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贺峰信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谨以此文献给伟大的父亲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老父亲的遗照)</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若健在,今年应该108岁了。虽然父亲离开我们己有38年,我也已年近古稀,但每逢父亲的诞辰、祭日、父亲节这天,父亲的音容笑貌就犹在眼前,我便十分伤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一</p><p class="ql-block"> 父亲生于1911年2月28日,勤劳、坚韧、仁义一生,于1981年7月11日与世长辞,享年70周岁。</p><p class="ql-block"> 我的曾祖辈在村中也算富有,除了有十几亩良田可供家人吃饭无忧外,在秦镇北街还开有数间棺材铺,常有银钱进入。加之祖父辈兄弟五人,有开棺村铺的、有当先生教书的、有务农种地的、有好结交江湖朋友的。因此,这在当时的村子里,也是少有的一戶富裕丁旺之家。民国元年,河南衣民白郎(外号白狼),谴责袁世凯:“神奷主政,民气不扬,虽托共和,实厉专政。”率豫西一带农民起义,一连攻克数座县城,其势甚为猛烈。袁世凯遂派段祺瑞率20万大军进行围剿。白郎为躲避围剿,保存义军实力,遂决定走陕甘两省,然后入川。1914年4月,白郎率义军入陕,沿秦岭北麓向西进发,途经秦镇时,白郎纵兵抓丁掠财,洗劫居民商铺,我家的棺材铺逐被抢劫一空。从此,我家便家道中落,日渐衰败,到祖父辈分家时,家境已十分不好。</p><p class="ql-block"> 父亲只有16岁时,祖父就把“当家”的重任交给了他。在现代人看来,“当家”,就是有了一家之主的地位,就意味着有了一定的决定权和支配权。然而,对于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来讲,“当家”,更多的则是一种担当的责任、一副沉甸甸的生活重担。由于父亲过早地就接过“当家”的重任,就使他的人生,经历了比同龄人更多的艰难困苦与独当一面的长期磨练。</p><p class="ql-block"> 父亲自当家以后,家里的种地造纸、兄弟婚娶、高堂赡养、家事门户:这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一切事情,就都由父亲一人撑着。</p><p class="ql-block"> 父亲既是曾祖父的长子长孙,在同门的兄弟中,也排行老大。因此,在本门七八户的人家中,凡祭拜先祖、婚丧大事、兄弟分家、置地建房、纠纷处理,就都要由父亲出面、主持安排。我只清晰地记着这一点:每年春节前,父亲就早早地在我家庭房的北边,挂上神荣、支上供桌、摆上香烛,待本门各户在此祭祖、上香献饭。父亲在本族门中的威信,从满院七八户人家中的老老少少,他(她)们喊叫父亲老大(音多)、大哥、大伯的声音中,就可以听出一种对父亲的崇拜与敬重之意。</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二</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孝顺仁义。他对父母的孝敬、他对长辈的尊敬、他对兄弟亲朋的仁义忠厚,这一点,在本族及亲朋乡党中,都有很好的口碑。</p><p class="ql-block"> 父辈于1957年分了家。1959年秋,祖父去世。我清楚地记得,祖父去世后,父亲兄弟三人,就丧葬一事在我家进行商议。只见父亲和两个叔父都愁锁眉头,一个劲地抽着旱烟,为祖父的棺材发愁。无奈之下,父亲便决定,拆了我家的一间楼板,给祖父钉了副薄板棺材。祖父辛苦一生,半辈子在棺材铺作木匠,逝世后却只背了几页薄板。这件事,常令父亲十分难过。</p><p class="ql-block"> 解放前,南张村的表叔从小离了父亲;秦镇的表哥从小没了父母,他俩就常在我家呆着,由祖父母和父亲照看着成长。他俩与父亲的关系,就如亲兄弟、父子一样的亲密。</p><p class="ql-block"> 在亲兄弟之间,父亲宁肯自己吃苦受气,也不愿伤了手足情份。大叔父年轻时脾气坏,曾几次在外闯下在别人看来难以饶怒的大祸,父亲都一一忍让原谅了。我从父亲的口中,还从来没有听过父亲对大叔父的一句怨言。大婶娘去世后不久,堂兄将媳妇及四个孩子带到了吉林图门,家中只剩下大叔父和堂弟两人。