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难成烟之在宁乡的那些往事

愚人谷主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题记:因为那些苦难,伴生些许坚毅,便有了对希望的追求。</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吃</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在15岁下放宁乡县国营农场当知青之前,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饿。</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大概5、6岁时,常常跟妈妈哭诉,“妈妈,我晕”。妈妈说,“崽呀,你是饿的嘞”。我没有责怪过父母,过去和现在都不会。</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父亲,一个嫉恶如仇且又十分善良的小学教书匠。母亲,则是只字不识却十分能干的家庭妇女。在我之前,有过3个姐姐,1个哥哥,都因为条件艰苦,在2、3岁时就夭折了。1958年大跃进,父亲放弃了从事8年的教育工作,和母亲一起投身于大炼钢铁运动,钢铁没有炼成,1960年随着宁乡县八一炼钢厂的下马,被下放到宁乡县白马桥种棉队。</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4岁的我,正遇上我国大饥荒时期。我的父亲可以说什么农活都不会干,全靠母亲养活一家。在全家饿极之时,母亲为了我们曾去偷芋头,偷来的芋头只能在晚上煮着吃,当然连着皮毛一起。我经常带着我的大妹妹,在种棉队的菜地里挖菜根吃,至今还记得那种青涩气味。1962年的夏天,我想去掏池塘旁树上的鸟蛋,掉到了水塘里。当我往下沉的时候,还看见水中的太阳在晃动,是一个叫“倪氏笨”的女人,把我救了上来。这一年中秋节前一天,我们家又添了一个吃饭的妹妹,于是日子就更加艰难了。每每在吃饭的时候,只要见到父亲放下筷子,我们就知道没有饭了,以至到后来,妹妹见到父亲放筷子就哭。</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1964年,我们举家返城,全部家当就在一辆板车上,我和妹妹们就坐在板车上,返回了宁乡县城的西门坳。又是在中秋节前一天,家里又添一个妹妹,至此,我们家就有了六口人吃饭。返城后,父亲被安排在宁乡县搬运社当会计,母亲从此就再也没有了工作。</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父亲每月30多块钱的收入,没有办法养活这一大家子。我们家在当时的宁乡县大西门是有名的特困户。我和大妹妹还经常被派遣到农村的亲戚家借粮,那是多么矛盾的任务。一方面可以吃上一餐饱饭,另一方面,感到自尊心又一次的打击。</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我总在想,社会主义好,可是我们家怎么老是没有饭吃呢。我问同学,我们家的菜锅怎么老是生锈,而你们家的那么光亮好看。他说只怕是没有油才会生锈。是的,我们家吃的什么呢,母亲总是一担一担的买红薯回来,蒸煮、做菜,甚至做成腊红薯(切开后黑色透明),我总是到南门街上的豆腐店,排队买2分钱一块的霉豆渣回家做菜,在每年栀子花开之时,我们家就吃水煮栀子花,难有油荤。</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大概十来岁开始,我每年都会积极报名参加支援农村的春播和双抢劳动。不是为了表现积极,而是为了能到那里吃上饱饭。我干农活都是在那时学会的。</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我经常到同学家玩,家长们总是要问的一个问题是“饿吗?”因此,我吃过很多人家的饭菜。上初中时,我的班主任文华岳老师是个男单身,他只要看到我眼皮耷拉,就知道我没有吃饭,就说,快到我的抽屉拿饭菜票,到食堂吃了饭再来上课。</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13岁那年暑假,我听说宁乡县城附近的高坝窑有活干,于是偷偷的和一群大男孩到了那里。那工作很简单,从石灰矿下挑100斤石灰石上来,可以给8分钱报酬。我人最小,当然个子也很小,每次挑一百二、三十斤上来,当扁担挂在那称钩上的时候,我想到的是等下我可以吃上饱饭了。在高坝窑的食堂里,我吃过最好吃的红薯粉,海带汤,我们家从来没有过。</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15岁那年,我初中毕业。从读小学到初中就没有交过学费,而且一直都是班长。虽然我很想读书,但是,家庭条件不允许我再读下去。我偷偷地填了一张面向农村的志愿表,在父母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报名下放农村。