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儿黄了

小白鱼46113591

<p>叶儿黄了(散文)</p><p>作者/李中山</p> <p class="ql-block">  妈妈把脚提起来搭在炕沿上,妈妈说:“儿啊,过来,来,你按按……”</p><p class="ql-block"> 妈妈的脚背黝黑发亮,像一个荞面的馒头,一按一个坑,一按一个坑。</p><p class="ql-block"> “妈妈,好玩……”我仰着脖儿瞅着妈妈的脸使劲地按。</p><p class="ql-block"> 妈妈一边搓着脚背一边苦笑着:</p><p class="ql-block"> “傻孩子,这是水肿病,还好玩呢?一点也不心痛妈妈。”</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什么是水肿,我问:“什么是水肿?”</p><p class="ql-block">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说我的年龄还小,什么都不懂,等我长大了一点再告诉我,然后吩咐我把桌上的饭盒递给她。</p><p class="ql-block"> 我把饭盒递给妈妈。饭盒里装的是马肉,打开饭盒,妈妈撕了一块马肉塞进了我的嘴里。嚼了两口,不好吃,一股膻味我吐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赶紧下手接住了我吐出来的马肉,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妈妈说:“儿啊,今天没有饭吃,食堂里就分了这点马肉,这可是好东西,营养,吃了就不会得水肿病了。”说完,妈妈又往我嘴里塞了一块马肉。</p><p class="ql-block"> 妈妈梳着短发,像一个小学老师,总是哄我,自己舍不得吃,把营养的东西都给我和姐姐吃了。</p><p class="ql-block"> 三年自然灾害,厂子要“下马”了,厂里的大官动员职工家属回乡下老家。乡下有土地、有粮食,有饭吃,即便没有饭吃还能挖到野菜。城里就不同了,城里没有粮食那就只能挨饿。可是,我的老家偏偏是城里的,单位无法往乡下迁户口,妈妈就这样留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这段日子就是叫过苦日子,也不知道是妈妈把粮食省下来给我吃,但我清晰的记得妈妈得了水肿病。</p><p class="ql-block"> 家里没有吃的,爸爸就在房当头长满野草的空地儿上挖了一垄土,厂里的职工家属都在家门口荒地上开荒种地,把那些开垦的土地围成一个个小菜园子,种上南瓜、红薯、蔬菜。</p><p class="ql-block"> 爸爸喜欢吃蚕豆,就在荒地里种上了蚕豆,蚕豆开着紫色的小花,一节一节地往上长,结了豆子,小花就萎缩变成了黑色。蚕豆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维生素C,健脾开胃,具有促进消化的功能,也许是这个原因。爸爸没有水肿,</p><p class="ql-block"> 爸爸工作积极,是厂里的青年社会主义积极分子。</p> <p><b> 右边第二排第一个是我的爸爸</b></p> <p class="ql-block">  爸爸风华正茂,焕发着青春的活力。过苦日子那年,爸爸又得了先进,厂里给每个先进个人发了一张电影票,爸爸就带我去看电影。</p><p class="ql-block"> 爸爸梳着小分头,穿了件咖啡色拉链衣,临出门的时候还在镜子前嘚瑟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我不记得是什么电影,我在爸爸怀里睡着了,等我被唏嘘的声音惊醒的时候我想要尿尿。</p><p class="ql-block"> 爸爸把我领到放映厅的侧门,从侧门出去就能看到厕所。爸爸看的太投入了,让我自己到厕所去尿尿,他站在侧门那儿一边看电影一边等我。</p><p class="ql-block"> 俱乐部是苏联专家帮助设计的,前厅有两个小卖部,小卖部里有饼干、糖果,爸爸给我买过棒棒糖,尿完尿,我就跑到前厅去了。</p><p class="ql-block"> 爸爸等了半天不见我回来就跑到厕所里去找我,厕所里没有人又回到座位上去找,没找到我爸爸就站在侧门那儿等我回来,不一会儿,电影就散了。