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山的石头会说

谢中

文图：谢中

       清明时节，游子思乡的离愁别绪化作纷纷细雨，催开花儿朵朵。忽然间，北宋诗人苏轼的名句闯入脑际：“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诗的名字叫《海棠》，于是就让我有了去一次海棠山的愿望。 

        海棠山位于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境内，距沈阳200多公里的路程，并不算远，一次说走就走的自驾游在雨后的清晨成行。 

        心中漫山遍野的海棠花梦，在进入海棠山山门时破碎了。听当地人说，海棠山上没有一棵海棠树，更别提海棠花了。说起这个山名的来历，还真有点意思。它是由蒙古语演变而来的，当地的蒙古族人都叫它“亥台音兀勒”。“亥台”译成汉语是“墙垛”或“瞭望台”的意思，“音兀勒”是“山”的意思，如此混搭地组合起来就成了“亥台山”。后来人们叫着叫着就把它叫成“海棠山”了。

       海棠花梦的破碎，并没有让我们失望，可以说海棠山厚重的历史文化印迹胜过心中的朵朵海棠，堪称“瑰宝”。 

       从地理位置来讲，海棠山是医巫闾山的余脉，坐落在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大板乡境内。从人文角度来讲，海棠山不仅是国家级森林公园，还是藏传佛教黄教教派的艺术名山。尤其是山中的摩崖造像，被专家学者称为“中国东方藏传佛教中心”唯一幸存的珍贵文物群。

        海棠山原本是一块远离喧嚣的清静之地，随着旅游热的兴起，如织的游人让此山变得不再清静。然而，海棠山是包容的。和我一样，有些游客并不是心怀虔诚的善男信女，但海棠山还是用它宽阔的胸怀接纳了所有的人。 

        我们省略了俗称“大喇嘛洞”的普安寺庙宇建筑群，直奔摩崖造像区。

        在峰峦、峭壁和古松之间，奇石遍布，仿佛每一块石头都会说话。 

         许多石头都是和传说联系在一起，在一块巨大的“蛤蟆石”前，一位长者侃侃而谈。大致意思是这样的：很久以前，海棠山一带经常遭受虫灾。有一年大旱，虫灾严重，农田几近绝收。就在人们绝望之际，一位白发仙人来了，他面对乱石默念咒语，瞬间海棠山变成了蛤蟆世界。活蹦乱跳的蛤蟆成群结队地奔向田间，个个张开大嘴，将害虫吃进腹中。接着，白发仙人又吐一口仙气，化作满天乌云，大雨倾盆而下，随之旱情解除。白发仙人临别前，随手将山坡上这块面向田野的巨石点化成“蛤蟆石”。自此，海棠山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然而，眼前的一尊尊摩崖造像却不是传说。鬼斧神工，堪称一绝，宗教与艺术完美结合，带给人心灵与视觉的双重震撼。 

        所谓摩崖造像，就是以石刻为主要内容的佛教造像，或置于露天或位于浅龛中，多数情况以群组形式出现，有时与石窟并存。海棠山的摩崖造像群大都裸露于山间，也有一些浅龛，但已经难寻当年的影子。 

       在第一个群组摩崖造像前，我们又遇见那位长者。上前攀谈后得知，他是阜矿的一名退休工人。他说：“我老张不是专家，也不是学者，就是喜欢这些刻在石上的画。每年至少要到海棠山来两次，看石头，看摩崖造像，越看越深奥，越看越没够。”老张的健谈，缘于他的兴趣。有了兴趣，兴致也就跟着来了，自然眼前的景致也就装入他的心里了。正是老张这种健谈，让我们找到了“蹭游”的理由。

        眼前是一幅“关老爷”摩崖造像，虽然看起来与《三国演义》里的人物形象有所不同，但老张还是把它说得活灵活现：“手仗宝物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胯下追风赤兔马，火红如炭。”老张介绍，海棠山上的“关老爷”摩崖造像共有三处。一处是骑马像，两处是“关老爷”居中，周仓、关平位列两旁的造像。

        “关老爷”的形象为什么会出现在海棠山的摩崖造像中呢？是因为“关公崇拜”早就成了民间英雄崇拜的一部分，也是人们的一种心理需求。我相信，大多数人和我一样，是在文学以及影视作品中认识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关羽。他一生忠义勇武，坚贞不二，长期被佛、道、儒三门崇信。有资料显示，明清以来，关羽几乎成为全民崇拜的对象。尤其是清朝统治者，更是热衷提倡“关公崇拜”，甚至宫中都供有“关老爷”的牌位。可见，“关老爷”摩崖造像出现在海棠山也就不足为奇了。