当时堂弟还没有娶媳妇,父亲就又操心他俩的生话,还经常让母亲给大叔父端馍送饭。父亲的仁义、宽容大度世之少见。</p><p class="ql-block"> 堂兄去铁路当工人以前,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父亲便为着侄子的事业经常操心,除了在农业生产安排上出主意外,有时还会早早地起床,替堂兄敲打社员上工的铃声。可算是把做长辈的一片诚心,尽到了最大。</p><p class="ql-block"> 在堂兄弟之间,父亲也总能以大哥的姿态,处理着同他们关系,维护着本族的声誉。解放前,十爷家有一间厦房,在祖父手里抵押给了我家。父亲当家以后,祖父就将抵押的契约交到了父亲手里。祖父和十爷相继去世后,父亲就把十爷的大儿子叫到院中,拿出契约,对他的堂弟说:“这上一辈的事,到我们这一辈,就不用提了。”并当着众人的面,撕了那张契约。</p><p class="ql-block"> 我家老屋后边,有三丈多宽的一块空庄基。这庄基的东边,原有生产队一绺一丈三尺宽的空地,若作为庄基用,确实是有些窄了。那一年,生产队划拨庄基,父亲为了给他的堂弟争取到这块庄基,就主动让出了我家的二尺地方。以后,父亲又主动挖掉了在原边界上栽的一棵榆树,用以宣示主动让出庄基的诚心,以求得他堂弟的心安理得。农村人建房,有一不成文的规矩:相临两家的伙墙,后盖房的要给先盖房的认材料、认工钱。我家的门房迁建到后院的庄基后,父亲的堂弟后来在东边盖房时,父亲除了没有让认伙墙一分钱的材料工钱外,还主动地帮着忙这忙那。父亲的仁义宽厚,也由此可见一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三</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勤劳。扶犁耕地、提笼撒种、场间蹍打、戗扬筛簸、拉骡子赶车:这样样的庄稼活,父亲都是行家里手。</p><p class="ql-block"> 父亲虽不识字,但却很崇尚美。庄稼人一般都会摞麦积子、垛谷草堆。但别人摞的麦积子、垛的谷草堆,似乎都没有父亲摞的、垛的那般规整、那般好看;他辫的包谷串,棒棒大小一致,挂在墙上长短一样;他用高粱穗、芦苇穗扎的笤帚,不但细密、还带有花把;他在房前屋后栽的树,高低一样、间矩对称;就是几样简单农具的放置,让人看着,也是那样的顺眼。</p><p class="ql-block"> 父亲虽然没有学过木匠,但盖房前的总体筹划、材料准备,他都非常的熟悉:盖什么样的房,需要多长的担子、需要多少根檩条、多少根柱子、多少根椽、多少页瓦,父亲都一清二楚。那年,生产队在老君庵翻盖饲养室,房屋的规划、材料的准备,就是由父亲协助队长恒生叔一手操办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也没有学过泥瓦匠,但他似乎就有着这方面的悟性。他垒地锅头,个个火旺;他盘地火炕,都不倒烟;扎围墙、垒猪圈的简单活,更是不在话下。每年的春三二月,生产队拆烟洞、扒火炕给麦田里积肥的时候,父亲常是垒好了这家的烟洞,又忙着给另一家盘火炕。</p><p class="ql-block"> 父亲还会做黄酒。秦镇商铺那家的酒曲好,他都非常清楚;米蒸几个时辰、酒曲和米的比例、什么时候压头盖,他也掌握的非常精准。那一坛坛醇厚的酒香,就是对他手艺的最好肯定。</p><p class="ql-block"> 父亲操纸的技术也非常好:吸鼻头、捞纸浆、掩水、提帘搭纸,这些操纸的基本动作,都是那样的干散利落。搭皮锅蒸构皮、河里化穰淘捣子、踏碓切番子、撸糟仗槽这些制作纸浆的活,他也非常熟练。</p><p class="ql-block"> 我家原住在老街道的房屋,是一九一一年父亲出生那年,由曾祖父主持修建的三间门房。祖父辈分家时,按照哥东弟西的习俗,我家分得东边的一间半,二爷家分得西边的一间半。这三间门房,中间间做为厅房,两家共用着。每年的春节,门中各家都在此祭祖、上香、献饭,门中的老人去世,也在此停放没灵堂。</p><p class="ql-block"> 这座房屋,经过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屋面凹陷、墙体倾斜,就如同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机理衰退、弯腰驼背,再也无力蔽护他的后代子孙了。加之,吾辈都已成人,已到大婚年令,房子明显就不够住了。父亲和二爷家的人商量好,就决定拆了这座门房,在后院的空庄基上,翻盖成五间厦房。那时,农村人盖房,都用土打墙或是用土坯垒墙。加之我家后院的庄基地势低,这就需要很多黄土。父亲就经常用利用工余时间,用架子车今天拉两车,明天拉三车的长期攒土。