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母亲已在麦田割了两个来回

宋朝百家第一姓

<p>  天还没亮,大概是鸡叫两遍吧,母亲已经在100多米长的麦田中割了两个来回,每个来回都是七八垄。</p><p> 麦熟一晌。</p><p> 早晨的麦子秸秆还是泛青的,下午就已经通体干枯金黄,随着夏风一吹,就像金色的海洋一样,一起一伏,波涛汹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麦穗粒粒饱满,锋芒毕露,互相拥挤,低头憨笑,轻轻一碰,硕大的麦穗就脱离麦秆,掉落在疏松的黄土地上,整个田野“泛滥”着新麦的香气和黄土地蒸腾出的泥土气息。每到麦季,老天爷就会时不时“添乱”,一旦下起雨来,就是一连几天,刚成熟的麦穗就会迅速生出青青的麦芽,那是勤劳辛苦的农民极不情愿看到最揪心的情景。每到这个时节,家人就拼命地、没日没夜地趁着浓浓的露水,摸黑开始收割起来,发起抢收、抢打、抢种的繁忙农活。 </p> <p>  麦季,也是部分瓜果成熟的季节,满枝头的红杏开始成熟,在夏初的太阳照射下,散发着诱人的果香,浓郁,清爽,黄中泛红的颜色,勾引起人们无限的食欲和无限的幻想;各种蔬菜的果实“连篇累牍”地开花结果,补充、丰富、更新着人们的饭菜品种;桑葚也开始由青变紫,味道由酸倒牙齿变成了可口的香甜;用作栅栏的枳子树,也在枝头举起了金黄金黄的果实,枳子虽不能食,但可入中药,金黄的外表,诱人的浓郁橘香,满足了孩子们品尝水果的想象。</p> <p>  为了节省来去田野的时间,人们都会提前购置皮蛋、火腿、啤酒等即食食品,方便随饿随食,不耽误收麦。讲究的人家还会备上甘草、菊花等解暑中药,泡水解渴,当然也少不掉仁丹之类的解暑药。</p> <p>  母亲干农活急性子,样样农活拿得出手。鸡叫头遍,轻轻起身,简单洗刷,夹着两把替换的镰刀,一路小跑,直奔麦田。一到地头,俯身辨认好麦垄,蹲身下去,明晃晃的镰刀,顺垄挥舞,沉甸甸的小麦瞬间簇拥在她的怀抱,八垄四刀,刀刀不空,麦茬紧贴地皮,整整齐齐,回身摆放麦子,方便归拢,母亲身后是平整的泥土,新割的麦茬,平溜好看,一堆一堆的麦子,跟用木匠的墨线拉过一样整齐,母亲割过的露出黄土的地垄,就像一块细致的黄布,平铺在她的身后,那一堆一堆的麦子,就像黄布上的装饰品,是她巧手绘就的“花朵”。母亲娴熟的动作,与其说是割麦,不如说是舞蹈。我也试图模仿母亲收割麦子的动作和姿势,但最终往身后一看,自己都笑了,毛毛愣愣的一片,母亲说就像“猫盖屎”,我只能有认输的份,技不如人,只能“怂”,平时顶嘴的倔强,再也没有机会“发挥”,只好一边心里毛毛地担心被责骂,又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我的“猫盖屎”。</p><p> 母亲挥舞着镰刀,把我甩得远远的,只能看到母亲头顶的一块白色方巾在田野时隐时现。我一会直身巴巴地望望远方的母亲,兴叹一番后,又蹲下身去,觉得被太阳晒干后的麦秸杆异常扎手,摸一把就觉得烦心,麦芒时不时地钻进裤管,刺挠难忍,脚踝也被尖利的麦茬刺出道道血痕,伤痕累累,腰就像断了一样,酸疼酸疼。一听到母亲在远方呼唤,不管有没有听清母亲讲的什么,立即丢下镰刀,拎起吃的喝的,就向母亲奔过去,这活比割麦轻松多了,也藏着我“狡黠”的私念,因为这样既能趁机喘一口气,也能“依仗”自己的“殷勤”,巴望省去母亲的责骂。母亲总是在猛喝一阵凉水后,对我瞪着眼说:“你赶紧的,看看你干的好活儿。”每每到这时候,我心里的忐忑也就放下了,因为母亲慈祥的眼神告诉我:她虽语气严厉,但还是在担心着我会累着。</p> <p>  跟母亲一起割麦,也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p><p> 偶尔,远方的母亲会突然放下镰刀,大声呼唤我,我就知道,一定是母亲发现了一窝鹌鹑蛋,或者是一窝毛茸茸的野兔崽子,我就毛驴撒花似地向母亲奔过去。母亲总是把收获的鹌鹑蛋或者是小野兔放在遮阳的麦秸帽子的窝儿兜着,嘱咐我拔一些青草垫着底部,小心别弄坏了,这些意外的收获,可以让我欣喜把玩观赏好长时间。