只有一个目的,我已经长大,要为家里分担,再也不能饿肚子。由于年龄太小,且家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居委会照顾我作为年龄最小的知识青年,下放到宁乡县国营农场果园队,在那里,我不但可以天天吃上饱饭,还有余粮拿回家。</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穿</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衣服于常人,无外乎几个基本功能:遮体、御寒、装饰。</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我15岁以前,一家大小6口人的穿着,可是苦了我那勤劳的母亲。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穿暖过,更不用说好看。</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夏天,自不必说,肯定是打赤膊。我那时候晒得比非洲人还黑,黑的手臂、背心放着黑亮的油光。农村里的舅舅说,伢子呀,你怎么比我们乡里人都黑噻。但是有一条,父亲绝对不允许我们姊妹打赤脚,没有鞋子,可以穿草鞋。母亲会编织草鞋,自己家穿后有多的拿去卖。读小学的时候,下雨,我就穿木屐,那木屐是一家人共用的。现在,我周围的人大多都不知道木屐是什么样子。</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冬天来了,我的棉衣既破烂又不御寒,所以父亲叫我用一根绳子系在腰间,可以相对保暖一些。我没有穿过棉裤,两条补巴裤加在一起穿,就这样过冬。那时候,我和妹妹每年冬天都要长冻疮,手、脚、耳朵,就没有好过。每晚睡觉之前,母亲就在炉子上把白萝卜烤热,给我们热敷治疗冻疮。当然还有一样最好的护肤品,就放在我们家的碗柜边上,是一块薄薄的肥肉,因为全家人都用,所以到最后是黑黑的,薄薄的。</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因为买不起布料做衣服,母亲就从农村亲戚那里买来棉花,自己在家纺纱,然后找人织成大布。是的,那时手工纺纱不均匀,织出来的布很粗糙,所以叫大布。那一年,我们家最富裕的时候,被套、床单做了一套,母亲还自己染色给我做了红小兵的军装,真是神气了好久。</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最难忘的是1971年,学校组织我们到长沙参观第一师范和烈士公园。我兴高采烈地穿上母亲给我做的一双深蓝色灯芯绒鞋,到长沙见识了大城市的风光。返回宁乡时,在河西渡口,我人已经被推到前面了,书包却还被拥挤的两个人夹住在后面拖着。慌乱之中,我的一只鞋从渡船的缝隙中掉进了湘江河里。我是赤脚回家的,回家后我哭了。因为那双鞋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而且,那面料是经过居委会评选,照顾我们困难家庭给的指标,来之不易。</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小时候,除了被经常派去和妹妹一起借米之外,我还常常要到同学家去借衣服。因为在学校参加了一些社会活动,主要是各类表演,包括上台宣读、领读毛主席语录和跳舞等,一般都是要穿白衬衣、蓝裤子、腕球鞋,白衬衣和腕球鞋我们家是没有的,只有去同学家借。</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尽管没有好衣服穿,但是,一样阻挡不了我们的爱美之心。我们家的衣服洗得干净,补巴好看,那时候曾为我母亲缝补的补巴好看而骄傲。补巴针线均匀,颜色搭配恰当,形状方圆合理,可以说心慈手巧。由于衣服穿得久、洗得多,颜色退得也快,所以我们经常自己染衣服,一件衣服可以黄、蓝、青各色变化着穿。</div>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住</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父母下放农村的家,除了它的黑,我已经不记得其他的。</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返城后的第一个家,是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那院子里住了四户人家,我家住在最后一个房间。因为太小,只能放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居委会协助搭了一间偏房,这个偏房紧挨着宁乡县县委大院的围墙,算是给我们家弥补住房面积不足。厨房是四户人家共用的,当然没有厕所。这房子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下雨就到处漏水,每次下雨时,我们姊妹几个就要把桶子、脸盆、脚盆等能盛水的物件用上接漏,当然不会指定在屋子中间漏,说不定哪天就会在床顶上漏。