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真正离开家那年刚好十八岁,高中毕业。</h3><h3> 那是一个十八岁的初夏,生命与时令一样的鲜嫩而朝气蓬勃。我怀揣着家里的户口本,没有一丝犹豫地迈进了街道派出所的大门。当我手里拿着刚刚从派出所迁出的个人户口和粮食关系时,心中猝然便多了一些酸楚与迷茫。因为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这个城市里的人了,再过几天我就是一名知青,就是一个农民。</h3><h3> 妈妈从我手中接过了家里的户口本,她从第一页翻到了最末一页,然后什么也没说就去擦拭她的眼泪。她也知道,我不再是这个城里的人了,因为我的户口已经迁出了这个城镇,迁出了这个家庭,迁到了农村。看着母亲落泪,我也有些伤情。当然,我的伤情绝不仅限于此。因为我知道未来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一间低矮破旧的茅草屋,一日三餐不见油星的饭菜,每天起早贪黑永无休止的繁重农活,或许还要永远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至于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因升学、招工、参军等而重返城里,我想都不敢去想,仿佛那永远是一个无法预测和难以占卜的迷。</h3><h3> </h3> <h3> 临行前的那个夜晚,窗外没有一丝星月,母亲一人在屋里静静地为我准备行李,父亲则蹲在厨房的灶膛前一颗接着一颗地抽烟,我站在母亲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母亲低着头,弓着背,很是熟练地把早已浆洗好的被褥包裹在一张印有浅花的粉色的大床单里,然后用一副军用的裹腿带牢牢地把行李捆扎结实。做完这一切,母亲拍拍我的肩头,笑着说:“你都十八岁了,以后无论做啥都得学着自己动手去做。乡下可比不了家里,毛衣和绒裤都打在行李里了,遇到阴天下雨别忘了把它穿上”。说着,母亲转过身去从抽屉里取出了五元钱塞到了我的手中。“头疼脑热买个药什么的,一定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很认真地看着母亲,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 ,眼里噙着许多晶莹的东西。我也感到鼻子一阵阵地酸,想说话,嗓子却有些哽咽,只能是使劲地点了点头。</h3> <h3> 第二天早上,我就要启程了。母亲把早已煮好了的五个鸡蛋强行地塞进了我的挎包里,父亲则毫无表情地拎起我的行李与我一道跨出了家门。父亲一句话也不讲,执意要随同另外七八个知青的父母一起前往,要亲自把他的儿子送到目的地。</h3><h3> 前来送行的人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在出发现场更是锣鼓喧天,红旗飘扬。我们胸前佩戴着大红花,口里高声唱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歌曲爬上了一辆解放牌敞篷汽车,父亲也跟随大家登上了这辆汽车。</h3><h3> 在嘹亮的歌声和告别亲人的哭声里我们的汽车缓缓而行。汽车行至到红旗河大桥时,天上飘飘洒洒地降下了蒙蒙细雨,继而又变成了小雨。由于是敞篷车,父亲便将他身上穿的工作服迅速地脱了下来,然后便一股脑地搭在了我的头上。过了大桥,路面越来越糟,汽车摇摇晃晃,颠颠簸簸,一路上一直沉默寡言的父亲开始坐立不安,他反反复复千篇一律地重复着一句话,“你第一次离开家,万事都要当心。到了乡下,要好生地干活,好生地做人”。</h3> <h3> 汽车终于在村口的那棵大榆树前停了下来。这时便有人指指点点,说远处雨雾中隐约可见的那间茅草屋就是我们的集体户,也就是我们十二个知青今后将要栖息的地方。瞬间,父亲显得愈加的躁动不安起来,他皱起了眉头,曲眼遥望在风雨中时隐时现的那间茅草屋,脸上的表情有一些复杂,似乎怀疑那间破旧的房子怎么能供眼前这十二个天真可爱的孩子们在此住宿和生活。他低下头,把腕上带着的那块破旧的苏联老式手表轻轻地摘下,然后拉起我的手,又轻轻地把手表戴在了他儿子的手腕上。蓦然间,我的心也随之翻腾起来,几天以来的压抑、忧伤、烦恼、痛苦和强忍着的泪水就像开了闸门的水,顺着我的脸颊尽情地流了下来 …… </h3><h3> 十八年以来,我一直以为父亲只知道上班挣钱,养家糊口,从不曾知道父亲也有这般细腻的亲情与这般丰富的内心世界,是我误会他了。仅靠他一个人的双手劳动,却要支撑起一个有九口人的大家,他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和他的孩子们嬉戏玩耍,卿卿我我啊,我错怪了父亲,其实他和母亲一样,爱我如宝,视我如珠。想到这,我的心愈加难受,泪流不止。</h3> <h3> 晚饭后,前来送行的家长们就要驱车返城,集体户屋里又传出几个女同学的哭声。我将父亲送到车前叫他放心,并叫他回去告诉母亲我这里一切都好。就在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主动上前拥抱了我的父亲,我的泪水浸在了父亲的身上。</h3> <p> 乡下的夜晚静得出奇,同来的伙伴们有的在收拾东西,有的在静静地写信,有的鼾声如雷早已进入了梦乡。我趴在被窝里,借助昏暗的灯光,写下了我的第一篇知青日记《扎根》:“脚踏一片大山川,主席教导记心间,革命哪怕万般苦,誓在此地建家园”。</p><p> 时间过得太快,转眼间光阴之驹已载着我步入了老年。今夜窗外没有星月,外面依旧飘洒着当年父亲送我第一次离家时的那般迷蒙的细雨,这使我再一次感慨万千 !我想,我的感慨当记录些怎样的文字呢?如今,父母早就不在了,当年我的豆蔻年华早已年逾花甲。岁月就像是怀旧的催化剂,历经弥久,思恋越切。怀念谁呢?都怀念哪些事情?当然是我的父母,是我的青春岁月,是我们那一茬人在那个蹉跎的岁月里演绎的一个又一个的精彩故事。</p><p> 十八岁,我做了知青集体户里的户长,半年后被推选为生产队的政治队长,除了干正常农活之外,我挑过尿,沤过肥,掏过粪,喂过猪,赶过车,骑过马,打过中苏边境的防火线,也拿过真枪实弹去蹲坑抓过苏联特务 …… </p><p> 刹那芳华。十八岁时的岁月留痕如今已经汇成了歌,那是一曲蹉跎岁月的歌,更是一曲激昂高亢、奋斗向上、令人难忘的歌。</p> <p>(文 原创;图 部分来自网络。)</p>