</p><p class="ql-block"> 拆房动工前,父亲就请了几位乡党帮忙,先在东边打了几堵山墙。可墙刚打好了两天,就下了一场大雨,墙全部倒塌了。父亲请人吃饭,欠下的人情,换来的,却是圪圪垯垯的堆堆黄土。看着倒塌的墙,父亲很是伤感,无奈的表情履盖了他满脸的皱纹。墙塌了,可土还得重新利用。父亲就天天起早擦黑地用镢头碎土,后又请人从新打了墙。盖房期间,父亲白天忙前忙后地招呼支应,晚上就躺在架子车上,盖一张塑料纸照看料场。经过半个多月的忙碌,三间正厦房,两间偏厦房终于建成了。</p><p class="ql-block"> 我记忆中的父亲,一生都在奔波忙碌、辛苦劳作,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悠闲的时候:这一点,父亲脖颈后那被编担压出的馒头般大小的肉瘤、双手掌上那一层厚厚的老茧,都足以为之作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 父亲坚强胆大。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见过父亲流泪,没有听到过他的哭声。我对父亲的敬佩,最初,也是从这一点开始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听祖母讲,父亲十二岁那年,祖父被冤,柀关在西安城里的一所监狱。一次,祖母去探望祖父,父亲就用一辆独轮车,一个人推着祖母去西安。半下午时分,走到西安南门,守门的大兵是个河南人,用枪挡着独轮车,对祖母说:“阿婆,检查。”祖母听不懂河南话。说到:“我不渴,不喝茶。”父亲向祖母解释说:“人家老总,是要你下车检查,不是让你喝茶。”祖母侧着耳朵一听。说:“啊!不是叫我喝茶?”才让父亲扶着她下了车。那大兵草草地检查后,把手一摆。说:“进去吧!”父亲才推起车子进了城。</p><p class="ql-block"> 解放前,家里行槽造纸,父亲经常去柞水、镇安两地背穰,在那儿交了好多朋友。农村合作化以前,两地的朋友来我村卖穰,还经常有两三个、四五个的在我家住宿吃饭。他们给我家带的核桃、板栗、烟熏豆腐干,我至今还有着清晰的印象;他们送给我家的那个小竹背笼,我小时拾柴割草时还经常背着,装了我许多的辛酸与快乐。</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父亲去镇安背穰回来时,翻山越岭、钻沟涉水地走了一天,天黑时,赶到一个叫黑沟的地方,在一山民家歇店。这山民家里,只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父亲卸下穰,这妇人一句话也不说,就给父亲端来一碗开水,指了指里边的一间屋子,示意让父亲就住在那儿。父亲坐在院子的一个破柴礅上,吃了些干粮,抽了袋旱烟,就到那屋里去休息。父亲走进屋里一看,发现这屋里的炕上已睡了个人,就悄悄地在炕的另一头躺下了。晚间,父亲坐起来抽旱烟,用脚蹬着那人。叫到:“伙计!伙计!起来,抽袋烟。”那人却始终不吭一声,一点也不动弹。父亲心里想,这人咋睡得这么死的?第二天早晨,父亲起床下了炕,走到那人旁边,摇着那人的胳膊说:“伙计,快起来,天都明了。”那人仍一动不动。父亲低头仔细一看:此人面无血色,双目紧闭,浑身僵硬,原来炕上躺着的竟是个死人。父亲十分惊讶,来到院中,生气地问那妇人:“你为啥,让我和一个死人睡在一个炕上?就是个死人,你也应该给我说一声。这黑灯瞎火的、糊里糊涂地吓着人怎么办?”那妇人一言不答,只是“呜呜!”地啼哭。父亲知那妇人必有难言之处,就不再问,背着穰就离开了那是非之地。</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次,父亲由山里背穰回来,走到水寨桥南,时遇洨河爆发大水,泛着白沫的滚滚的黄水,已漫过了整个桥面。当时,天色已晚,站在桥头两岸看河沓水涨的村民,都喊危险,劝阻父亲不要过河。父亲回家心切,就手拄木棍,一步一步地用脚摸着桥面,缓缓地过了河。桥头两岸的人看着,都说父亲的胆子大。</p><p class="ql-block"> 一年深秋,苞谷快成熟的时候,父亲为生产队赶马车,给桥头苞谷地头送粪。傍晚时分在卸粪时,桥头机械厂的气锤突然一声巨响,拉车的枣红骡子受了惊,尥着蹶子,挣脱了挽俱缰绳,忽地一下就窜入苞谷地。父亲撂下钉耙,握着鞭子就急忙追赶。枣红骡子窜出包谷地,又跃上河堰,趟过沣河,直向河西一地奔去。父亲循着骡子的嘶鸣声和蹄响,过沟越坎,穿苞谷地、趟棉花田,一路紧紧追赶,直到黎明时分,才将骡子追回。</p><p class="ql-block"> 文革期间,封山育林的政策虽然没有解禁,但在秦岭各峪里砍柴的人便逐渐多了起来。