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春的追忆

骰子

源于春的追忆原创作者：骰子 记忆是最没有人性的心脑功能，因为它一次又一次激活的所有美好都无法重来，它一遍又一遍再现的所有遗憾都无法挽回。 季节划分与季节特征并非处处一致，同一季节因地理位置不同在景观和气候上会呈现出一些差异。譬如，北方的春天来的快，去的也疾，但棱角鲜明，不玩超前滞后的游戏。南方的春天却显得绵长淡雅，在冬夏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偏爱某个季节，必有其缘由，这种偏爱是基于物候、还是人文，是因特殊事件、还是源于特定人物，想必与你的经历有关。如果这些经历涉及到友情、亲情、爱情，就有可能孕育出极强的情感能量，这些能量一定会在后续的生命进程中一次又一次被激发出来。 追忆、缅怀、承继等给了人们不同的宣泄形式，不同的季节也会给人的情感寄托带来不同的启迪和感受。而情感索取和释放不断的交替出现，是一个人赖以重拾生活信念，继续追求美好未来的精神需求。人的情感表达并非完全取决于人际关系的影响，物候有时也可左右人的情绪和思维。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草木无情，可人为什么常常触景生情，见异思迁呢？ 相较于盛极而衰的夏季，秋季无疑是收获的代名词，各种谷物、果蔬、渔获等在这个时段自然最为丰盛。可有谁留意过，秋季最难以抹去的标志物是什么，它又怎样在冬去春来时重现沉寂前的样貌。在较北的北方，冰雪消融后最先触及眼帘的并非期待中的满园春色，而是那些或零乱，或连绵的残枝落叶。在枝繁叶茂的大片林区，积叶盈尺不足为奇。秋叶可以说是物候中少有的异象，横绝三季，止秋，接冬，连春，它的不败身姿从不为花落花开左右，最易让人生出无限感慨。正所谓，花有媚骨，叶无俗相。落花无影，落叶有踪。四季中，冬天是熬过去的，夏天是玩过去的，秋天是耗过去的，唯有春天是等来的、盼来的。而春之色相，毋庸置疑源自土壤中秋韵的厚积薄发，寒枝上嫩芽的裹绿嵌红。 湖边草长鹭飞，田野稻丰麦盛，热腾腾的夏，是南方的放肆，北国的狂野。可我最迷恋的，恰是那万物苏醒时的蓬勃，雨过天晴后的新鲜。在大漠无生机，雪山常白头的去处，拥抱春天那是奢侈。当我们抱怨人生碌碌无为，生活了无新意时；当我们奔波于学业、事业的名利场时；常常无意春来时的蜂飞蝶舞，草青叶盈。偶然间驻足，会不由得感叹，谁曾留意春来早，回望方知景色新。 如果你生长在北方，如果你欣赏过“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那样的炽情雅意，或多或少会对南方的春天浮想联翩，画影图形。 如果你生长在南方，如果你拜阅过“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那样的冰情雪意，怎么可能不向往有朝一日身临其境，穿梭其中。 江南江北水土各异，交织于人情却无亲疏之别；山南岳北季淡季浓，浸润于春色并无雅俗之分。你喜欢北方的漫天皆白，或许不是因为你生长在南方，而是漫天皆白中有你的此情相依。我爱南方的烟雨楼台，不是因为我生长在北方，而是因为南方有我的缠绵悱恻。 当春潮再次涌动生命的血脉，久蓄于心的远足欲望、寻爱激情又被重新唤起。体验才智的激荡，追寻诗意的生活，走四方不是为了囤积炫耀的资本，而是去拓展视野的宽度、延伸思维的广度、增加知识的厚度。职业从来都不该是生活的唯一，更不该是丰富生命的羁绊。即使徜徉在科技世界里，你也不难发现，数学里有音符的律动，物理中有结构的精美，化学中有多变的意象；它们的存在和文学艺术，音乐体育一样，不应该固化生活，呆板生态，疏离人情。 