</p><p class="ql-block"> 灯光一亮,爸爸就慌了,从厕所到座位,又从侧门到厕所爸爸转了好几个圈也没找到我,爸爸怀疑我是不是自己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爸爸急冲冲地往家里赶。</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爸爸问妈妈我回来了没有,妈妈吃了一惊“咋?儿子不见了?”爸爸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上了趟厕所人就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一听“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抓住爸爸的衣服又撕又扯,不把我找回来妈妈就要和爸爸拼命。</p><p class="ql-block"> 爸爸六神无主,站在那里上发愣,妈妈一把泪一把鼻涕说:“还楞着干什么?赶紧去找人啊……” 这时,爸爸才缓过神来。</p><p class="ql-block"> 爸爸和妈妈分兵两路,爸爸沿着厂新一村到厂汽车队这个方向的线路去寻找;妈妈则沿着原厂蓝球场到岳塘百货店这个方向的线路去寻找。两个人一路找一路喊,那悲凄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p> <p><b>   过苦日子那年我的照片</b></p> <p class="ql-block">  电影散了,我并没有回到座位上去找爸爸,我一点都没有慌,我还不懂什么是慌张就站在小卖部的窗口旁等爸爸,我知道爸爸会来找我的。我的眼睛在相拥的人群中搜寻爸爸那件咖啡色的衣服,但始终没有看到爸爸的身影。我又跟着人流走到大门口那儿去等爸爸。一号门人流量大,左边有个灯柱,灯柱是苏式建筑,我就站在灯柱下等,没有哭,直到俱乐部里的人快散尽了我才害怕地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爸爸……” </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哭一边开始往家里走,我不知道家在哪儿,沿着路灯的方向跟在叔叔阿姨的后面走,我总是以为爸爸就在我的身后,走一走就停下来回头望一望。秋天的风,有点凉,茭瓜地里漆黑一片,如果有一只小猫或是小狗之类的小动物突然从茭瓜地里窜出来我会立刻吓得晕死过去。可是,茭瓜地里除了几声蛙鸣外什么动静都没有。上了汽车队的大坡我不知道往哪儿走了,傻傻的站在马路中央。</p><p class="ql-block"> 我好像听到妈妈的哭喊声了,但没有应答。妈妈告诉我陌生人在夜晚喊我名字的时候不能应答,妈妈是怕我的魂被鬼神勾走。马路对面的有灯光,我便朝灯光的方向走去。灯光的地方是公司的篮球场,侧面是公司的1#楼,楼的墙壁上画了一副腾空而起的千里马,千里马上面写着七个黑体大字“三面红旗万万岁!”。2#楼的墙壁上没有壁画,雪白的大字十分清晰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一副画、一副字,砖墙涂了红色,整个东面墙壁都是红色,这是厂部大楼,叫公司大院,我有印象了,妈妈带我去岳塘都是走的这条路。</p><p class="ql-block"> 妈妈正是沿着这条线路来找我的,妈妈走的不是很快,眼睛左顾右盼,家属区的灯都熄了,妈妈生怕我蹲在哪个角落里她没看到。我没有躲在角落里,站在灯光的阴影下,当看到妈妈我“哇”地一声哭起来的时候妈妈才快速地跑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儿呀,儿啊……”</p><p class="ql-block"> 妈妈跪在地上把我抱了起来,怕爸爸着急,妈妈抱着我使劲地喊着爸爸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找到了,找到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四岁。 </p> <p><b> 爸爸厂里的俱乐部</b></p> <p><b> 原厂机关大院1#楼</b></p><p><b> </b></p> <p class="ql-block">  自打我丢了的那年起,妈妈开始教我识字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写爸爸的名字,写爸爸单位的名称——湘潭钢铁公司机械化站。妈妈不是在教我学习文化,而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的发生我能把自己家里的情况说清楚。