        追溯海棠山摩崖造像雕刻的起始时间，不难看出彼时正是清康熙年间。据《阜新县志》记载，清康熙二十三年 (1684年)，章嘉活佛率其弟子来此传佛，同时在峻峭的奇峰怪石上雕刻佛像。屈指算来，这些雕工精细的造像都已300多岁“高龄”了。

      站在300多年的摩崖造像前，任凭想象的思绪奔涌。

        可以想象，当年的海棠山，也是一个人烟稀少之地，面对那些冰冷的石头，是叮叮当当的锤凿之声唤醒了沉睡的山谷。

可以想象，雕凿的时光并不都是春秋，也有冬夏。夏日，少不了汗流浃背；冬天，也许工匠们握着铁锤和雕刀的双手会震开一道道血口子。然而，他们依旧百凿千锤。如此这般，他们便赋予了石头温度与灵性。

       还可以想象，那样的日子并不寂寞，是淡定、从容的。夏日的晚上，有星光和蛙声合围；冬天的寒夜，有炭火与狼嚎对峙。春至草青，深秋木叶尽黄，工匠们却在石头上留下了美与虔诚。

        从想象中回过神儿来，我们已经来到了另一尊摩崖造像前。那是一尊3米多高的阿弥陀佛造像，其佛端坐莲花宝座，手捧甘露宝瓶，慈祥地俯视着过往的游人，仿佛随时都会降下甘露法雨。还是被我们“蹭游”的老张在行，他说阿弥陀佛是我国民间尊奉的大佛之一，为净土宗信奉的主佛，密教则称作 “甘露王”。佛经上说，阿弥陀佛能接引信徒往生西方净土，所以又称之为 “接引佛”。

       “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今天，我们在‘甘露王’的眼皮底下相遇，更是因为一个‘缘’字。”是一个女导游带着的一批游客在此与我们会合。导游要求大家推选一位年轻力壮的小伙儿爬到“甘露王”脚下，伸手触摸一下甘露宝瓶，下来后与大家一一握手，谓之“幸福的传递”。不巧，一群游客中还真没有找到一个称得上小伙子的人。虽然我早已过了年轻力壮的年岁，但我觉得攀上一块巨石还不在话下。于是，我自告奋勇，接过重任。当我伸手触摸到甘露宝瓶瞬间，心中便有了一种强烈责任感。回到人群中，游客争相与我握手，都希望成为“幸福传递”中的一环。此刻的我，心中升腾一种愿望：“但甘露洒满人间！”

       查阅相关资料，在1995年第2期《辽海文物学刊》上，有一篇署名吕振奎的文章叫《阜新海棠山摩崖造像考察报告》，对于大部分造像作了编号和内容介绍。其中，5米多高的释迦牟尼造像，是海棠山最大的摩崖造像。在一处山坳里，我们目睹了它的尊容。释迦牟尼佛头戴五智宝冠，五宝叶一字排开，胸佩璎珞，腕饰钏环，右胸袒露，右手做按地印。左手托宝钵，结跏趺坐在莲花座上，头部两侧有日、月、浮云。

       渴望幸福，向往美好，人之常理。海棠山上的一尊尊摩崖造像，无不向人们传递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的精神内涵。据相关文字记载，现保存完好的摩崖造像共有260余尊，最大的高达5米，最小的仅30厘米。

        海棠山摩崖造像数量之多，规模之大，让人目不暇接。在艺术风格方面，矗立在石阶旁的石碑上有这样的描述：摩崖造像继承和发扬了晚唐风格，采用了阳刻、阴刻、高浮雕和龛内浮雕等多种手法，在传统文化基础上吸收融汇外来艺术营养，创造了富有民间传统风格的摩崖造像群，为中华民族艺术百花园又增添了一束光芒耀眼的新卉。

       从摩崖造像的精致、粗朴及大小和一些祈福文字上看，源起大至有四种：朝廷出资造像、王公大臣出资供养、民间积资供养、百姓个人祈福。从其中存留的刻文上看，除了一些佛号外，就是为父母亲人祈福的吉语。值得一提的是，在摩崖造像群中出现了梵文、藏文、蒙文和汉文四种文字。据说，这种情形在全国石窟和摩崖造像中实为少见。

        仔细观看，有的造像身上还残存一些尚未褪去的颜色。还是我们“蹭游”的那位老张懂得多，他说这些颜料都是就地取材，用山里矿物质和植物配制而成的。要是雨后观看，颜色会更加鲜艳。于是，我对300多年前石刻匠人的智慧有了一种发自心底的佩服。

        行走在摩崖造像遍布的海棠山，就如同行走在充满神奇色彩的故事当中。这些会说话的石头汇聚在一起，犹如一部石制的大书，厚重而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