</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1964年至1967年间,我们就住在这个屋子里,需要方便时,就到别人家去借厕所。后来,父亲请来农村的舅舅帮忙,在偏房后面的空地上,用稻草盖了一间属于自家的厕所。尽管很小,但它是自家的,你体会不到我当时的那种感觉,安逸,悠然自得。</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在这个屋子里,我学会了吹笛子,因为没有人教,我自以为是的把笛子横在嘴巴的右边吹。自此我吹所有的东西,都是歪嘴巴,气流都是从嘴唇右边出来,再也不能正确地从嘴唇中间吹出强大的气流。</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1968年,驻我家的工宣队干部,积极向上级反映我家的困难,我们家搬到了宁乡县大西门谭家岭上一个新建的土砖平房,这是一个崭新的家。有三间房,约50平米,房子的墙上用黄泥和着谷壳粉刷着,顶上盖着稀疏的瓦片,偶尔能从下面看见外面的阳光。为了这个新家,我和妹妹们积极劳动,挑了很多黄土填平三间房的地面。那时我也学会了一些泥工手艺,到处拾捡材料,和父亲一起搭建了自家的厕所,并建了一堵约两米多长的围墙,圈了一段自由空间。</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在那块10多平米的空地上,我们种上了指甲花、胭脂花。这房子因为没有吊顶,夏天热冬天冷。特别是冬天,外面下雪,也能飘进房间里,感觉四处都能进风。但是,它却是我们姊妹几个自由的空间。进我家房子有一个约两米宽的过道,一边是房子,另一边是一个约四米高的坎,那坎边当然没有任何遮拦。一次小妹妹在过道上游戏,不幸掉到坎下,那时的人也不金贵,我们把她从坎下抱上来,几经拍打、呼唤就醒来了,没事一样又玩起来,至今无虞。</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在这个新家,父亲为我添置了一张床。是父亲花了8元钱,从县苗圃农场买来的单人床。为了御寒,我给家里砌了一个地炉子。就是在地上挖个坑,用耐火泥做一个只容两节藕煤的炉子,专门用来冬天取暖。</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在新家里,父亲调到环卫所继续做会计工作,工资也涨到了42块5。母亲则先后切烟丝、做蚊烟、卷棕绳、卖冰棒,最后到制鞋厂当厨师,家境在挣扎中趋缓。但是,有四个孩子读书,费用是远远不够的。这个期间,父亲的愿望是能买来用竹皮编的晒垫,做我们家房子的吊顶,也可以让家里干净些,漂亮些,但是总是没有钱,最终他的愿望没能实现。</span></p><p><br></p><p><br></p>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学</b></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学习,伴随着我的一生。</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这是一个武装自己且充满着探索刺激的过程。</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上小学是在西正街小学校。那座学校依山而建,所以校舍成三个阶梯。在那里启蒙,课本里的“小猫跟着妈妈去钓鱼,可它一会儿捉蜻蜓,一会儿扑蝴蝶,结果一条鱼也没钓到……”“春天来了,大雁南飞,一会儿排成一个人字,一会排成一个一字……”“小喜鹊,叫喳喳,哥哥毕业回到家……”尚记忆犹新。学习于我,就像是自我需要,家长不管。</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由于家庭困难,学校免交一切费用。那个年代,好像没有人欺侮穷人,至少在学校感到了公平。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被选当班长,陆陆续续一直当到后来的大学。体育活动多是就地取材,比如夏天斗鸡(撞腿拐),冬天挤油渣子,踩高跷、掷沙包。大概小学5、6年级起,我就经常参加一些业余文艺活动。跳舞时,一般都是一群女孩子,我一个男孩子,常常因此被男同学笑话。当时,学校经常委派我到宁乡县花鼓剧院去,带领大人们学习毛主席语录,也不知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从不畏惧。小学六年级,我已经当上了红小兵,欣赏那些写大幅标语的人,字写得好,喜欢那些画毛主席像的人,往往是站在那傻看,一看就是半天。在家里常做的手工劳动就是剪刻忠字,自制为人民服务的徽章,画毛主席的头像。</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1968年,全国停课闹革命,我小学毕业后没有继续上初中,12岁的我就到宁乡县竹器社学手艺,编制箢箕、竹篓等物件,编一个几分钱记不清楚了,反正能养活自己。