</p> <p>  母亲担心我累着,总是用严厉的语言数落我一番后,给我一些“意义重大”的轻松活,指派我负责送水送饭的“后勤活”。</p><p> 趁着回家给大人“运输给养”的机会,溜到回家路过的桑树园,找准桑葚成熟多的几棵,像饥饿的难民一样,一边摘,一边往嘴里送,桑葚一旦成熟,水分充足,色紫汁甜,不一会,肚子已经填饱,但满手满嘴都是紫色。经过我几次细心贪婪的勘察,我竟然熟知哪几棵桑树的桑葚味道最美,哪几个桑树的果实是白色的。有时还会猛摘几把,用桑叶包好,“谄媚”地带给母亲解渴,母亲总是一边品尝,一边数落我的吃相“没出息”。看到母亲捏起桑葚品尝我的“战利品”,虽然少不了顿“唠叨”,但我就知道自己“安全”了。</p> <p>  趁运送“补给”的机会,经过自家菜地,我还会顺便摘几个西红柿和菜瓜等蔬菜,这样也给专职在家做饭的奶奶提供了做饭的选择余地,也能“察言观色”在家多“磨蹭”一会,省去一些在毒日头下割麦的辛劳。有时,我也会在自家杏树上,拣选熟透的杏子,带给母亲,作为额外的“殷勤”。母亲即使察觉到了我的“狡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仍会数落我:怕劳动,没出息。</p> <p>  收割间隙,有脑子好用,腿脚勤快的小孩子,用密封箱和棉被包裹老冰棍,骑着二八自行车,满麦田叫卖,叫卖声会引来无数干渴的人趋之若鹜。一毛钱一个,天高太阳毒,劳累半天的人们,带的水也基本告罄,但无论喝多少水,也比不上老冰棍给人带来的肠胃冰凉、毛孔收缩的感觉舒坦,每次听到叫卖声,我就眼巴眼望地看着母亲,母亲一边从贴身的衣袋中掏出几毛钱,轻声数落几声“没出息”后,把钱递给我说“我要绿豆的”。听到母亲的“指令”,我就像得到了“大赦”的圣旨,跑得跟被人发现巢穴而奋力逃命的野兔一样,连窜带蹦,身后腾起一溜尘土,踩乱几堆麦子,母亲看我奔跑的样子,就笑骂:“没出息,慢点!”。 </p><p> 吃着老冰棍,懒懒地靠在母亲身边,母亲一边吃,一边摘落我身上的干枯的麦叶,那手轻得就像一阵微风,吹得皮肤痒痒的。伴着冰棍的凉甜,浑身的酸疼也就消失了。</p> <p>  麦田的麦子拉进麦场后,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在麦地里捡拾遗落的麦穗,篮子装不下了,就用手揉搓掉麦壳儿,迎风筛捡,节省空间。勤俭习惯的母亲有时也会让我检拾麦茬,以备做饭引火使用。</p> <p>  后来,我要出远门上大学了,麦田里就少了我跑来跑去的“繁忙”身影,母亲也总是鸡叫两遍,已经在田间割了两个来回,割麦的速度依然很快,头顶的白色方巾依然在麦浪中时隐时现,偶然也会停下来,向远处张望一会,听到叫卖老冰棍的声音,也会愣一会神,但最终也没有舍得去卖那冰凉甜蜜解暑的老冰棍,而且总会在晚上腰疼得厉害,一直是捶啊捶啊,在疼痛中睡去。</p><p> 再后来,机械化了,母亲再也不用摸黑到麦田里收割麦子了,收割麦子的场景就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既庆幸,又惋惜。</p><p> 再后来,母亲去世了,麦田里再也没有了母亲俯身收割麦子的身影。</p><p> 从那时起,我就落下一个毛病:想起割麦,心就会一揪一揪地疼。</p><p> 离家已经二十多年了,收割麦子的场景每到这个季节,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场景中也总少了了母亲,因为没了母亲身影的麦收季节,总觉得没着没落,少了一些牵挂和温馨。</p><p> 弟弟发来一张图片,说麦子快熟了。</p> <p>  我说:“好想割麦。”</p><p> 弟弟说:“回来给你租二亩地,让你过过瘾。”</p><p> 我说:“还得喝啤酒,就皮蛋和火腿,最好还有一毛钱的老冰棍,桑椹和杏的那种。”</p><p> 弟弟回了一个笑脸。</p><p> 我心里又是一揪,那种感觉又一次来了。</p><p> 疼的很,想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