春将至，放眼江南，春风柔了花骨，软了树筋，醒了虫眠，脆了鸟音。 春将至，极目江北，春风化了冰凌，暖了寒枝，破了冻土，翠了柳丝。 在四季的轮回中，盛夏时，我总是心悸翠色点染的植被变色太快，总想让无牵无挂的身体放肆的更为久长。秋雨中，我总会担心凛冽的寒风袭门太早，击窗太疾，总盼着回暖的季风余威更盛，延时更长。四季中唯有冰天雪地的形态，虽壮美如画，却是我最想加速完结的盛景。春天、春色、春潮，是最最令我期待的天象，想追，想随，想拥入怀，此情不变，此意不衰。 谁曾想到那个最美的春天刚刚开始，就被一场暴风雨毫不留情的击退。在那条通往大山深处的小径上，半裸出秋叶的橘红色背包告诉人们，一个鲜活的生命曾在这里迎击过大自然的肆虐。面对节令中反常的气候，强烈的使命感让她无暇评估风险，仍然义无反顾继续前行。在家乡孩子们的眼中，她是天使般的存在；在亲友的心中，更是生活中引以为傲的骄儿。她在最不该匿迹的花季，消失在期盼的等待中，关爱的视线里。她不辞而别，决绝地回归到原乡的土地中。那一年，对大山里的孩子们来说，唤起的希望重新破灭；而对于我，那如异乡春色般令人期待的美好，从此再也无法注入到我生命的轮回中… 多少爱因浸染了动人的春色，让人难以忘怀；多少情因注入了美好的冀望，让人无法割舍。风中献吻，遂了今生的情缘；雪中尽欢，暖了一世的心扉。我在春天牵手不期而遇的爱，卷起夏日风暴，沉淀出浓郁的秋香，温暖了寒冬，却戛然而止于早春二月… 学校后门外有一片正值壮年的果园，一条常年水流不断的小溪恰到好处地把果园妖娆出一道漂亮的 S 曲线；这条曲线的迷人之处在于，其形色如玉带，反衬出林木花草的错落有致；无论你处在这片区域内的任何方位，你的视线永远不可能同时达及它的首尾两端；徜徉其中，总会让你升腾出一种莫名的爱之神秘感；让你有一种直线易达，但何其单调；曲线难疏，却尽显幽美的试炼欲望。如此别有韵味的景致，让果园摇身变成恋爱中学子的圣地。这里最美的景色不是春华秋实的果蔬，而是夕阳西下中牵手缓行的情侣。在男多女少的理工科院校里，常常可以看到几个落单的小男生，一脸失落看着那些幸运牵手的同窗。我和姬儿曾是溪水边一道百般柔情的风景线，踟蹰中优雅于诗情、浪漫中抒怀于画意、沉寂中浅唱低吟相依偎。 我一直没有弄清，姬儿那次度假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意为之。我真的不在意她的动机，重要的是她成全了我向往已久的初见。记得相册里长亭晚照中楚楚动人的姬儿，曾瞬间柔软了我挑剔的眼神。她的照片最恰当地诠释了玉照和艳照的区别；她的演出录像，也让我辨识了优雅和卖弄的不同。她既是老师的亲侄儿，也是师母的外甥女，这层微妙的关系，让姬儿享尽了双重宠溺。她来那天老师恰逢要事出差，师母也身体有恙，我这个师门眼中的得意门生义不容辞担当了接机大任，当然，毫无疑问这也是老师的有意为之。 谁将春色润底色，秀出芳华摄人心。熙熙攘攘的机场出口，她的亮相犹如出墙的红杏，俏丽的让人猝不及防。老师家的相簿曾唤起我久违的爱恋冲动，师母不经意的夸赞，勾起我一睹芳容的畅想。姬儿明白，老师未到必有要事，而我看到她时唯恐乱了方寸，既不能远呼，也没敢近唤，想好的第一句话竟然变成：老师让我来接你，而我迎来了春天！ 姬儿闻言微微一笑，并未表现出讶异之状，她铁定知道我是谁，老师弟子中既长才于专业，又多才于生活的，好像只有我常被提及。老师和师母对我想必也有长考。姬儿的美貌、优雅、才情，不须老师和师母赘述；悬墙的水墨画，台历上的芳容，录像视频中的演奏风采，无一不是最好的展示。老师曾说过：浮华的年代，浮华的人生，万事皆浮华，万不可浮华了最美的相识，最真的相知，最好的相携。