</p><p class="ql-block"> 那以后,妈妈上班的时候就把我送到了托儿所。</p><p class="ql-block"> 托儿所就在我家的房东头,隔一条马路。托儿所是一栋小平房,两间屋,没有任何设施,冬天里不接收孩子。托儿所里的七八个孩子都坐在炕上,大的不过三四岁,小的还抱在手里。</p><p class="ql-block"> 托儿所里的老师我们不叫老师,叫阿姨。阿姨没有文化,是厂里的职工家属,只负责看护我们不要摔倒。中午,妈妈下班后把我接回家,下午,妈妈上班前又把我送过去。下午阿姨总是哄我们睡觉,然后,自己织毛衣,阿姨哄我们睡觉的时候就会哼唱:</p><p class="ql-block"> 戴花要戴大红花</p><p class="ql-block"> 骑马要骑千里马</p><p class="ql-block"> 唱歌要唱跃进歌</p><p class="ql-block"> 听话要听党的话</p><p class="ql-block"> 慢慢的,我学会了唱这首歌。我唱这首歌的时候厂里的第一幼儿园竣工了。在国家经济十分困难时期,厂里仍然不忘职工的基本生活设施建设,解决职工的后顾之忧,这样为人民服务的政府让老一辈人难以忘怀。那年秋,我就转到一幼去了。</p><p class="ql-block"> 厂一幼分前后两院。前院是小班,砖瓦结构,平房,像个四合院,中间竹棚子的下面有滑梯、平衡木等硬件设施。后院是大班。食堂、锅炉房都在后院。后院的房屋是竹木结构,也是平房,主梁、立柱都是木制的,墙壁、天花板则是用竹篾编制的,在竹篾的外表糊上一层砂浆,看上去和砖瓦房一样。</p><p class="ql-block"> 一幼紧挨着厂一校的教学楼,西面是一排法国梧桐,前、后两院间有一棵古樟树,枝繁叶茂。 我在后院的大班,一个班只有十几个孩子。阿姨教我们唱歌、做游戏,不教我们识字。太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就会搬着小板凳坐在树荫下和阿姨一起唱《社会主义好》然后,玩“丢手绢“和“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放学的时候,姐姐就来接我。</p><p class="ql-block"> 我上小学后经常到幼儿园里玩,爬到竹棚子上去掏鸟蛋;把篱笆上竹片拆下来做雪橇;在围墙脚下打雪仗……高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幼儿园了。</p><p class="ql-block"> 高中毕业我就下乡了,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妈妈见我健健康康的回来就打趣地说我小时候很瘦,很淘气,傻乎乎的看个电影还差点丢了。妈妈总爱把我黑壮的身躯与我小时候白白胖胖的样子相比,妈妈说幸好那个年代社会治安状况好,不然我就改姓了,说厂里的领导都在为职工着想,为人民办事,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总算熬过来了。我说,过苦日子不是死了很多人吗?妈妈说死人的现象城里很少,但总不能因为曾经有过苦难就怨天尤人,要看到光明。哇塞,妈妈吃了那么多的苦心里竟然如此阳光,我和妈妈逗了一句,我问什么是光明?妈妈瞪了我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对我说苦日子里炼钢厂竣工了就是光明!我把你们五个孩子拉扯大了就是光明!湘潭大桥通车了就是光明!</p><p class="ql-block"> 真的,我没想到妈妈竟有如此高的思想境界。当我回忆起那段岁月的时候我已是花甲之年的人了,幼儿园也大变样了,早年的那棵古樟树不见了踪影,竹木结构的小平房也不知那年就扒平了,但是,围墙后面那棵法国梧桐树还在,它见证了我的童年时光,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倾泻下来,叶儿黄了,飘飘洒洒在空中游弋,这让我想起那句“岁去人头白,秋来树叶黄”的唐诗来。</p><p class="ql-block"> 叶儿黄了想爹娘,父母就像那飘落的黄叶,人老了,去她们该去的地方了,但她们的灵魂却给后人留下了可歌可泣的诗篇,如果没有那段风雨般刻骨铭心的往事,我想,我是绝不会到去幼儿园里来欣赏这满地的落黄……</p> <p><b> 完成于2020年春,疫情期间</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