西万公路上,在沣峪砍柴出出进进的架子车,整天都一溜串地一帮接着一帮,似淮海战役支前民工队伍的那样壮观。西万公路上过往的人多了,我们街道几户精明的人家便看到了商机,带头做起了卖油饼的生意。那一阵,我们街道四十多户人家,十有八九都做起了卖油饼的买卖。每到傍晚时分,整条街道都飘着一股炸油饼的棉籽油香。一日,父亲去西万公路上的高桥处卖油饼,因生意不好,卖完油饼天已大黑。偏逢那晚没有月亮,又起了大雾,父亲挑着担子,走着走着就迷了路。父亲恍恍惚惚地进入一片麦地,走到一处乱扎坟滩时,就被一块石头绊了个趔趄。父亲放下担子,擦了根火柴,就在一坟头上坐下来,抽起了旱烟。一袋烟抽完,父亲站起身来,忽见前方不远有一处灯火,便挑起担子,磕磕绊绊地朝那灯火方向走去。父亲走进那敞着大门的院子一看,才知是进了北安丰村的饲养室。饲养员见父亲进来,便热情地招呼父亲坐炕。几个年轻人正坐在炕上玩扑克,神情专注地不愿梛身,父亲便坐在炕下的板凳上,接过饲养员递给的烟熏火燎的茶缸,喝着茶和饲养员拉起了闲话。歇了一阵,父亲起身扑摍了身上的草屑尘土,便挑着担子回了家。事后,父亲一向母亲提起这件事,就感慨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懂礼貌,不如老年人那样有人情。”</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开春后,生产队给麦田里积肥,拆换我家门房东边的山墙。墙拆到多半时,房子突然间出现了“嘎嘎”地响声,并开始向西倾斜。吓得母亲忙端着刚孵出不久的一窝小鸡,急忙跑出了屋外。只见父亲却镇定地和几位匠人,用两根木头矫正了房子。</p><p class="ql-block"> 又一年,院中的三爷去世,骨廋嶙珣的就如同一具干尸。众人见此皆多恐惧,不敢靠前,只有父亲却不慌不忙地给三爷穿着殓衣。</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五</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我们的管教,十分严厉。他从来不和我们玩笑,更没有当今作父亲的对子女的那般疼爱与呵护。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父亲搂抱我、亲昵我的一丝印象。然而,父亲对我们的爱,常常是无声的。他不会直接用语言表达他的爱意,但却让人感觉得到。三年自然灾害那几年,粮食困难。父亲在吃饭时,总会把稀饭碗里的豆豆留给我们吃;有了一点好吃的,也是先尽着我们兄弟几个人。父亲去秦镇上集,买一把花生或咸豆,买一两个热红苕或甜瓜,自己舍不得吃一粒一口,带回家,全都分给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和父亲与一位乡党去沣峪的东坪沟去砍柴。一进沣峪口,尽是上坡路。尽管父亲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但他总是驾着架子车的辕,只让我拉着偏套。我多次要和父亲换位,都被父亲严历拒绝了。我心里清楚,父亲这是心疼我,怕我出大力受了挣。天快黑时,我们赶到一个叫鸡窝子的地方歇脚。来来往往的架子车、出出进进的砍柴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使这往日清静的小山村,一下就热闹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一进入东坪沟,父亲就带着我上了一面山。父亲教我只砍“铁匠”和“龙柏”,说这两种柴易燃火硬。我正在砍着,突然间就觉得浑身奇痒,双手伸进衣服内不停地抓挠。父亲见此情景,以为我动了漆树,出现了皮肤过敏,就急忙扔下砍刀向我走来。他心疼地脱下我的上衣查看,见是爬了一身的蚂蚁,父亲这才放心。</p><p class="ql-block"> 我心目中的父亲,更多的是严历。记得我八岁那年,一日同哥哥耍蛐蛐,不巧被父亲发现。父亲就严厉地斥责我俩玩物丧志,不务正业、不学好,当即就体罚我俩给茅坑抬水。并发下狠话:“茅坑的水抬不满,不准歇脚,晚上不许吃饭!”抬水时,我在前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并不断的换着柀木棍压疼的肩膀,一直都不敢吭一声。哥在后面不停地小声嘟囔着:“我俩就是耍了个蛐蛐,这到底是犯了啥法了吗?就这样地体罚我们。”哥虽然一直在嘟囔着,却不敢和我偷懒歇一会。我家的茅坑是个沙底,倒一桶水霎时便不见了踪影,我俩抬了半下午水,只浇湿了筛子大的一块地方。