只是那手指满是伤口,十个指头全都包着胶布,晚上睡在床上手指疼痛难忍。我做事不算快,但是细致,每编一个都要确保质量,偶尔也曾飘过一丝幻想,今后就做一个篾匠?</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没有来得及勾画未来,1969年复课闹革命,我又重拾书包进入初中学习。这期间的学习,现在看来有些啼笑皆非。物理学了一点柴油机工作原理,化学实验搞了些石灰、烟草做农药,英语就学会了long live chiman mao。也就是说整个初中阶段,几乎没有学到什么东西。这个时期搞了大量的劳动,到农村插田扮禾搞水利基本建设,到街头演出宣传毛泽东思想。但是我在这个时候,找老师和同学借了大量的课外书籍来看,主要是一些小说和科普书籍,比如《金陵春梦》《林海雪原》《十万个为什么》等。我几乎没有停歇地看书,经常是偷偷摸摸地看一个通宵。14岁时,我就加入了共青团,是全校唯一一个,也是我所了解到的年龄最小的团员。</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班上,我和其他四个男同学,是全校有名的品学兼优的五大金刚。但是,男同学中玩得最好的是成绩不太好,却很讲义气的刘自强,女同学是隔壁班温柔贤惠的张志陵,他们给了我家庭以外的关心和爱护。班主任老师文华岳,常常拿着手风琴唱京歌,我在他那初步学会了诗词的写作。这种纯洁的友谊,我终身铭刻在心。</div>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下 放</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1972年3月13日,我作为知识青年,下放到宁乡县国营农场果园队,当时,我15 岁零三个月大。</p><p> 我的下放,从年龄和家境来说,都是不符合当时政策的。居委会考虑我的特殊情况,把我送到了宁乡县国营农场。当时除了敲锣打鼓欢送的人群和父母,还有一个人,她就是我的同学张志陵。她用尼龙绳,连夜给我编制了一个挂钥匙的虾和一个背网兜,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是初恋。</p><p> 宁乡县国营农场在沩水大桥东南方桥头下,几乎就是在县城里,有水稻一队二队、科研队、养猪场、果园队五个单位,因为年龄小,我被分配到果园。果园有四个老职工,六个知青。开始,我在那里种植树苗、西瓜,看守果实。那里的黄梨比较有名,又大又甜又脆,曾出口香港。有次白天挑肥累了,晚上值班守果子时睡着了,鞋子被队长拿走,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但是他看我实在年龄太小,就决定给我换工作。于是,我就成了果园队的厨师,负责10个人的饭菜。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生火,淘米蒸饭、择菜做菜、挑水洗刷,我只负责做三餐饭菜,不管厨房以外的事,比如喂猪。现在想起来,那操起大锅铲的味道,还有点气派,好像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故,何况有一个会计姐姐,一直在帮着我。</p><p> 在农场的劳动,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上学时都干过,只是体力不太好,挑担子一次只能挑一百七、八十斤,挑两百斤就有些吃力了。农场是按工分拿工资,我的工分最低,只有6分,壮劳力可以拿到8分。大概每一份工分5分钱,一月下来,我能挣8、9元钱,粮食每月60斤,足够自己吃了还有剩余的拿回家。自此,我吃上了饱饭,感到无比的满足。</p><p>在农场,除了劳动,主要的业余生活就是吹口琴、笛子,知识青年之间走动。那个时期知青的内心,是何等的苦闷,生活是何等的清苦。在那个果园的宿舍里、林子中、河边上,经常有年长的知青到我那来玩。他们带来很多凄惨的爱情故事,赞叹唏嘘谁又在为爱殉情,那时追求的不是高不可攀的理想,而是简单的生存与爱,相对于插队落户的知青,我们的条件是最好的。</p><p> 我结识了大量的知青,包括长沙来的。同时,我也到一些同学那里去玩,比如刘自强在陶家湾的宁乡二中上高中,我就经常去,在那里结识了宁乡无线电二厂的傅志林和他女朋友。那个时期的交往,除了友谊,还让我感到了社会斗争的残酷,我间接了解到很多社会生活的艰难。</p><p> 1972年底,突然接到消息,说红光仪器厂招工,还是个军工厂,到我们农场每个队选一个。我连想都不敢想,我下放不到十个月被选中了,正好年底满十六岁。招工的人了解到我的表现不错,加上农场场部又极力推荐,12月28日,我的户口办完迁移。1973年元月5日,我就被一辆货车,连同我们农场其他五个人,一起拉到了红光仪器厂。</p><p> 这样,我就实现了离开宁乡,放飞自己的愿望,但是个子再也没有继续长高。</p><p> 请看下篇:《往事难成烟–在华南光电的那些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