其实也是在暗示弟子别错失良机。而老师和师母的际遇，却是在最不浮华的年代相识，记录了最让人期待的相知，拥有了最令人感叹的相携，真真验证了此话的寓意。 作为钢琴老师的师母，在一次赶赴监考现场的途中遭遇车祸，师母安然无恙，违规驾驶的一对年轻农民夫妇却不幸罹难，而货车中一名嗷嗷待哺的小女孩竟然毫发无损，奇迹般活了下来。在厘清肇事原因的过程中，老师一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寻觅已久的秘密。 在那个人性尽失，恶斗不断的年代，正是这位年轻罹难农民的父辈，在那些艰困的日子里护佑了老师一家，才让他们苦尽甘来，安享到今天的好日子。这也让当时无法生育的姬儿父母，义无反顾收养了贫困孤独的姬儿。为了不使姬儿成长过程中对身世起疑，原本想保留姬儿本姓的养父母不得不暂时冠上自己的姓氏，同时刻意保留了姬儿的族裔姓氏-姬字。被瞒下身世的姬儿成年前从未意识到，她后天所拥有的幸福并非来自血缘，而是源于祖辈积善带来的恩典。 姬儿的长辈，保护了在异乡遭逢磨难的老师及家人，无疑让他们在绝望中鼓起活下去的勇气。姬儿一家犹如寒冬里的一缕春风，一股暖流。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让老师一家明白，如果冬天将尽，春天必至无疑！ 与姬儿相处的日子，并不尽是花前月下的惬意，也有两情相悦中对生命意义的深度思考。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更加体悟出老师一家对她的挚爱已经远超血缘。得知身世的她想为落后的家乡做点事情时，老师一家不但坚定支持，更是动情的说出这也是他们的长久以来的心愿，让姬儿闻之潸然泪下。亲人的疼爱呵护并未让姬儿失去自我，反而让她更珍惜得来不易的这一切，更坚定了回报社会，回报家乡的意愿。她对我最多的肯定和欣赏，不是基于那些可以在人前炫耀的所谓个人才华，而是一个人发自心底的宽厚和大度，良善与真诚。姬儿身上既有南方女孩特有的柔顺，也有北方村姑难得的坚韧。她时而让你如沐春风，如浸甘霖，时而又陷入悲天悯人的情怀之中。它让我不得不相信，她的聪慧和优雅，少不了亲人的疼惜与滋养；她的善良和宽容，一定有家族的血脉传承。 江南有佳人，给我带来爱的暖意，也鲜亮了江北的早春。相遇的美好，始于期待，成于相知；相遇的遗憾，始于别离，终于难以言说的宿命。 为了不让孩子们在暴风骤雨中焦急等待，姬儿不慎滑落湍急的河谷，从此香消玉殒。 说好的南渡北飞变成泡影，拟好的阅史揽胜化为云烟。我答应过姬儿，在她支教的家乡举行一个古朴，温馨的婚礼，伴郎伴娘就是她悉心呵护的孩童。而今，这一切的一切谁来兑现，如何唤回。 那年冬天特别，特别的冷，冷的不是雪地冰天，而是心中曾经的那片绿地，那花面交相映的场景，永远无法再现。 一年后的春天，我告别了恩师，到姬儿陨落的大山支教一年。她悉心呵护过的孩子，她出生的那片土地，是她改变家乡的希望，也是我怀念姬儿的圣地… 蓝天下再无四季，风雨中仍有深情。姬儿带走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也在我心底永远镌刻下她带给我的那个明媚春天。她留下了对乡土的无限眷恋，对孩子们殷殷的期盼。那片土地，那些孩子，还有我，不会忘记姬儿，我们仍将延续她的春，她的善，她的希望… 姬儿的春天从未远去，姬儿的花容从未枯萎，只要在她香消玉殒的地方轻轻呼唤，万般柔情瞬间涌上心头… 骰子于 2019 年岁末草书于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