母亲下午收工回来,看见我柀杠子压红了的肩膀和哥柀掩出的水打湿的脚面,难过地拿走了水桶,我俩才得以解救。</p><p class="ql-block">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一日轮到我和其他几个同学值日。我在教室后边扫院子,打扫教室的同学扫完地后,就关窗锁门回了家。我用的笤帚没地方放,就带回了家中,准备第二天上学时再拿回学校。不料,父亲见我拿回一把新笤帚,误以为我是偷拿学校的,不问青红皂白,一个大耳光就向我扇来。我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赶忙辩解。父亲却大声训斥道:“没地方搁,难道学校的老师都回家了?你立马给我把笤帚送回去!”我抹着泪返回学校,在灶房找到正在吃饭的班主任,才把笤帚交给了他。</p><p class="ql-block"> 堂弟都成碎小伙了,开始学着抽烟,老远看见父亲,便吓得立马将烟藏于身后,怕被父亲发现训斥。弟上大学时,曾透漏着说想买一块手表。父亲知道后便对我说:“上下课有铃声,要手表干啥?年轻人走上社会,要先学本事,不要先学着务人!”父亲教育我们,常讲这样一句话:“公家的东西不能动,别人的东西不能拿。在外边工作的人,一定要眼大心实。”</p><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弟三人,对父亲都很敬重。哥和嫂子在大华纱厂,刚分了一间平房。哥就在外间灶房里,想着法地支了一张单人床,把父亲接到西安住了一段时日。父亲回来后,就满意地对母亲讲:“娃和媳妇都很孝顺,我在那儿住着,好的吃着喝着不说,就连咳嗽的毛病都不犯了。”</p><p class="ql-block"> 1979年前后,时兴一种驼绒大衣,哥和我都想买一件过冬。但考虑到老父亲还没穿过大衣,我俩便都愧疚地不敢买。哥和我商量后,就先给父亲买了件羊毛皮袄,我俩才一人买了一件驼绒大衣。</p><p class="ql-block"> 父亲临终那年,土地已下了户,吃粮有了盈余;我已考转为公办教师、弟也考上了大学,家里的日子就有了明显好转,父亲便感到十分的满足。他常对看望他的亲戚朋说:“现在的社会好得很!一年四季除了有麦面吃,春三二月的,还能吃上两参馍(麦面和玉米面混合做成的馍)。娃儿们只要学好走正道,将来也都会有出息,过上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六</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他们那一代中国农民中,最典型也是最普通的一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生奔波劳累,为了生活吃尽了苦头、受尽了艰难。他们没有坐过飞机、火车和小轿车;没有品尝过鱿鱼海参、鲍鱼山珍;没有住过楼房别墅、高档宾馆;没有看过电视、用过手机;没有过休闲旅游、出国观光。更让他们料想不到的是:他们一辈子生活的乡村,他们一生辛勤耕耘过的土地,如今已是许多村庄不见、公路通畅、高楼林立、工商企业遍布,面貌大变。</p><p class="ql-block"> 父亲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今社会的繁荣、农村面貌的改善;没有亲身经历如今农业耕种的便当与快捷、体会如今农民生活的富裕;也未曾享受过后辈儿孙们的清福。伴随他的,只有那一生的清贫与辛苦。但是,父亲在临终时,还是看到了他所盼望的新社会的美好前景;看到了他的一帮儿女子孙那幸福生活的曙光。因此,父亲在九泉之下,是可以瞑目的,他的灵魂,也是会得到极大安慰的。</p><p class="ql-block"> 作家安黎先生曾经这样说道:有一句话叫“子欲养而亲不待”,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们对这句话的感受会越来越刻骨铭心。当我们懂得感恩的时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双亲已远离我们而去;当我们知道孝敬父母的时侯,我们的父母己成为我们梦中的幻影;当我们有能力报答给我们生命亦给我们一切的父母的时候,他们却与我们相隔在两个世界里,这时候我们的心,只有永恒的疼痛、永远的怀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2019年6月16日书就于“九锦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