋，它像人类身体里的种子，一旦碰到合适的土壤，立刻生根发芽，不由控制。

爱情也许没有胜负，但对于将爱欲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来说，带着胜负心去爱，就能把握大概率的获胜机会。

爱欲如武器，在一些人手里是绝世奇招，杀人于无形；在另一些人手里却形同虚设，如同赤手空拳。

《手》里，裁缝一路追随观望着那位风尘女子，看她爱恨情仇垂死挣扎，最亲近的时刻，她的手像长在他身上，在他皮肉里穿针引线，把他的心神都缝住。

他却只是她搁在手边的一份感情，藏在一通电话、几句调笑或满眼泪水里，她随时会走，走往自己选的命数里，千难万险也要往前，她有她要的胜利，这是她的宿命。

他身上的线缠缠绕绕，最终线头在她手里，这一生，她若牵一牵，他就会疼。

经常有读者跟我讨论情爱。我告诉他们。欲一定要源于爱，忠于心。如果对方值就轰轰烈烈，如果不值，果断收手及时止损。一场爱恋最怕不对等。他只是为了欲，玩你于股掌，或者你只是他达到私利的手段。不公平的游戏你玩不起。谁走心谁全盘皆输。女人不要辜负了自己，也不要利用自己。

无论愿不愿意，我们这一生，都难免败给某些人，他们手里捏着那根线头。只愿，我们能有惊无险，他们能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